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二 一時幻夢,可曾當年 (美三九九篇)
聽說白羽被花犯打了。鼻青臉腫的。
每一代莊主繼任,孔雀山莊總會人丁銳減,來遞簽子的金主卻沒少,顯得山莊裏人手不夠,有些捉襟見肘,身為莊主,見家裏殺手不和睦,只得出面調停。
年九珑一臉操心地踹開門,白羽正在榻上趴着,捧着個小茶杯,見年九珑過來,慢騰騰擡眼瞧他:“您怎個來了嘛。”
“我看看你別被打殘了啊。”年九珑沒好氣地往床邊一靠,“你幹嘛了他揍你。”
“我偷看他小時候了,你曉得的,我什麽都看得到。”白羽滋溜了一口茶水,“他不給我看,還捶扁了我。”
年九珑愣了一下,“以前的事也看得見嗎。”
“是滴呦。”白羽慢悠悠問,“莊主想不想看看雁琏呀?”
“……”年九珑舔了舔嘴唇猶豫。
“他不會生氣滴,他脾氣那麽好,又喜歡你,而且還是被壓的那個……”
“嗯?”
“當我沒說。”白羽悠哉道,“十兩黃金一次,算帶病工作嘞。”
年九珑:“去賬上取……”
白羽把小茶杯遞給年九珑喝了,揣着手爬起來在他耳邊念了幾句。
腦海裏一片模糊,不知何時已入夢,又不知何時清醒,早已立于一陌生之處。
年九珑四處看了看,周圍是陌生的街巷,匆匆的行人路過一臉茫然站在道路之中的年九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走了。
白羽的聲音憑空在耳邊響起:“他們都能摸到你看見你,就和夢裏一樣。”
Advertisement
“雁琏在哪?”年九珑問。
“随便走走,會找到的。”
年九珑只得漫無目的地在街巷裏亂轉,只聽不遠處的小院裏傳來踢打罵聲,年九珑微微擡眼望過去,那是個富戶家的小院,有個管家正拿着手指粗的柳枝狠狠抽打地上蜷縮成一小團的孩子。
那小孩默默抱着腿挨打,一聲不吭,偶爾嗚咽一聲,管家便打得更狠,罵道,“再哭,打到你不哭。”
小孩吓得不敢再出聲,又爬不起來,身上破麻布的衣裳已經扯了幾處,身上都是被柳枝抽出的傷痕。
年九珑面無表情看着,轉身要走。他早對這事麻木了。
可那小孩掙紮着擡起頭時,巴掌大的一張小臉上杏眼水光朦胧,輕輕咬着嘴唇。
“……三哥?是他嗎?”年九珑看着那孩子不敢确定,怔然看着他,直到管家又一柳枝抽下去,啪的一聲脆響。
“小兔崽子,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這哪有你說不幹的份?”管家氣得吹胡子瞪眼,腳下的小男孩也就三四歲大,柳條抽下去毫不留情。
雁琏緊閉着眼睛,哭也不敢哭,逃也逃不走,抱腿縮成一團,柳條噼啪抽在小身子上,痛得一抽一抽,咬着嘴唇不敢出聲。
管家又一揚手,手腕忽地被攥住,攥得骨頭縫咯咯生疼,手不由得一松,柳條落在地上,牙縫裏擠出一聲慘叫,“啊!”
年九珑攥着那管家的手腕狠狠一扔,一把将人掀了出去,趕緊半跪在地上去抱那小孩。
雁琏渾身發抖掙紮着往別處爬,回頭看年九珑,眼神驚懼惶恐,連連搖頭求他放過自己,嘴唇顫抖,不敢出聲。
“快過來寶貝。”年九珑緊皺着眉,半跪着膝行跟着小孩,拽住他拖在後邊的小腳,拽進自己懷裏緊緊抱着,手掌在他小後背上顯得大了不少,輕輕安撫着,“寶貝,不怕了不怕了,我在這呢。”
雁琏滿臉恐懼地看着年九珑,渾身抖個不停,嘴唇張了張,沒出聲,渾身僵硬得厲害。年九珑擡手去摸他的額頭臉頰,雁琏害怕地閉上眼縮得更小,怕他要打自己。
年九珑緊緊把這小孩攏進懷裏,大手捧着他的臉,貼到自己肩窩,嘴唇貼在他額頭上,盡量溫柔地哄慰,“乖,別怕我。”
雁琏仍在發抖,輕輕抓住年九珑的衣襟,眼淚在大眼睛裏打轉兒,就是不敢讓它流下來,也不敢看年九珑,小心地靠在他肩窩。
那種紮心的心疼讓年九珑痛苦不堪。
等到懷裏的小孩子漸漸放松了些,年九珑才抱他站起來,咬着牙走到摔得丢了半條命、靠在牆角動彈不得的管家面前,蹲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脖頸,惡狠狠道,“你他媽對我媳婦幹什麽了啊!”
右手用力一擰,那管家直接斷了氣。
年九珑把小孩重新托了托抱着,嘴唇貼着他臉頰安慰,“寶貝,好了沒事了不怕了,跟我走好不好。”
雁琏小心地擡眼看着九九,猶豫地張了張嘴,緊張地看着地上那根柳枝。
“我不打寶貝,你好乖。”年九珑揉着小孩軟軟的頭發哄他。
三哥說的從前的主子就是這戶人家,他這是怎麽長大的,他該受了多少委屈,還這麽小就被如此淩虐。
雁琏舔了舔嘴唇,試探地伸出兩只小手抱住九九的脖頸,輕輕蹭蹭他的臉。
“真乖。”年九珑抱着小孩飛快地翻牆出了庭院。
白羽的聲音不知從哪傳到耳邊,慢騰騰道:“珍惜珍惜這機會,您也就趁他是小崽的時候能英雄救個美……”
“廢什麽話。”年九珑皺眉道,“快給我找個住處。”
“直走嘞。”
周身景色悄然變化,漸漸熟悉了不少,待到走了半盞茶的工夫,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便是信陽城。
年九珑想也沒想便抱着孩子順着北街走去,那時候蘭香居茶樓還不是九九名下的産業,名叫清雅居,十幾年來也不曾重新修繕,桌椅仍是老樣子。
跟掌櫃打了聲招呼便急匆匆上了二樓,掌櫃還納悶,這公子看着面生,對茶樓倒是輕車熟路。
年九珑踢開一間客房,把雁琏放到軟被上,先去涮個手巾給小孩擦擦身子,雁琏默默坐着,抱着腿,一聲不吭地呆呆看着年九珑。
年九珑拿着塊熱布巾回來坐在他旁邊,把小小的一團抱起來放在腿上,細心擦拭麻杆似的小胳膊上的淤傷。
雁琏疼得厲害,默默皺着眉撅起嘴,也不哭,靜靜忍着。
“你怎麽不說話啊三哥……不是、呃……好吧。”年九珑一邊給小孩擦臉,把髒兮兮的灰土擦淨,露出一張白淨精致的小臉來,三哥自小就是美人胚子,百看不厭。
“寶貝,怎麽不說話啊。”年九珑低頭托着他小手問,“別怕我好不好。”
雁琏縮了縮手,張嘴想說話,又搖了搖頭。
“……”年九珑耐着心引導,“乖寶貝告訴我疼不疼,哪裏疼?”
小雁琏顫顫地伸手去指,指自己胳膊,腿,腰和喉嚨。
年九珑心裏一顫,輕托着他下颏,微微掰開一點嘴,“寶貝,張嘴給我看看。”
小雁琏乖乖張開嘴,年九珑順手拿過燭臺照亮,卻見他嘴裏嗓子裏都是燙傷的水泡,年九珑瞪大眼睛,聲音發顫,“誰……誰灌開水燙你嗎……?”
雁琏點點頭,眼神委屈,扒着九九衣袖,小嘴一張一合似乎想說什麽,但說不出聲。
年九珑着急聽明白他在說什麽,卻怎麽也聽不清。白羽的聲音在耳邊懶洋洋提醒,“他說,管家不給他哭,哭了要挨打,再哭就被喝熱水。連我都聽懂了嘛……”過了會兒又自己叨咕,“熱水不是這個喝法滴……”
“好寶貝我知道了。”年九珑再也聽不下去,心疼地捧着小雁琏的臉頰親他額頭。
“白羽,去找藥,治燙傷的,入口的那種。”年九珑冷冷吩咐。
“哎呦,莊主您事真多……多愁善感。”白羽慢騰騰嘆了口氣,轉眼間桌上多了一碗藥湯。
“這是夢呀莊主,您看看就行了,別太認真嘛……”
“夢裏也不想看他受委屈,只怪我生得太晚。”年九珑端起藥碗,舀起一小勺吹涼了,遞到小雁琏嘴邊喂他。
雁琏小心地看着那勺藥,猶豫着不敢張嘴,看了看年九珑的臉色,年九珑此時心裏賭氣憋着火,神情有些陰郁,小雁琏臉色煞白,連忙含了那勺藥,顧不得藥味清苦,連滾帶爬地爬進被窩裏藏起來,瑟瑟發抖,默默哭的稀裏嘩啦。
“不是、別、三哥?不、寶寶!”年九珑爬上床,一手端着藥碗一手隔着棉被摟着小家夥,“別哭啊媳婦……我錯了我錯了,我剛表情不好!”
“過來寶寶。”年九珑單手把小雁琏抱出來放在自己腿上,摟着小孩喂藥,一邊悄聲哄着,“喝了藥藥,嘴裏就不疼了,聽話乖乖好不好?”
空中傳來白羽“噗”的一聲笑。
“笑個屁,滾出去。”年九珑冷哼道,“我自己媳婦我想怎麽哄就怎麽哄。”
“那我也乖乖粗去嘞。”
“滾。”
一縷輕煙飄出了客房。
年九珑整理出一份溫柔體貼人畜無害的表情,一小勺一小勺喂大腿上坐的小雁琏,雁琏小心地張嘴喝,藥液劃過喉嚨,痛得厲害,可他還是忍着不哭。顯得格外堅強。
年九珑了解三哥,他根本就不是多堅強的人,柔聲哄他,“我不打你,也不喂你喝開水,你委屈就哭出來,不怕的啊。”
小雁琏才抿了抿嘴,大眼睛裏水光滿溢,撲進年九珑懷裏默默掉眼淚,吸鼻涕,嗚嗚地哭。
仿佛終于看見了太陽,小貓似的鑽在他懷裏不出來,把自己的委屈都告訴他。
“哦好了好了,知道寶貝受委屈了,以後不會了。”年九珑抱着他哄了半個時辰,小孩才哭累了,趴在他懷裏挂着眼淚睡着。
這一通快要把年九珑的心給哭涼了。
年九珑氣得心裏火氣沖天,待到半夜,懷裏寶貝睡熟了,才小心地抱他下去,咔咔擰了擰手腕就要走。
剛下床,感覺背後有人盯着,這才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小三哥可憐巴巴爬到床邊看着自己,顫顫伸出小手扯着自己衣角,眼神挽留。
“……怎麽醒了……”年九珑最怕被三哥可憐無助地看着,這雙杏眼一含淚,無論真三哥還是小三哥,九九都心髒疼。
回到床邊摸他頭,被小雁琏輕輕握住,扭着小身子蹭過來,抱住年九珑的腰,委屈地蹭蹭,聲音沙啞,勉強能聽見微弱氣聲,哀求道:“哥哥……帶我走……”
“好寶貝,不走不走。”年九珑摟着小雁琏抱起來親親臉蛋,無奈又坐回床榻裏,拍着哄他睡覺,“你睡覺,乖。”
“我不睡……”小雁琏爬到年九珑胸前,小心地伏在他胸前乞求地看他,“我怕哥哥走了。哥哥好。”
“哥哥陪你睡好不好,哥哥不走了,你別害怕。”
小雁琏乖乖鑽進九九懷裏,小聲啞着嗓子說,“哥哥我叫雁琏,小名叫三琏。”
“我知道。”
“管家公公要我偷老爺的東西,我不偷,他才打我。”小雁琏輕喘着氣聲微弱道,“哥哥我不壞的。”
“我知道你不壞,好寶貝。”年九珑揉揉他頭發,“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雁琏呆呆回答,“有錢的哥哥……”
……雖然好像也沒錯……
年九珑輕聲告訴他,“我是你以後的夫君,照顧你的,你長大會跟我在一起,當我夫人。”
小雁琏歪頭看他,孩子還太小,聽不懂,但心裏知道這是件好事。
年九珑牽起小孩的小手,用指尖在他掌心寫了個“九”字,扶着他臉頰道,“你不能這麽膽小,誰欺負你就打回去,你得保護好自己,直到以後遇見我。”
“……好……”小雁琏似懂非懂。
那縷白煙又飄了回來,白羽慢騰騰催促,“時間快到了呀,快出來,再遲就反噬嘞。”
“還有最後一件事。”年九珑狠狠攥了攥拳頭。
輕煙彌漫,周圍景色突變,又到了之前撿到小三哥的那戶人家院前。
年九珑怒氣沖沖挽起袖子殺了進去。
輕煙與夢境一同消散,年九珑定了定神,發覺四周還是白羽的住處。
“都是夢,別當真,其實什麽也改變不了。”白羽仍舊趴在榻上,哼笑道,“怎麽樣,還算精彩吧?十兩黃金物超所值,您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年九珑匆匆跑回了孔雀宮。
三哥正側卧在軟榻裏午睡。
年九珑沖過去,抄起腿就是一個橫抱。
“寶貝!”
“……唔。”雁三琏揉揉眼睛,半眯着睡眼瞧他,“怎麽了。”
年九珑一臉愧悔,“你自幼是怎麽走過來的……怪我……苦了你。”
“也沒有那麽可憐呢……”雁三琏笑笑,“剛被爹娘丢棄那會兒是有點凄慘,後來遇見了一位公子,好心救了我。”
“公子?”年九珑眉角一挑,醋意大盛。
“嗯,只是他後來走了。”雁三琏溫和敘述着往事,“後來或許天道好輪回,我原本那主子家被滅了門,主子剛好不在家裏,回來以後家裏已經被洗劫一空,只好拎着我去玉樓春賭美人局賺錢,後來我逃走了,再就去了王府。”
“并沒什麽大不了的,都過去了。”雁三琏與九九額頭相抵,溫柔道,“我現在過得很好。”
只是怕九九吃醋,雁三琏沒敢多言那仗義相救的公子,其實印象也模糊了,只記得他在自己掌心寫了一個字,可惜當時不識字,不知道他寫的什麽罷了。
世間因果,似曾相識。
(番外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