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記憶的星光
他笑得實在詭異,沈約不禁退後半步,戒備地問:“是嗎,什麽時候?”
她怎麽不記得?像吳翼這樣存在感強烈的人物,就算只是和她出現在同一條街,她也該有印象才對。
“噓——讓我想一想。”他豎起一根食指貼住自己的嘴唇,眨了眨眼,長而濃密的睫毛一開一阖之間,眼睛裏的光流瀉如螢。
“……十一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去貴陽拍戲,在當地的報紙上見過你,高考文科第三名,證件照很漂亮、名字很特別的女生。”
他又涵義不明地笑了笑,“後來屈宸英給我看你的照片,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還真是巧。”沈約不想多談這些,過往的時光帶給她苦痛多于歡愉,偏又忘不掉,只得盡量減少回顧。
大概她臉上拒絕的神情太明顯,連吳翼這麽不會看臉色的人都接收到了,順從她的心意改變話題,“你知道袁媛離職是因為什麽?”
沈約剛想搖頭,心中忽然一動,還真猜到點什麽。
吳翼繼續玩他的游戲,手機時不時發出熟悉的尖銳音效,能聽出他在玩“連連看”……
“有人放出謠言說我要演‘山海關’的男主,袁媛想盡辦法辟謠,就怕國師疑心是我在炒作,得罪了他;或是将來主演定下別人,我丢臉丢到姥姥家。”
他冷笑一聲,“我他媽像這麽要臉的人?”
“……”
“蠢貨!臉在這圈子裏是最不值錢的東西,片方一天沒否認我就能蹭一天新聞,國師一天沒否認我就還有一分希望,誰他媽要她多事?真要能出演‘山海關’男主,我這張臉扔到地上随便人踩!”
“……”
袁媛離職竟然是為這件事,沈約微覺內疚,倒不是聖母到認定是自己的責任,說到底根源在于袁媛的工作和思維方式與吳翼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袁媛是保守派,不願意放縱虛假消息,致力保護吳翼高大上的形像。而吳翼根本不覺得自己“高大上”,他既不怕得罪人也不怕事後被群嘲,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得到“山海關”的角色。
沈約覺得內疚,因為她沒有事先溝通,她和吳翼也算朋友,如果放出流言之前溝通得力,完全可以避免意外,協助對方團隊做出更好的應對。
還是由于不信任啊,她想,袁媛和她交情不夠,她不敢把對付屈宸英和耀華的計劃和盤托出,不敢拿顧涵光的前途冒險。
那麽吳翼呢?
沈約看着窩在椅子裏玩游戲的吳翼,聽着連連看“biubiu——”的激昂音效,他臉上的憤怒出現得快消失得也快,此刻已經恢複成慣常的懶洋洋和漫不經心,或許每個神經病都有一張僞裝成正常人的面具,而這就是吳翼戴得最熟練的一張,如同顧涵光無表情的空白臉。
要不要信任他?能不能信任他?
沈約并不是一個躊躇不決的人,必要的時候她願意冒險,前提是存在某個值得她去冒險的點。
“……袁媛說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有啊,剛才不是說了,”吳翼低着頭繼續游戲,“讓你抛棄顧涵光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趕緊過來跟我。”
“……”
對了,他剛剛還說:“我認識你比屈宸英更早哦。”
沈約覺得她找到了那個點。
“咳,”她清了清喉嚨,往前走兩步,伸出一只手在吳翼的眼睛和手機中間搖晃。
“biu——”連連看尖嘯着驅趕她,光影在吳翼英俊的臉上明暗變化,這位偏了偏腦袋讓開她的手,根本就懶得擡頭。
沈約無奈地扶額。
“你等一下,先別玩了。”
“我有話要說。”
…………
……
和吳翼打交道比連趕兩場發布會都累,沈約精疲力竭地拖着腳步走到停車場,媒體的車幾乎都走光了,就剩顧涵光的g500孤伶伶地停在角落裏。
她現在才想起看時間,手機顯示是二十二時零三分,還有六個未接來電。
沈約一邊朝前走一邊點開來電號碼:“顧涵光、顧涵光、顧涵光、顧涵光……”
鈴聲響了,馬林巴琴軟弱地唱着,地下停車場四面漏風,風把聲音吹得散碎零落,一下子遠在天邊,一下子又近在耳畔。
她看着手機屏幕上跳躍的“大豬頭”三個字和顧涵光黑得看不清臉的頭像,自己先傻笑出來。
“喂,”沈約接通電話,站在原地張望,果然看到那輛奔馳g500車門打開,顧涵光舉着手機往下走。
“你在哪兒?”他劈頭就問,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緊接着又道,“我去接你。”
“……”
沈約沒好氣地往那邊看,顧涵光背對着她站在車旁,停車場黯淡的燈光從頂部灑下來,他瘦瘦長長的身影與車影倚在一塊,濃墨重彩地書寫着一幅名為“等待”的畫。
這場景似曾相識,讓她想起那天夜裏顧涵光也是這樣在小區門口等着她,而她和傅次雲談判歸來,出于功利的目的,別有用心地問他是不是喜歡她。
後來他們的相處也是這般,她不顧一切地往前闖,他或許不贊同,但仍然在後方沉默伫立,耐心守候,等待她倦意滿身地迤逦歸來。
沈約忽然就心軟了,不忍再苛責他半分。
“你回頭。”
她挂斷電話,迎着顧涵光倏然轉向的視線,笑容滿面地揮了揮手。
上車以後顧涵光先側身替她系安全帶,然後再系自己的,這一套動作熟極而流,根本未經思索,顯然是這些日子的相處養成習慣。沈約看着他的樣子,後知後覺地明白傅次雲為什麽會怔忡。他幫她系安全帶時,又是把她當成了誰?
車子平穩地向前行駛,沈約詳細交待了和吳翼的談話內容,他們是如何算計着合夥整屈宸英,從耀華公司眼皮底下偷走他的角色……顧涵光卻聽得心不在焉,連以前偶爾會恩賜的“唔”一聲都欠奉。
知道他不感興趣,沈約想了想,說起另一件事。
“吳翼說他在報紙上見過我高考的報道,他記性挺好,十幾年前的豆腐幹文章和證件照片居然記到現在,雖說我也記得吧……”
她感慨地道:“那記者根本就沒采訪我,向我們班主任取材,可能覺得我的童年比別人坎坷,特意用大篇幅把我寫得那個慘啊,跟地裏的小白菜似的,不知道還以為我是什麽身殘志堅的勵志模範呢!”
“說起來我高考完那年真的收到不少讀者來信,還有人給我捐款,把我爸給累的,三天兩頭跑郵局給一筆筆退回去……”
不想回憶,不願回憶,但回憶的閘門一旦打開,那些快樂的片段就如同洪水表面反射的星光,斑斑點點,俯仰皆是。
沈約出神地說着,近乎自言自語,并沒在意旁邊駕駛座上的顧涵光是不是在聽,有沒有回應。
也就不可能發覺異樣。
車子在紅燈前剎住,顧涵光避開她的目光,面無表情地低下頭,凝視自己握緊方向盤的手。
那雙手隐隐地,竟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