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接連幾天,兩個人都默契的好像忘記了那天晚上的事。
方齊每天都很忙,有時候趕上手術,晚上不回去,周銘也在忙着活動室牆畫設計,雖然住在一間房子裏,但是見面的時間卻屈指可數。
活動教室,周銘踩着爬梯上漆,邵宇中午休息,跑來活動室約他吃午飯。
好奇的抓着周銘用紙疊的帽子戴在頭上,邵宇自拍一張,發給陸琛,擡頭道:“不下來吃飯嗎?快十二點了。”
周銘這才停下手裏的活兒,把油漆桶挂在梯子上,慢慢爬下來。
邵宇沖着他笑笑:“帶你去員工食堂吃,我們學校的飯做得還是挺好吃的。”
不由分說的被拉着去了食堂,由着邵宇打飯過來,周銘吃了幾口填肚子,把手機推到邵宇面前:“陸琛呢?”
“他去S市出差,後天才能回來。”
周銘笑了笑:“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吧?”
挑起往事,邵宇頓了頓,笑道:“嗯,挺久了,轉眼都快三十了。”
其實周銘大概可以猜到,陸許二人應該在高中時期就在一起了,這樣相濡以沫走過十多年的時光,實在讓人羨慕。
“對了周銘,最近方齊是不是很忙?昨天給他打電話,話沒說完就挂斷了。”
聽到邵宇的抱怨,周銘一怔,搖了搖頭。
“怎麽?你們不是住在一起麽?”邵宇小心的擡起頭,一副八卦的樣子,把周銘逗笑了:“大家最近都很忙,的确沒什麽時間。”
看見屏幕上的字,邵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低頭扒完飯,突然道:“說起來我們跟方齊也認識十多年了。”
周銘吃飯的動作一頓,靜靜地聽邵宇說話。
“他這個人,怎麽說呢……”邵宇托着下巴想了想:“他高中時候跟我說過,說喜歡的東西就要去盡力争取,而不是抱着回憶自欺欺人,傲的不行,哈哈,不過,這幾年變了很多。”
周銘抿抿嘴。
“成熟了,穩重了,不過總感覺他心裏壓着一塊石頭……”
“其實就算再好的朋友,也無法顧及到他的一切,周銘,你跟他住在一起挺好的,他這人不會做飯,懶得收拾,家裏一團亂,你跟他住在一起就可以幫着照顧照顧他。”
周銘停下筷子,突然在手機上敲了幾個字推到邵宇面前:“謝謝你,邵宇。”
邵宇眨眨眼,笑道:“謝我幹什麽,我只是希望你們都能過得好一點。”
“你這次回來,應該也是這麽想的吧?”
周銘垂下眼,點了點頭。
吃完午飯,周銘分別了邵宇回到活動室,就看見一臉懵逼的大偉正坐在角落吃飯:“快來吃飯,涼了都。”
周銘笑了笑,過去告訴他自己已經吃過了。
大偉撇嘴:“你這家夥,最近怎麽到處都是朋友,吃飯還不帶哥,不仗義啊。”
周銘讨好的笑笑,拍拍大偉的肩膀:“我請個假呗大偉哥。”
大偉斜他一眼:“怪說來讨好我,原來是在這等着呢。”
“拜托了大偉哥。”
“去吧去吧去吧,小心點兒啊你!”
周銘笑了笑,颠兒吧着跑了,順路買了糕點吃食。
他想,既然方齊心上的石頭是自己壓上去的,那就自己把它搬下來。
剛下車走進醫院,周銘就皺了皺鼻子,大廳裏有很多人,熙熙攘攘。
他走到導航屏幕前仔細看了看,神經外科,坐診大夫:白曉峰,方齊。
剛走進電梯間,只見電梯裏湧出來一大堆人,樓梯間也陸陸續續跑出來很多,還沒來得及問,就聽見一位女士高聲道:“醫鬧,快報警啊,神經外科有位醫生受傷了!”
周銘腦子一陣嗡鳴,附近人流越來越多,他被擠出電梯間。
神經外科。
腦子裏不斷重複着這四個字,周銘一個轉身往樓梯間跑去,他還記得聽到方齊提起過,他們科室一位姓盧的醫生最近一直被一群家屬騷擾,萬一……
以方齊的性子,他不會坐視不理!
周銘感覺喉嚨幹幹的,還有些癢。
六層樓的距離變得格外長,等周銘爬上樓梯,就見走廊上全都是人。
他發不出聲音,喊不出方齊的名字,關鍵時刻,方齊手機也不通,他不知道方齊有沒有事。
他太害怕了,越是這種時候,就覺得自己越沒用。
順着人擠過去,一眼就看見了門口的血跡。
周銘喉嚨一緊,擡眼一看,正是神經外科門診部。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卻被人攔在外面:“大家散一散,散開點,讓警察和保安進來!”
周銘和其他圍觀群衆一起被推開,他急的喉嚨嚇嚇的發不出聲音,眼眶卻紅得可怕。
警察和保安已經進去了解情況,圍觀衆人說什麽的都有,突然,從人群中跑出來一個小護士,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剛哭過的樣子。
周銘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她。
那小護士快成了驚弓之鳥,被抓住胳膊的時候下意識揮手打擊,周銘被打到臉,但他卻感覺不到疼痛,他張張嘴巴,急的把臉憋得通紅。
小護士發現自己打錯人了,急道:“對不起對不起,你有什麽事麽?”
周銘說不出話。
他近乎哀求的看着小護士,拿着手機給她看,上面是十幾通沒有接通的電話和一個人名:方齊。
小護士怔愣了一下,道:“你是方醫生的家屬麽?”
周銘趕緊點頭,他指指嘴巴,又晃晃手機,努力比着嘴型。
小護士看他神情悲切,眼睛紅腫,一把抓住他道:“我現在還不知道受傷的是方醫生還是白醫生,你跟我來。”
說着,小護士把周銘拉進旁邊的一個房間:“你先在這裏等等,我得去找我們胡醫師。”
說完就跑了。
周銘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擡手掐着自己的喉嚨,還沒問清楚方齊在哪裏,受傷了沒,傷得重不重……
都怪自己!
腦中的愧疚和痛苦不斷地壓着他,他蜷縮着,無力地等待。
方齊的确是受了傷,頭上破了個口子,正在縫針,頭發也剃了一小戳,傷口倒是不大,就是滿臉的血看起來分外駭人。
小劉護士跑進來,看見方齊的樣子一下子就哭了:“方醫生,你沒事吧。”
方齊勉強笑了笑,道:“別哭了,這不好好的。”
“小劉,外面怎麽樣了?”胡醫生坐在桌子旁沉聲問道。
劉護士擦擦眼淚,哽咽道:“警察來了,已經把那幫人控制住了,主任在處理。”
白曉峰狠狠地錘了一下牆:“MD,一群流氓!”
“曉峰,你給我坐下,別沖動。”胡醫生說完,又看看滿臉血的方齊,嘆氣道:“你們這一個個的一出事,我這心就跳得厲害。”
方齊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安慰道:“老師,您別難過,我這不沒事麽。”
盧玦拿着溫熱的毛巾過來,小心地幫方齊擦,臉色頹敗,很是不好。
方齊看他這個樣子,只能是拍拍他的胳膊。
劉護士想起神色張皇的年輕男人,對方齊道:“對了,方醫生,你有個朋友來找你,看樣子被吓壞了。”
方齊一愣:“朋友?”
“嗯。好像不會說話的樣子。”
聽到這,方齊心裏一咯噔,就想起身,卻被白曉峰按住,只好看着劉護士問道:“他人呢?”
“我不敢帶他過來,讓他在旁邊的科室等着呢。”
方齊舔舔嘴唇,道:“我得去看看。”
“你坐着吧,你這一出去主任能饒的了你!什麽朋友,小白你去,讓他來這!”胡醫生一發話,劉護士趕緊帶着白曉峰跑去叫人了。
方齊被吼得像個鹌鹑一樣不說話。
不一會兒,劉護士和白曉峰就帶着周銘進來了。
他臉色蒼白,脖子卻很紅,方齊皺皺眉,上去把他拉到一邊:“你怎麽過來了?外面這麽亂!”
周銘仔仔細細端詳着方齊的臉,看到他右邊頭上的紗布,想擡手摸摸又不敢,畢竟人多。
他極力忍住,眼眶發紅,張了張嘴,又閉上。
這樣的周銘也讓方齊心疼,他拍拍他的肩膀,小聲道:“我沒事,就是一點小傷。”
周銘點點頭,情緒好了一些。
醫院亂成一團,周銘不方便一直待在這兒,方齊讓他先回家等着,他默默地要了方齊的車鑰匙,執意到停車場等。
事情一直處理到晚上,方齊到停車場的時候,周銘還在車裏坐着。
他手裏握着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麽。
方齊敲了敲車窗,周銘回過神。
握上周銘的手,方齊開口:“現在沒事了,咱回家!”
車裏很安靜,好在方齊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安靜,他能感覺到,周銘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沒有移開。
回到家,周銘先去廚房煮了兩碗面,方齊配合的吃的精光,把醫院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解釋清楚。
還是因為那場車禍裏去世的男孩,家屬雖然獲得補償,卻人心不足,不斷來醫院騷擾院方,這次幹脆糾集了一群社會人士。
毫無預兆的,兇徒們闖進門診,抓起椅子砸向白曉峰,方齊推了他一把,椅子擦着方齊的額頭過去。
好在保安來的及時,制止了更惡劣的行為,随後警察将他們全部帶走。
周銘安靜的聽完,雖說方齊就輕避重的描述顯得沒那麽可怖,然而下午目之所見的混亂和說不出話的焦慮依然擠壓他的心。
如果下一次,又發生別的事情,他是否可以找到方齊,站在他身邊。
放下手裏的碗,周銘拿出手機打了幾個字,放到了方齊面前。
方齊一愣,定定的看着手機屏幕。
“我想治病。”
周銘下定決心:“我這是心理病,我想治病。”
說不上自己現在的心情,方齊抿抿嘴,點頭道:“我幫你聯系一下我們醫院的林醫生,他是這方面的專家,你放心,會治好的。”
周銘收起手機,呆呆的看了會兒方齊,突然上前抱住他。
方齊愣住,耳邊是周銘的心跳,聞到的是周銘的味道,讓他有些恍然的不真實。
這十年來,周銘從來沒覺得自己不能說話有什麽不好,他拒絕與外界交流,安于現狀,自欺欺人的把自己龜縮起來,用不能說話來掩蓋自己的情緒,甚至表現自己的不滿,他過得自在。
但是現在,他又痛恨自己不能說話,甚至不能好好地安慰方齊,不能告訴方齊自己真正的想法。
方齊安靜的靠着周銘,擡手抱住他的腰,輕輕拍了拍,說道:“好了好了,其實沒多大事,你太緊張了,金子。”
再次從方齊口中聽到這兩個字,就好像被人撥弄着心上紮了很久的刺,有些疼,但又忍不住想多聽幾遍。
松開手,周銘蹲下,對上方齊的眼睛,又看了看他額頭的紗布,總算擡手摸了摸。
方齊抿着嘴,看着近在咫尺的周銘,腦中突然又浮現出那天晚上的意亂情迷,他沉下眼,伸手抓住周銘的,笑了笑:“你今天也把我吓了一跳,你知道你當時的眼睛有多紅嗎?老師原本不想讓其他人進來的,看見你的樣子都不好說話了……”
周銘看着他,沒說話,他的手指摩挲過紗布粗糙的紋理。
如果方齊在自己面前出事,那麽他當年的選擇又有什麽意義?
“好了,我真的沒事,就是縫了幾針,破了點相。”方齊挑眉:“你不會嫌我醜吧?”
周銘認真的搖頭,他的手指順着額頭滑下,描摹着方齊的臉,眼裏心裏全是這個人。
方齊的心像是被羽毛拂過,癢癢的,伸手按住在自己臉上作亂的手指,輕聲道:“沒事的,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