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邪惡的守護者
在趙任娴手下雖然累,但有個好處,她極端護短,所有責任主動攬上身,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
制作人對改編出來的劇本不太滿意,當面不好訓斥趙任娴,就逮着沈約指桑罵槐,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這麽改是我的意思,”趙阿姨王霸酷炫跩,“不要為難小菇涼,既然對我不滿意,換人好了,違約金我會付。”
她說完轉身就走,抛下制作人目瞪口呆,面紅耳赤。
沈約不敢多看,沖制作人點點頭趕緊追上去,外面飄着霰雪,趙阿姨走得潇灑,連圍脖都忘了帶。
她抖開那條羊絨圍脖,從後面披到趙阿姨肩上,想了想,小聲勸道:“您這麽走了,劇組就得停工,不太好吧?”豈止不太好,簡直比巨蟹座更有鉗、任性,弄壞了自己在這行的名聲,傳出去以後誰還敢用她。
“不怕的。”趙阿姨拉攏圍脖,舒服地長出一口氣,“你等着瞧好了。”
第二天,制作人親自打電話來請趙任娴,只字不提劇本的事,說投資人至片場參觀,點名要見趙老師。
趙任娴也一改不近人情的态度,在電話裏和制作人聊了半天,和樂融融,言笑晏晏,最後欣然應邀去陪客,讓全程旁觀的沈約像看完整出諷刺喜劇。
到這時候她自然也摸清“禮物”劇組的門道:制作人和投資人并不完全齊心,趙任娴就是投資人安到劇組的釘子,将這出網絡劇牢牢定在投資人希望它在的位置。
至于導演、謝榛、男主演……各人又分屬何方勢力,任約覺得,她還是不知道為好。
另有一件事她沒想到,禮物劇組最大的投資人,又是傅次雲。
“你好。”傅次雲微笑,他今天穿着一套西裝制式的羽絨服,看起來單薄,沈約第一反應不是欣賞他被襯托得幹淨利落的身體線條,也不是感慨他的氣質愈發精英,而是擔憂……他真的不冷嗎?
今天最低氣溫是零下三度,河北已經在落雪。
傅次雲身周簇擁着制作人、導演、趙任娴、男女主演,每個人的目光都集火這位被投資人主動問好的幸運兒,腦子裏大約都充斥着同一個疑問:howareyou?howoldareyou?(怎麽是你?怎麽老是你?)
沈約苦笑着對傅次雲颔首,試圖龜縮進圍觀人群,制作人卻自以為是地喊住她:“小……小沈是吧?別走!來來,晚上一起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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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逗貓那樣随随便便地伸手招了招,沈約只好改變方向,碎步繞過去貼到趙任娴身後。
“行啊你,”謝榛戴着墨鏡,頭也不回地洩出一絲聲音,“什麽時候搭上傅二公子的?”
沈約沒理她,等前頭的人走遠了,才靠近她耳邊低聲問:“你跟他說什麽了?”
這個“他”并沒有點明,但她們都知道指代着誰。
“說你在我的劇組,”謝榛非常爽快地承認,“說你混了個編劇當,還當得有模有樣,問他有什麽感想?”
“我謝謝你啊。”沈約沒好氣地道,伸手摸了摸口袋裏的手機,這幾天二傻子的未接來電已經上兩位數,她不得不随時開着靜音。
“不能說嗎?”謝榛倒像是真的好奇,“別告訴我你在搞卧薪嘗膽那套,什麽蟄伏三秋,一朝得志,扶搖直上三千裏……”
“這都什麽跟什麽,你經紀人該多教教你,沒文化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文化還要亂秀。”
謝榛撇了撇嘴,“你有文化,屁用,男人要甩你一樣甩,我可比你漂亮!”
她氣哼哼地踩着高跟鞋到前面去了,男主演立刻湊上來讨好,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若即若離,把那小子饞得像要跳起來伸爪子。
這才是真正的逗貓呢。
…………
……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殺回北京,所謂飯局在一間沈約聽都沒聽過的會所,她很少跟着屈宸英應酬,也不以為意,自己挑了個上菜的位置坐着,全副精神集中在趙任娴身上,把她伺候得無微不至。
飯局上吃為次,聊作主,這圈子裏人人好繃面子,手段之一就是交流訊息,或者說八卦,似乎誰知道的秘辛多就能讓別人肅然起敬。
最近的話題中心都圍繞着今天夏天蹿紅的那位偶像挂小生,事前沒人料到他能異軍突起,由三線成功上位一線,僅靠一部粗制濫造的古裝偶像劇。
因着顧涵光的類似處境,沈約分神聽了一耳朵,似乎業界分析他的成功案例良久,結論卻是三分靠人七天由天,他這一路外人看着走得順暢,其實兩邊懸崖絕壁,閉着眼睛純憑運氣摸過深淵,所以後來人想要複制他的成功難上加難。
不過他們倒是認同一件事:網絡營銷對現代造星工程起的作用越來越大,不重視不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趙任娴站起來告辭,她年紀也大了,又是刻板嚴肅的性格,制作人嘴上挽留,心裏早催着她快走。
但傅次雲和沈約也站了起來。
沈約是想趁機溜掉,她跟這幫滿嘴跑火車的高層真沒什麽可聊,難道聊中年危機嗎?可她剛站起來,傅次雲緊接着也起身,他和她心裏知道是“不約而同”,飯局裏其他人看着,卻難免生出些別的想法。
“傅少也要走?正好,送送趙老師和我們小沈,外面黑燈瞎火的,她們兩位美女多不安全!”
滿屋子人随着他起哄,少不了擠眉弄眼,沈約連苦笑都笑不出,不由地轉頭去看傅次雲。
他倒是鎮定,想來沒少應付這種酒酣耳熱後的混亂場面,大方地笑了笑,對衆人颔首示意,然後陪着沈約她們出來。
剛走出有暖氣的室內,迎面一陣朔風,三人同時擡頭,深紫近黑的夜空中隐約能看見層雲疊嶂,點點雪粒從山峰一樣高聳的雲端下墜,偷摸地、好奇地,降臨到這個熱鬧的新世界。
身後是溫暖如春的飯館,火鍋香氣透過門簾縫隙往外鑽,身前卻是飄飄揚揚,無遮無攔的雪。
“煙火人間啊。”趙任娴感慨了一句。
沈約擡頭,遠處是紫禁城連綿起伏的屋脊,白色的雪灑下來,明天,黃色的琉璃瓦,紅色的朱欄,沁色的玉砌……一切都會被雪勾勒出蕭然的線條。
百年前如是,百年後亦如是。
“是啊。”她低嘆,“煙火人間。”
…………
……
先送趙阿姨到家,沒想到她還住在胡同裏,胡同口懸着一個老式燈泡,幾個小青年在燈泡下頭碰頭抽煙,車燈掃過,其中一位還是白皮藍眼的外國友人。
目送她消失在小院入口,傅次雲倒車,轉向,旋起的風刮着那個燈泡在空中晃蕩。
那幾個小青年揚手對這邊嚷嚷,隔得不遠,但引擎的聲音近在耳畔,沈約竟沒聽清他們說什麽。
車子一路駛出胡同口,她從車外後視鏡裏看到他們追了幾步,手指間夾的煙頭在黑暗中一閃而逝,像眨動的眼睛,又像微笑的星星。
雪花飄到前窗上,默默地化開。
“要是早年間,他們大概會拎幾塊板磚,”她作勢比劃了一下,“然後扔出來砸你的車。”
傅次雲瞟了她一眼,失笑:“你都看了些什麽電影?”
又自己回答:“《陽光燦爛的日子》?”
“不記得了。”沈約想了想,“其實不是電影,書,我小時候偷偷看二王來着,王朔和王小波,我都挺喜歡。”
那時候她就想着,一定要來北京,皇城根下,親眼看看那些血氣洶湧的老少爺們,聽一聽能把罵人說得像好話,好話說得像罵人的京腔。
後來她果然考到北京,卻沒能目睹動物兇猛,而是被人收藏起來,學會做一只溫馴柔軟的寵物。
“我只看過電影,”傅次雲微微蹙眉回憶,“稱不上喜歡,對我而言太不文明,但是你們中國人好象有種情結,怎麽講……身為守序,向往混沌。”
“你不是中國人?”沈約問,其實她隐約猜到,傅次雲身上有種明顯的格格不入。
“我是加拿大人。”
她點點頭,忽然笑了:“你中文挺好,我看不出你是外國人,但是我知道你是d&d(龍與地下城)的人。說吧,你哪個陣營的?”
傅次雲大笑,卻不回答她。
他的車是一輛白色卡宴,晚上九點過後,北京城裏終于不再擁堵不堪,人和車都可以放開了四蹄暢快奔騰。
出城的道路像是背光而馳,那些熱鬧喧嚣都是別人的,靜寂與黑暗才是他們未來的歸宿。
沈約住的樓在小區深處,傅次雲不放心,一路把車彎彎繞繞地開進去,停到她樓下。
居民小區,這麽大冷的天還有老頭老太太在稍微平整點的壩子上休閑,老太太跳廣場舞,老頭抖抖瑟瑟地擠成一團圍觀象棋。初雪落下來,染上他們本就風霜侵襲的雙鬓,也不過就是拂一拂,用油膩膩的皮帽子遮一遮。
锃亮的卡宴引發了圍觀,沈約囧着臉下車,一眼在人群裏認出了她家房東,老太太笑眯眯地沖她點頭,又朝傅次雲揮了揮手。
她趕緊往人群裏鑽,傅次雲卻在身後叫她。
沈約回頭,他在口袋裏摸了摸,居然摸出一張卡牌,彈向她。她當然沒接住,卡牌落到雪地裏,面朝上,幾點雪花斑駁地點綴上去。
那是一張藍龍的卡牌。
沈約立刻明白了,這是傅次雲在回答她的問題。
藍龍,守序邪惡陣營,寂寞而狂暴的……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