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見家長
“怎麽又是謝榛?”沈約頭痛地道,随即探頭往客廳看了眼,退回來關攏房門。
“顧涵光不會同意的。”
“我也不同意,可有什麽用?我的‘不同意’被導演當面摔了回來。”小師叔在電話那端淡淡地說着,“沒有其他人選,謝榛是唯一也是最後的選擇。”
沈約頓了頓,捏着電話的手指收緊。
“佑青姐呢?”
“……”
“我聽說佑青姐準備拍的那部電影延期了,六月空出一整月的檔期。”
“你聽誰說的?”
“……你不認識的人。”
“洪中吧?”小師叔極輕蔑地地吐出林佑青新助理的名字,“行啊你,你是盯上青姐的人了,挖完一個還不夠?”
沈約聽他這口氣就知道他是真怒了,連忙解釋:“沒有,我哪敢再犯上佑青姐,又不是嫌她脾氣太好……《迷人的側影》這書我當年讀過,作者就是佑青姐的粉絲,連女主的名字都叫寧佑青……所以我心裏最好的人選一直是她,忍不住查了她的檔期。”
林佑青的個人工作室挂靠在高啓名下,要查她的檔期并不難,她的新助理是個憨憨的新人,比小劉更輕信,沈約半點也沒想過要挖他。
電話另一頭許久沒有聲音,沈約試探地又道:“佑青姐外型絕對沒有問題,她顯年輕,當初和唐時升、顧涵光他們站一塊兒看着就差不多大;而且他們剛合作過‘活老了’那部劇,趁熱打鐵再來一部,話題度也足夠;再說佑青姐比謝榛名聲好聽多了,導演嫌張馨寧負面新聞多,謝榛比她只多不少,哪有佑青姐這些年一直保持完美口碑……”
她絞盡腦汁想理由,都快沒話找話說了,小師叔終于隔線飄來回複。
“好。”他聽不出什麽感情地補充,“我去求她。”
電話挂斷,沈約怔忡地思量一陣,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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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議林佑青是為顧涵光也是為小師叔,當時沒辦法才算計了林佑青,一直想找機會修複彼此的關系……她和顧涵光不好出面,小師叔心存愧疚躲着林佑青,可是恩怨不及時化解總有一天真成深仇……希望他們能趁此機會和好吧。
門被敲響兩聲,推開,顧涵光穿戴整齊地進來,問她:“走了?”
沈約從深思中醒過神,點了點頭,主動伸左手牽住他的右手。
…………
……
今天是顧涵光母親的忌日。
顧涵光和沈約都尚年輕即失去父母,在這個世界上僅餘下孤身一人。
沈約的父親罹患肺癌,也算是小學老師的職業病,病因或許是那些經年累月吸收進肺裏的粉筆灰,或許也包括他那延續三十年的煙瘾。
顧涵光的母親身體還算健康,她過世的時候剛滿四十歲,顧涵光在她的許可下簽約第一家經紀公司……車禍,肇事司機坐牢贖罪,可有什麽用呢,他的媽媽再也活不回來。
那之後顧涵光在娛樂圈消失了一段時間,複出即改簽高啓。
沈約想,她理解那種從此了無依靠、沒着沒落的感覺,那甚至不是單純的悲傷或者憤怒,那更多是茫然,仿佛世間與你再也沒有聯系,你只是飄浮在空中的雪花,太陽出來會融化,下地會融化,被溫暖的手指觸摸到……會化成一灘冰涼浸骨的水。
顧涵光把母親葬在昌平區的公墓裏,花光了當時全部的積蓄,他想讓她居住在山頂至高處,每次他來的時候,隔着雲霞和霧霾,遠遠就能第一個望見他。
兩人在中途停了一回,沈約進花店買花,她沒有刻意挑白菊,而是一束鵝黃色的康乃馨,單手拎着沉甸甸的,沒多久便被顧涵光接過去。
車直駛進公墓附近的停車場,沈約先下車,她看着顧涵光在車內久久沒有動靜,并不催他,耐心地等待,等到他終于靠自己的力量推門下來,臉色蒼白但平靜。
他站在車旁擡首仰望,沈約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山巅林木蔥籠,晚春初夏交界時分,深深淺淺的綠仿如流淌的活水。
“走。”他忽然說,聲音低啞沙嘎。
兩人手牽着手沿鑿開在山縫間的石梯拾階而上,兩側都是高矮婆娑的林木,北京城內少見這樣密集的綠化,這裏常見的是柏、楊、桦、榉,春季滿城風絮,冬季溜尖筆直的朝向天空,樹與樹間劃開距離,仿佛靠近就會被彈開的芬蘭人。
沈約想,人和人總是有距離好過沒有距離,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別人的命門藏在哪裏,你也不想知道,那意味着背負起他的命運。除了親人和戀人,沒有人願意承擔另一個人的人生,我們自己已經活得足夠辛苦。
可是沒有貼近的另一具軀體,或許不會受到傷害,卻從哪裏得來溫暖呢?親人嗎?如她和顧涵光這樣失去至親的漂泊者,又往何處寄托鄉愁?
她把顧涵光的手握得更緊一些,後者反掌将她整只手包裹進掌心裏。
将接六月,陽光曬得他和她發熱,交握的手很快變得汗津津,但誰也沒想分開來擦一擦。
北京周邊并沒有太高的山,幾分鐘後兩人爬至峰巅,放眼望去碑叢林立,每塊墓碑下面都躺着某個人的父親、某個人的母親、某個人肝腸寸斷的愛人。
顧涵光把她帶到西面的一堵牆前,那是堵故意做舊的石牆,豎面浮雕着雲中飛鶴,大約是覺得這樣顯得仙意飄渺。北地空氣幹燥,這幅雕刻上頭連青苔都不長,只略略的風化了些許細節。
“我媽不愛曬太陽。”顧涵光簡略地解釋他為什麽把墓地選在牆邊。
沈約定睛再看,那堵南北走向的牆果然正好檔住墓地,太陽東升的時候陽光投在牆背面,影子拖下來,墓地整天都能保持陰涼。
墓碑很簡單,下半部分是放祭品的臺子,上面是長方形的石碑,沒有照片,也沒有篆刻花紋,稱謂只是“慈母”,右下首僅署顧涵光一個人的名字。
沈約有點奇怪,顧涵光很少提及他的父親,這個人在他的生活中就像被完整摳出來的空洞,此刻看來,他甚至不允許父親與死去的母親存在聯系。
她沒有不合時宜地提問,而是和顧涵光一起朝墓碑三鞠躬,走前半步,把那束康乃馨插入花槽。
直起腰,顧涵光盯着墓碑沉默良久,沈約知道他正在心裏與母親交談,輕輕拉脫他的手,踮起腳尖想要退開,給他們留出母子安靜的獨處時間——
顧涵光一把抓回她的手。
“媽,”他維持着右手拖在身後攥緊她手腕的姿勢,頭也不回,腰背挺得筆直,風從面朝的方向籁籁地拂來,将他的頭發吹得向後揚起。
“媽,”他又叫了一聲,或許因為太久沒有說過這個字,聲音粘連而渾濁,帶着細微的裂縫般的顫抖,“這是沈約。”
他回頭看沈約,五指使力像要陷進她的皮膚血肉中,讓兩個人融成一個,這樣就再也沒有人和事能将他們分開。
“這是我媽。”
“……好的。”沈約轉身又向墓碑鞠躬,“阿姨你好,我會好好照顧光光。”
她擡頭對上顧涵光的眼睛,那雙眼瞳深處仿佛藏着黑暗的攪碎一切的漩渦,她按捺下不安和擔憂,把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輕揉按撫,感覺像順豆漿貓的毛,一遍一遍,直到顧涵光的眼神柔和下來,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低垂。
他想,這是你第一次叫我“光光”。
顧涵光拉着她不放,沈約只能陪着他,肩并肩站在他母親的墓前無聲地訴說與傾聽。
風一陣一陣拂向這方陽光照不到的角落,她閉上眼睛聆聽風聲,心裏很想知道,風聲是否帶來另一個世界的訊息?
…………
……
“我父母葬在老家。”
“明年春節我陪你回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