第14章 撲朔迷離
身後有人喊:“別打了。”
何唯也下車了。
她擔心周熠。不是怕他吃虧,而是怕這個打慣了沙袋的把別人當成沙袋打。
那人起先還挺兇,也是個練家子,但今天顯然是出門沒看黃歷,遇到個更兇的。他很快便只有挨打的份,捂着肚子腰都挺不起來。
何唯怕周熠把人打死,喊他根本聽不進。她上去抱他手臂,被他用力一甩,力道太大,她後退兩步,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還沒感覺到疼,鼻子卻一酸,哭了出來。先是小聲嗚咽,很快就放聲哭開。
周熠聞聲回頭,眉心一擰,恨鐵不成鋼地吼:“哭什麽哭?起來。”
墨鏡男——墨鏡早被打掉了,變成豬頭男——趁機反撲,周熠臉上挨了一下,回手一拳,那人依着車身倒下去。
周熠過來拉何唯,拉不動,他兩手伸到她腋下,半抱着将人拽起來,忽然明白她為什麽哭了。餘光捕捉到什麽,他把何唯的頭按在胸口,借着動作往後瞄了眼,豬頭男後面那輛車的司機,正沖這邊舉着手機。
他用手撥開何唯的頭發,擋住臉,護着她走向悍馬,拉開副駕座車門:“進去坐好,等我會兒。”又越過她從儲物盒裏拿出一只厚實的信封。
甩上車門,周熠走向地上蜷着嚎的那位,又朝屁股補了一腳,然後越過他。後面那位拍得正來勁,剛意識到不妙,眼前一暗,手就空了。周熠下意識就要往地上砸,但忍住,摳出SIM卡,把手機往自己衣兜一揣。
再把卡和信封遞過去,晃一晃:“再去買個新的。”
那人臉上表情從驚悸到錯愕再到惱怒,剛要開腔,周熠豎起食指擋在唇上,低聲問:“你想跟那人一樣?”
那人迅速權衡了一下,伸手接過信封。
往回走時,注意到人行路上有幾個人正往這邊看,後面有稀疏的喇叭聲遠遠傳來,近處大概是沒人敢按了。回到車裏,何唯已經不哭了,擡頭看他一眼,眼圈微紅,眼裏還有一絲埋怨。
他去握她放在腿上的手,她的手動了一下,幅度很小,帶着遲疑,是那種怕他,但又怕激怒他的小心思。
他改了方向,把手放在她頭頂,揉一揉,低聲說:“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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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就聽到隐隐的警笛聲了,這會兒越來越大,轉眼間前方警示燈閃爍,一輛巡邏摩托打着橫擋住去路。身穿反光背心的交警下了車往這邊走時,周熠感覺到旁邊那道氣息變得急促,又緊張起來了,是怕他再動手麽。
他無聲笑了一下。
***
何唯獨自回家。
天已擦黑,家裏燈火通明,缺少人氣。
她渾渾噩噩地上樓回房,什麽都沒心思做,索性躺到床上瞪天花板。青姨喊吃飯,她只說不餓,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搖頭。看她眼睛紅紅的,關切的問,是不是跟小陳鬧別扭了,她拿起枕頭蓋住臉。
躺了會兒,手機響,是陳嘉揚。
他說他在大門口。
何唯穿上外套,出了大門,看到陳嘉揚的車停在暗影裏,見她出來車燈閃了閃。上車後聞見煙味兒,她驚訝:“你抽煙了?”
他笑一下,“我一直都抽啊。”
只是煙瘾不大,只有熬夜工作或者應酬時才會抽。知道她不喜歡煙味兒,在她面前幾乎沒碰過,所以她大概忘了這個事實。
他把車窗全部搖下,讓煙味兒快些消散,随口問:“周熠不在?”
“提那個神經病幹嘛?”
陳嘉揚一愣:“他做什麽了?”
“簡直就是個野蠻人,一言不合就跟人動手,下手還特重,脾氣來的莫名其妙。”也不是完全莫名,何唯住口。
陳嘉揚想到那個wildness,只說:“他是跟我們不太一樣。”
他從手套箱拿出一盒口香糖,問:“要嗎?”
“什麽味兒的?”
“好幾種,遇見哪個是哪個。”
何唯一聽來了興趣,攤開手心:“來一顆。”
入口咀嚼,水果香甜味兒彌漫開來,心情也跟着甜了起來,她喜滋滋地說:“真幸運,我最喜歡水蜜桃了,你的呢?”
“沒吃出來。”
“怎麽可能?”
何唯扭頭,對上一雙帶着戲谑的眼睛,眼睛的主人說:“等着你告訴我。”
何唯秒懂,“你變壞了。”
陳嘉揚想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他再開口時,有些不常見的鄭重:“小唯,今晚過來,是要跟你說一件事。”
何唯看向他。
“本來不該由我來說,可是從今天周熠的表現,還有上次咱們吃飯時……”
何唯心裏一緊,誰都不是傻子。
陳嘉揚省略掉不言自明的後半句,“我原以為他不可能對你有想法,現在看來,他這種,”他措了下辭:“我行我素的人,可能根本不把人倫放在眼裏。”
何唯重複:“人倫?”
陳嘉揚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聽過一個傳聞,說他其實是你爺爺的孩子。”
眼見着何唯的表情變化,一臉的難以置信,他說:“也許是我多心了,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還是該跟你說一聲。”
***
何天奎到家時已是午夜,卧室裏尚有一抹微光。
香薰機噴灑着薄霧,空氣裏彌漫着淡淡清香,田雲岚穿玫瑰色真絲睡袍靠坐床頭,本該是頗有情~趣的畫面,但面前一臺大屏筆記本,屏幕發出幽光,映着的她的臉,臉上還敷着面膜。
乍看去,有點吓人。
何天奎倒是習慣了,只是問:“還不睡,等我?”
“還有點東西要看。”
他伸手開了壁燈,“太暗了,別累壞眼睛。”
他脫了外衣去沖澡,很快披着浴袍出來。夫妻倆都有睡前閱讀的習慣,卧室有個小書架,一邊是曾國藩、德魯克、德川家康,另一邊是曹雪芹、愛倫?坡、波德萊爾。夫妻間求同存異,偶爾共享好書。
此刻他拿起的《喬布斯傳》,還是女兒送的,因為那句“不要讓他人的觀點所發出的噪聲淹沒你內心的聲音,最為重要的是,要有遵從你的內心和直覺的勇氣。”還附送一則八卦:人家的偶像都得諾貝爾文學獎了,以及這位為了向偶像致敬,還約過偶像的前女友……
他一目十行地翻了幾頁,鼻翼動了動,今天的精油聞着不錯,就是不安神,反而有點提神。“這又是什麽?怎麽不用薰衣草了?”
“迷疊香,換換口味。”
“你們女人就是愛折騰,戴着面膜開夜車,還不如早點睡,明兒早點起。”
“睡不着。”
他詫異:“怎麽了?你們那邊又有什麽事?”
田雲岚負責集團的財務工作,此刻看的也是一份報表,滿屏花花綠綠,密密麻麻。“沒有,就是心煩,還熱,可能是要到更年期了。”
何天奎頓一頓,才說:“別胡思亂想,你這種天生麗質的,更年期都繞着走,一起出去時,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二婚,要不就是包了小蜜。”
這并不是說笑,而是确有其事。
田雲岚回憶了下那一次的啼笑皆非,又說:“多少年前的事了,早老了。”
“人哪有不老的,不老的那是妖精。”
“事實證明,男人就是喜歡妖精。”
何天奎沒接話。
田雲岚嘆口氣,“雯雯可能要離了。”
說的是她的一個閨蜜,立誓單身到底,不久前還是為愛進圍城,現在袋鼠國定居……何天奎奇怪道:“她才結婚幾天?”
“不到半年。”
何天奎在婚戀觀念上比較傳統,對她這位思想前衛、情史也比較複雜的好友頗有些微詞,所以田雲岚也沒打算多說,其實這次閨蜜是受害者,冒着高齡産婦的危險想要個愛情的結晶,老公卻耐不住寂寞夜店尋歡。
這邊何天奎卻坐起,“我想起來還要查看個郵件,你忙完就先睡。”
田雲岚望過去,不知是否她的錯覺,他的背影有點僵硬。
***
何天奎離開卧室時舒了口氣,走向書房,那裏有一張單人床,以前經常工作到後半夜怕影響妻子休息,就直接在這邊睡了。
他進門後開了燈,看向辦公桌時卻吓了一跳。
桌上伏着一個人。
他走過去輕聲喚道:“小唯,怎麽睡這兒了?”輕輕推一下她胳膊:“快起來,別着涼。”
何唯睜開眼時還有些茫然,不情願地嘟着嘴,清醒後,又去看一眼桌上的電子鐘,問:“爸你這是才回來?”
“回來有一會兒了,睡不着,過來看點兒東西,”何天奎皺眉:“你這是怎麽回事?”
何唯坐直了,不答反問:“爸你今天下午去哪兒了?”
“去見客戶。”
“可是我看見你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何唯頓了頓,“還是周熠的女朋友。”
何天奎眼裏劃過一絲訝異,随即說:“你說謝小姐啊,她下午是和我在一塊兒,因為工作上的事。”他說話時順手開了臺式機的電源。
何唯視線掠過他無名指上那枚磨得發亮、被她吐槽“老土”的金戒指,沒讓出位子,而是問:“你們怎麽認識的?”
她板着小臉孔,一副三堂會審的樣子,讓何天奎覺得好笑又無奈,他走到對面的沙發坐下,氣定神閑地回答:“她上次來家裏看周熠,剛好我提前回來,打了個照面兒。前陣子我出席一個商務晚宴,看到一個老外身邊的女翻譯有點眼熟,她也認出我,就聊了幾句。”
“她是外語學院畢業的,精通英法日語,我今天約的那個客戶是個日本人,正好公司的翻譯請假,就找她過來幫個忙。”
他又補充一句:“當然,也會按行情付給她酬勞,既然是個賺外快的機會,還不如給熟人是不是?”
這一番解釋合情合理,坦坦蕩蕩,何唯想了想,“可是,萬一周熠誤會了呢?”
想到下午周熠那泛起青筋的手,還有後來明顯的遷怒揍人……何唯覺得自己是真看不懂這個人,看他對她一貫的言語輕佻,還有最近的可疑轉變,分明是個對待感情不太認真的人,對自己的正牌女友也未必有多深情,但是那一刻的暴怒,證明他還是很在乎的吧。
何天奎愣一下:“周熠,他也看到了?”
“你們在一起?”
何唯遲疑了下說:“我回來時剛好碰上他,就搭了他的車。”
“他什麽反應?”
“他好像是誤會了。”
何天奎沉吟了一下:“有必要的話,我會跟他解釋一下。”又說:“你就是為了這個大晚上不睡覺,守在這兒?”
何唯剛放松下來的表情立即凝重起來,“還有一個問題。”
她看向父親,語氣裏帶了些試探:“周熠他,他是我爺爺的孩子嗎?”
這個問題顯然太有分量。
比剛才那個有分量多了,何天奎臉色一沉,語氣也不由重了幾分:“你從哪兒聽來的?”
何唯的心也跟着收緊,“不管是誰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無稽之談。”
何天奎丢下這句,就起身,像是要出去,走了兩步回頭,看向仍原樣坐在桌後的女兒:“你信了?”
何唯沒說話。如果是別人說的,她可能不信,可是陳嘉揚,他沒理由騙她,而且看爸爸剛才的反應……
何天奎也意識到反應太強烈,他站定,調整了一下氣息,看着女兒說:“你最近,跟周熠相處得還不錯?我記得他剛來家裏時,你對他很抵觸。”
何唯仍沉默。
何天奎嘆了口氣:“關于他的身份,的确是有些傳言,但是……”他頓一頓,“外人也都是猜測,到底是誰的孩子,恐怕只有他親媽最清楚。”說到最後一句,似乎有些譏諷意味。
何唯咬了下唇,問:“那他媽媽,跟爺爺真的……”
這回輪到何天奎無話。
何唯不解:“可是,爺爺跟周熠他爸爸不是‘親如兄弟’嗎?”
俗話說,朋友妻不可欺。
雖然爺爺去世時她還不記事,但從所有人的描述中得知,爺爺是個了不起的人,白手起家,憑着過人的眼光和魄力,在一衆好友的協助下,創建了瑞和。這其中貢獻最大的,就屬周熠的父親。在那個年代,一家民營鋼廠能成長并做大,很不容易,能讓一夥人扔掉鐵飯碗跟着自己幹,就更需要人品過硬,值得信賴。
何天奎臉上有些尴尬,父親是他的人生榜樣,不便對長輩的私生活加以批判,尤其是在小輩面前,他望向別處,自嘲地笑了笑,只是說句:“這種事,除了當事人,誰能說得清。”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