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猿意馬
何唯調成走步模式,勻出力氣講話:“那個寧小宇是你小弟?那麽護着你。”
周熠正在做熱身,拉筋,舒展,呼了口氣才糾正道:“什麽小弟,說的跟黑~社會一樣,就是朋友。”
“聽他說話有東北口音,你們是在哪裏認識……”
他打斷:“你什麽時候改行當居委會大媽了?”
那邊終于消停,周熠也揮去雜亂的心思,開始專注做肌肉訓練,擴胸、推胸、高低拉、雙杠、曲腿等一整套下來,累得酣暢淋漓,宿醉感徹底消失。
起身時,發現何唯還沒走,又跑去鏡子前,手裏多了副粉色小啞鈴。
再看她照鏡子的樣子,也不知是在矯正動作,還是在臭美。
其實,何唯是在腦補自己練成金剛芭比的樣子,又想到擁有一雙健碩肌肉腿的春麗,她中二時期還COS過那個發型,皮皮佳看了照片說,還差兩個風火輪……思維發散得正歡,鏡子裏多個人,她差點忘了他的存在。
他走到她身後站定,看得她有點發毛。
周熠看了會兒擰起眉頭,問:“你想練什麽?”
“啊?”何唯一愣,“練臂力。”
“啞鈴不就是練手臂的嗎?”
周熠頓一頓:“還可以練胸肌。”
“……”
“發力的時候吐氣,回落吸氣。你做反了。”
何唯聽了他的試着做兩下,覺得很不習慣:“那樣容易一點,這樣怪別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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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容易的話,還不如回床上躺着。”
“……”
何唯不甘被他小觑,心裏默念要點重來幾遍,想到陳嘉揚說他工作變動頻繁,又問:“你以前做過健身教練嗎?”
“沒有……幹嘛這麽問?”
她小聲嘟囔:“那我怎麽知道你說的對不對。”
周熠抱着膀子,在鏡子裏與她對視,不緊不慢道:“等用你的方法堅持練了一個月,發現一點兒長進也沒有時,大概就知道了。”
何唯被噎住。
周熠笑一下,又說:“手腕別轉來轉去。”
“我沒轉。”
周熠“啧”一聲,“頂嘴倒是一個頂倆。”
說着一伸手,握住她右手腕,帶着她一起放下,再舉起,像慢動作一樣,示意她去看鏡子裏的運動軌跡,同時解說:“看到沒,這才叫‘沒轉’。就你剛才那練法,遲早受傷。”
何唯在女生中已經是高個兒了,可是周熠站她身後仍高出不少,她猜想他應該比陳嘉揚還高個一兩公分。但她很快就覺出不對,頭皮微微發麻,是他呼出的氣息吹着她的頭發,一下又一下。
不僅如此,兩人之間雖然有距離,但她的後背還能感覺到他散發的熱力,很強烈,也許是剛剛運動了的關系。還有汗味兒,混雜着淡淡的香皂味道,男性的雄渾之中又多了幾分清新。
何唯心裏咯噔一下。
然後,就聽他問:“我說什麽了?”
“啊?”她呆了幾秒,努力回憶他剛說過的動作要領。
他問的是卻是另一問題:“夢話。”
“……你管我叫媽。”
這回輪到周熠傻眼,眼神變了變,說:“你占我便宜?”
何唯想反駁,誰又稀罕了?再說又不是頭一次。
但想到他當時半邊臉埋在枕頭裏,皺着眉嘟囔:“媽,我頭疼。”像小男孩撒嬌,她當時差一點就去揉一揉他的腦袋了。都要被他激發出母性了,真讨厭,她還沒當夠少女呢。她視線瞥向被他捏着的手腕,反問:“到底誰占誰的?”
周熠松開手。
“按照我剛才教的,左右各做二十次,然後就結束。”他聽到自己一板一眼的聲音,聽不出絲毫異樣。
可他雖然移開了視線,有些細節仍在眼前。
她紮了個丸子頭,芭蕾舞演員那種,很挑人的發型。後頸上有細密的汗,些許碎發被濡濕,貼在白皙的肌膚上。還有似有若無的香,像洗發水,又像是女孩子獨有的體味,很淡,卻撩動神經。
周熠借着去拿水的動作,換了個稍後的位置,喝了兩口,看她挺乖地按他的要求一下下練習,問:“怎麽忽然想起練這個了?”
何唯立即苦臉:“要幹活啊,每天扛幾十斤重的膠泥,還得往地上摔,老板摳門,不肯用機器……”
“不是給工資嗎?”周熠接道。
言外之意,那就得幹活呗。
“就那點兒錢。”何唯忍不住吐槽:“我一個學長,剛進工作室沒幾天,就累出腰肌勞損了,掙點兒錢還不夠看病的呢。我就更慘,還要舉噴壺,不停的按按按,噴噴噴,手指頭都要僵了。”
周熠一挑眉:“舉噴壺?”
“做大型泥塑時用的泥成本低,但是硬,為了防止幹裂……”
“明白了。”周熠點下頭:“就跟你們女人的臉一樣,要保濕。”又帶了分不屑說:“大男人幹點活兒就腰肌勞損,也太不濟了。”
何唯剛要反駁,就聽他問:“多少下了?夠了吧?”
她一呆:“你老打岔,我忘了數。”
周熠笑:“這也能怪到我頭上?明明是你定力不夠。”
“就怪你。”
三個字緊跟着他那句,明顯的沒過腦子,聲音很輕,像個軟糯的小尾巴。
被寵慣了的女孩子,習慣撒嬌,周熠又喝了口水,心想,不知道她現在是把他當成什麽人了。她的這點轉變,上次跟他要禮物時他就發覺了。
何唯話一出口,也反應過來,她是愛撒嬌,但是只限于家人,唯一的特例,是陳嘉揚。
***
當晚,小仙女警示小木匠:“再不看緊點,女朋友就被搶走了。”
半小時後,小木匠回複:“誰膽子這麽肥啊,那個什麽長尾猴?”
長尾猴是外號,大名侯小玮,跟何唯相識于幼兒園,友情一直延伸到現在,當然他并不滿足于友情,隔三差五就來一場愛的告白,期間還會找人陪練積累經驗,但據說始終守身如玉,社交賬號的個性簽名是:尾巴長在前面的長尾猴。不過最近改成了“生無可戀的長尾猴”。
沒等何唯回複,電話直接打過來,“是工作室的?是我的錯,該去接你幾次,宣示一下主權。”
“宣示主權?”
“我錯了,是為女朋友鞍前馬後。”
何唯笑,總算有點為人男友的覺悟。“放心吧,工作室很安全。”
她老早就宣稱過,不會和同行談戀愛。因為玩藝術的都是瘋子,她不能被別人搶了“瘋”頭,要找個正常人。
其實還有個原因,她曾看過一部電影,女主角是個有着藝術天分的美少女,因為與大師的情感糾葛,消耗了自己的青春,才華未得到盡情施展,在瘋人院度過後半生。她叫卡蜜爾?克勞岱爾,可無論當時還是後世,她的名字被人提起時,永遠和那人綁在一起,連拍個傳記片,有的版本都要翻譯成“羅丹的情人”。
看完電影後,她跟媽媽吐槽,認為羅丹真是瞎,放着才貌雙全的soul mate不選,居然選個庸俗的老女人。媽媽說,即便沒有別人,他們也不會幸福走到最後,因為兩人太相似,做藝術的人,要敏感,細膩,尖銳,兩個人都尖銳,就只能互相傷害了。
媽媽還說,對一個有才華有抱負的女人來說,最大的悲劇,就是成為另一個有才華有抱負的男人的附庸,永遠走不出他的陰影。
陳嘉揚不知道卡蜜爾這一層,但他知道,何唯一直不乏追求者。
她十四歲那年,有一天問他,能不能去學校接她。
還提醒,開個好點的車,穿得帥一點,他大概猜到了,答應一定好好配合。開着Q7到了學校門口,看到何唯背書包出來,身邊還有個男生,長得其實還不賴,他立即下車,倚着車門,擺出偶像劇男主角的經典pose。
那男生随着她的視線望過來,果然一臉敵意。他按捺住笑意,低頭看表,其實算好了角度,讓熊貓迪在陽光下更加奪目……
何唯上車後,他一臉了然地問,“你跟他說我是你男朋友?”
她搖頭,“我跟他說,這樣的追我都沒同意。”
“因為現階段不想談戀愛,浪費時間。”
他當時啞口無言,真不知這小丫頭腦子裏都想些什麽,也許還有一丢丢被打擊的沮喪,畢竟他也才十八歲。
六年後,雖然榮獲了“正牌男友”的頭銜,但他還是不敢大意,相識多年,很了解何唯性格,驕傲,也傲嬌,雖然心直口快,但有些要求不會明說,能暗示出來的,就要引起重視了。
于是他裝作不經意地問:“快到元旦了,想過在哪跨年嗎?”
“沒有……嗯?你有想法?”
“不僅有想法,已經安排好了。”
“去哪?”
“留個驚喜?”
“好啊好啊。”
隔着電話都能想象到她神采奕奕的樣子,他滿足地笑,覺得為了這個假期多加幾個班也值了。
***
這一天,例行的約飯。
正逢飯時,座無虛席,還好提前定了臨窗座位,總算把兩人與那些三五成群或拖家帶口的食客給區分出來,有了幾分約會的調調兒。
等菜的時候,何唯随意問了句:“要帶厚衣服嗎?要不要暖寶寶?”
陳嘉揚在手機上看郵件,剛要開口,擡頭,看見她精怪的笑。
“差點上你當了。”一再聲明不許劇透,又來刺探。
“哼哼。”
“放心吧,不管羽絨服還是比基尼,都不用你操心。”
何唯在聽到比基尼時,呆了呆,不自覺地吸了口氣,坐直了一點,琢磨着是不是該突擊訓練一下?但不能在家裏練了……
随即想到,陳嘉揚會潛水,答應過教她,她前幾天還提起,想看世界上最美的珊瑚,在被溫室效應毀掉之前……
有所期待的感覺最美好,何唯覺得,接下來的忙碌,期末考試什麽的,都不可怕了。好心情就是最佳燃料,讓人充滿動力。
然而,這份心情很快就被打擾了。
滿室嘈雜中,聽到一聲“小刺猬”,何唯眼皮一跳。
再聽到第二聲時,她已經回頭了。
正好看到一個瘦高個小青年晃過來,頂着一頭卷毛,一副吊兒郎當樣兒,是那個寧小宇。
寧小宇是個自來熟,渾然不覺這只是第二次見,第一次還有點小不愉快,激動得跟見了組織似的:“你也來這家吃飯啊,真是太巧了,緣分吶。”
又看向對面:“這位是?”
何唯介紹:“我男朋友,陳嘉揚。這是,”她頓一下,“寧小宇。”
寧小宇明顯一愣,随即誇張地伸出雙手說“幸會”,陳嘉揚也禮貌地欠身,跟他握下手,雖然他還在納悶何唯什麽時候多了個這麽熱情的朋友。
下一秒,這位熱情的朋友就問:“能不能拼個桌啊?”
臉皮薄,吃不着,臉皮厚,吃個夠。
後者說的就是寧小宇這種人了。
他真是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外人,一屁股就坐在陳嘉揚身側。
何唯覺得哪裏不對,正想問“你一個人來的”,寧小宇就半起身,招手沖門口喊:“周哥,這兒呢,有位子。”
周熠大步流星走過來,從容迎向四道視線。
何唯座位背對他,沒回頭。
寧小宇一臉熱切,外加幾分狗腿。另一個目光平和,帶了些探究。
周熠和陳嘉揚以前就見過,但不熟,也沒什麽稱呼問題。眼下就不同了,都是場面人,尤其是陳嘉揚和何唯還有這麽一層關系。于是,周熠就很無恥地提議:“何唯管我叫叔叔,你要是不介意,就随着她吧。”
何唯無語,這不是擺明了占人便宜麽。
陳嘉揚只比周熠小兩歲,當然也不樂意平白矮一輩,面上卻非常客氣:“那不是把人叫老了麽,還是叫周先生吧。”
周熠也不是真在乎這個,點點頭,把椅子往後一拖就坐下了。
在何唯右側。
何唯立即有種不适感。這個家夥氣場太強了。
服務員拿着菜單過來,周熠接過,寧小宇插嘴:“要個‘亂棍打死豬八戒’。”
服務員懷疑自己聽錯,啥?
何唯和陳嘉揚對視一眼,這是來吃飯的還是來搗亂的?
“沒有?”寧小宇不滿:“你們這不是關東菜館嗎?這麽有名的菜……”
周熠出聲:“別鬧了。”
他随便翻了翻,點了幾樣,最後一道是幹炸帶魚。
陳嘉揚随口說句:“小唯最愛吃帶魚,剛才怎麽沒看到呢。”
周熠合上菜譜:“那就多吃點兒。”
點完菜,一時有些冷場。
陳嘉揚主動暖場,問周熠最近鋼材市場行情如何。因為取締了部分“地條鋼”、僵屍企業,鋼市出現“小陽春”,價格也上漲。
陳家采礦起家,現在已發展成集團規模,主業包括礦山投資開發以及采礦設備制造,名副其實的“家裏有礦”,鐵礦、銅礦、方解石、白雲石等,礦山若幹,其中以鐵礦資源為主,與何家屬于同一産業鏈,也是多年來的合作夥伴。而他也是從銷售做起,所以比較言之有物。
周熠本來挺冷淡,聽了幾句不由挑了下眉,順勢問他最近忙什麽。
陳嘉揚手上的項目,非常有意義。
簡單說就是,與某著名大學研究所聯合研發一種搶險探測機器人,以減少礦難傷亡。周熠注意到本來在專注喝大麥茶的何唯放下杯子,即便看不到,也能猜出臉上表情,有好奇,有崇拜,還有些自豪。
陳嘉揚謙虛道,其實問題也有很多,除了技術方面,還有成本,個別股東不看好其市場前景等等。
談話期間菜陸續上來,何唯問寧小宇:“你點的那個,在這裏嗎?”
寧小宇伸手一指,原來是蒜薹炒肉。
“……你是哪兒人啊?”
“大砍省。”
何唯覺得她和這位之間,隔了一道次元壁。
然後,她想到某人身上那一道長長的疤。
陳嘉揚說着話的同時,還不忘為何唯服務,語氣切換到男友模式:“這個高蛋白,低脂肪,可以多吃點。”
寧小宇立即看對面。
周熠神色如常。
直到陳嘉揚扯了紙巾,越過桌面替何唯擦去腮邊一點湯汁,而她則配合地把那半邊臉迎向他,他擦完,順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寧小宇注意到周熠握筷子的手緊了一下。
他清了下嗓子說:“給你們出個腦筋急轉彎呗,說有一道菜,好吃到連上帝都想借來吃一口。”成功引來三人注意,他一攤手,“喏,咱這一桌就有。”
他這人有個特點,自說自話,也不等人猜就揭曉答案:“鍋包肉啊。”
“God borrow!”他那地道的中式發音把人都給逗笑了,雖然周熠那一句更像是從鼻子裏哼出來的。
不過,何唯的笑卻是把寧小宇驚了一下,雖然她只是矜持一笑,但陽光恰到好處地打在她臉上,眉眼如畫,左臉頰還有個淺淺的小酒窩,當真是笑靥如花。
寧小宇暗叫兩聲“難怪”,是禍水的料。
周熠最先吃完,好像也沒吃幾口,他往椅背一靠,從褲袋摸出煙盒,揚手晃了晃,問:“不介意吧?”
誰好意思說介意?
然後他就自己點上,大喇喇地抽起來了。
又翹起二郎腿,不知有意無意,皮鞋尖擦了何唯小腿一下,她心裏一突,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她,吐了一口煙,眼裏分明寫着“怎樣?”
何唯想說什麽卻忍住,回過頭去。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1.6
某何:想摸人家手就直說,繞那麽一大圈。
某周:……被發現了啊。
謝謝留言的朋友,家裏暖氣壞了才修好,是你們的愛溫暖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