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帝星将隐(三)
“那我回去睡覺了。”酒蠱仙懶洋洋地盤腿往馬背上一坐,摳着腳丫子悠哉走了,“皇族總是愛鬧騰。”
花犯心不在焉,目光在混亂戰場裏梭巡。
“找誰呢。”
“沒誰。”
“去哪啊?不回山莊啊?”
“你管老子去哪呢。”
京城已大亂。
狂風呼號,大雪紛飛,滿地屍身鮮血,遍地狼煙。深夜時星辰隐曜,一片漆黑,雁三琏的身影隐沒進夜色中,與年九珑分頭而行。
街巷角落裏仍有狼嚎聲不斷,影五被狼群困住無法脫身。影五的戰力成績已經傳到了京城禁衛的秘聞庫裏,于是分出三四倍的人手去圍殺影五。
“啊!這幫狗崽子殺不完啊!!!”影五忍不住叫出聲,猛然甩手,手腕上多了一排狼齒印,血珠沁出來,染紅了護腕。
眼前閃過一瞬光亮,仿佛萬千流星劃過,數百映着寒光的飛針鋪天蓋地灑下,夜空的明月中心突然出現一個漆黑人影,身形修長高挑,手中輕握着一把半展的小扇。
須臾間,雁三琏已飛身至影五身側,架起他胳膊用力一拎,背到自己背上,針雨漫天灑下,底下的野狼狂吼慘叫,抽搐半晌,倒地氣絕。
雁三琏帶着影五上了屋頂,躲過了禁衛的視線。影五累得癱倒在青瓦雪被上,抱着雁三琏的大腿感激涕零:
“小十三你是最美的!哥哥差點被當點心吃了啊,為啥那麽多狼就咬我只咬我光咬我?”
“可能因為你平時吃辣的東西太多……”雁三琏輕聲解釋,“香辛料會極大激發雪蘭香的氣味,食用辣椒胡椒或者肉,都會如此。”
“那雪蘭香不是你弄的對不對,我一直信你。”影五懇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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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華公主的驸馬,馬左元,之前在我們的庫房當差,把花園庫房的種子裏摻了香雪蘭的種子,借我之手培育出來。”雁三琏輕嘆一聲,“我學識淺薄,竟沒看出那種子的異樣,近些天去王府翻了庫房,才發現了線索。”
“這麽麻煩幹什麽……”影五皺皺眉,“借你之手……這時間也太長了吧,他自己下手也行啊。”
“我才知道,馬左元是先帝送給王爺的那批侍衛裏的一位。”雁三琏慢慢道,“王爺與先帝手足情深,為了先帝扶他的太子上位,卻不知道,先帝竟一直在懷疑他算計他。”
影五沮喪了一會兒,又問雁三琏,“你什麽時候回王府啊,我們等着你回來呢……”
雁三琏猶豫了一下,淡然微笑道:“我已經有家了。”
“什麽?”影五沒聽清,“你成家了?!”
“不,不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成家了?!娶的誰家姑娘啊?我要見弟妹!”
“……年家。”雁三琏勉強道。
“年家?”影五尴尬又不失禮貌地幹笑,“……哦天哪……那、那我見過了弟夫了……來真的啊……”
房頂對面忽然落了一人。
影四拖着墨綠長鞭回來,身子也有些不穩,看起來受傷不輕。
見影四過來,影五趕緊招呼他:“哥!我差點被吃了你都不管我,還是小十三把我背出來的。”
雁三琏看了眼影四,收了小扇走了。
與影四擦肩而過時,影四漠然道:“多謝。”
“我只是覺得,為了報複你,去遷怒別人有些不舒服。”雁三琏輕聲低語,目不斜視,撞開影四的肩膀,身影隐沒進漆黑夜色裏。
皇宮裏靜得可怕。
養心殿裏不斷有密探進來禀報。
“禀報陛下,齊王領影宮影衛足有數千人,已經破城了。”
“禀報陛下,天威營支援遲遲不到,神鳶營衛将軍也不曾露面。”
“禀報陛下,嘯狼營三萬狼兵被反引進城內,數百染了藥瘾的官員府邸全被嘯狼圍攻了!”
皇帝的臉色由青變白,這才意識到事态嚴重,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蕭總管立侍于皇帝身側,眼神平靜,淡淡道,“陛下息怒。”
“朕叫你傳的旨,傳哪去了?!”
“回陛下,都傳到了。”蕭珧面無表情,“或許是二位将軍出了什麽意外吧。”
“恕臣直言。”蕭珧淡然道,“嘯狼反噬這一結果,在陛下下令用染雪蘭香藥瘾的方式除掉朝中大臣時,就該想到了。臣當時谏進忠言,陛下當時還發落了臣,您忘了嗎。”
皇帝已經聽不進任何話,臉色蒼白,指着蕭珧:“來人!把叛賊蕭珧拖出去亂棍打死!”
無人進來,禁衛和密探都已去抵擋齊王了。
只有一個遍體鱗傷的小密探突然摔進來,衛榮撲跪到地上,慌忙道,“宮裏亂了!密探已擋不住了,進來的不是影衛!是殺手!幾千個!”
皇帝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為何是殺手……”
“孔雀山莊與齊王府已同氣連枝。”蕭珧仍舊平靜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那雪蘭香終究是不可控制的毒藥。”
“先帝用雪蘭香為陛下控制齊王府,若先帝駕崩時齊王篡權,就以嘯狼營壓制抵擋;若他扶您上位,就讓王爺安穩居于洵州。”
“您不該不守約定,去搶奪影宮。”
皇帝雙目通紅,用力掃下滿桌竹簡筆墨,聲嘶力竭地吼道,“你懂什麽?你看不出李苑的影宮有多強!只要朕奪了它,平定四海,統一江山指日可待,哪還有邊疆之亂!”
養心殿外傳來幾聲擊掌的輕響。
齊王一身雪白錦衣,布滿牡丹暗紋,緩緩踱進養心殿。
本空無一人的身後倏地出現幾個身穿墨雲錦衣的影衛,單膝跪地,對着齊王恭敬低頭。
齊王手裏轉着兩枚青玉核桃,緩緩走近皇帝,神情寧靜一如從前。
“好個平定四海,一統江山,本王的侄兒也算有志氣。”
皇帝目眦欲裂,狠狠瞪着齊王,“李苑……你是怎麽進來的。”
“瞧瞧,都說少年人多變,果真,果真。”齊王往旁邊檀木椅上一坐,轉着青玉核桃,溫和道,“當初本王千辛萬苦扶你坐上龍椅,你一口一個皇叔叫得多親熱。”
皇帝的臉色更差,咬牙攥緊了把手。
齊王緩緩細數:“玄兒。這些年你都做了什麽,本王都清楚。”
“在朝堂指鹿為馬,偏信錦衣密探,想把所有人控制在自己掌心裏,為了除掉與自己主戰的主張相左之臣,肆意散播雪蘭香,讓衆多老臣染上藥瘾,還不惜拿自己的親妹妹太華試毒。”
“讓跟随自己的人也跟着裝病,免得被人看出馬腳。對了,現在他們已不是裝病,得償所願,真的染上了。”
“你如何做到……”皇帝冷聲問。
“那就要感謝衛國公了。”齊王悠哉靠在椅上,“多虧陛下把本王的世子給召回京城,那孩子心性不定,随波逐流,本王不過是微微引誘,就讓他染上了藥瘾。”
“衛國公心疼孫兒,只好投奔本王了。”
“衛國公還真是深得陛下信任,知道那麽多情報。”齊王笑道,“居然把陛下安插在本王府上的眼線名單都給交出來了。”
“本王尋了個镖局押镖,也是國公大人給行的方便,這才順利進京城,京城裏才有了屢禁不止的雪蘭香。”
“玄兒,別忘了,憑你自己根本就登不上這龍椅,是本王,為你掃清一切,除掉了本王的二侄兒,除掉了嚴丞相,你別忘了。”
“……朕知道你會如此,你遲早會奪下皇位的。”
齊王氣笑了,不由托腮問他:“為何?”
“因為影宮。”
“你可曾聽過,杯弓蛇影,杞人憂天?”齊王無奈笑笑,“影宮又如何,本王只是喜歡養影衛而已。交出兵權還不夠,連本王私産也想收入囊中……本王有些好奇,陛下,你要我影宮有何用。”
“上位九年,厲兵秣馬,頻繁開戰,民不聊生,讓安穩江山動蕩不安……陛下,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朕可不想和先帝那般懦弱!”皇帝用力拍着桌面起身,脖頸上血管都爆了起來,“父皇在位多年送出多少和親公主,安穩?退敗求和得來的是安穩?”
“好吧。”齊王點點頭,“先帝退敗求和确實不算安穩,可現在似乎還不如從前。你還年輕,別太急于求成。”
“你……”皇帝氣得渾身發抖,“今日闖皇宮,是想逼宮篡位麽。”
“若想登皇位,當初就不會有你了。”齊王擺了擺手,“影七。”
影七走近齊王,恭敬奉上一道明黃錦帛。
“這是先帝遺诏。”齊王當着皇帝的面緩緩展開,這遺诏上竟一字未寫,只有一道鮮紅龍印。意味着先帝給了齊王機會,他可以自拟遺诏,廢太子,登皇位。
皇帝臉色煞白,難以置信地看着齊王。
“本王知道這是個檢驗忠誠的遺诏,可本王有的是辦法,讓它變成真的,只是本王給了你機會而已。”
“本王現在懂了。你只是需要本王手把手教你怎麽當皇帝罷了。”齊王敲了敲把手,影七雙指夾着一個小紙包倏地出現在皇帝背後,忽然出手鉗住他脖頸,把那紙包裏的雪蘭香全部灌進皇帝口中。
“放肆!放肆!”皇帝叫喊掙紮,求救般看向蕭總管,蕭珧無動于衷,站在一邊,面無表情疲憊地看着他。
齊王緩緩道,“放心,不是劇毒,是你的狼食。”
“從此以後,聽本王的命令吧。這樣,你以後還是皇帝。”
皇帝無力地伏在書案上,雙眼模糊迷離,頭腦裏一片空白,只是隐隐渴求着雪蘭香的香氣。
蕭總管面無表情地跪下,五體投地跪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口中如此說着,身子卻是對着齊王。
年九珑這才慢悠悠溜達進來,見小皇帝伏在桌上,愣了一下。
撓了撓下巴,往門框上一靠,對齊王挑眉笑道:“舅舅,這下知道外甥比侄子靠得住了吧?”
頓時幾個鬼衛突然轉頭看向年九珑。
年九珑怔怔捂了嘴,訝異道,“怎麽,莫非不能說嗎……”
齊王:“……”
那一年寒冬臘月,大雪積數尺,京城內外冰封千裏,無盡寂寥。
齊王李苑領兵入京,平定玄元之亂,研制雪蘭香解藥,修繕民宅,深得民心,天下太平。
其輔佐下,皇帝從此勵精圖治,張馳有道,改年號齊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