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但見生情(八)
影十三微微側目看向影九九,影九九神色自若地迎上三哥的視線,轉頭問白羽,“您大名鼎鼎,惡人榜排行第五的高手怎能妄自菲薄。不知來此有何貴幹?我們不過護送主子出行,沒由得惹着您不快吧?”
“我是…”白羽撓撓頭,從懷裏抽出本草紙釘的書冊,翻了翻,這才想起來自己來這是做什麽的,收了冊子緩緩道,“哦……你們哪位是影十三,我兄弟要我來幹掉他。”
影十三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影九九,影九九悄聲對影十三道,“這人他腦子練功時候凍壞了,真的。”
“別纏鬥,送先生進城才是重中之重。”影十三手中小扇一展,猛的自下而上一掀,強勁內力裹挾一陣強風掀起了腳下的雪沙,漫天飛雪混着揚起的雪沙遮天蔽月,扇骨裏的毒針穿透雪霧四散開來,影十三趁機扯着影九九跳上了榛樹,越過無數帶刺的枝幹,消失在樹林深處。
雪沙撲面消逝,白羽靜靜揣手站着,眯着眼睛,數百毒針襲來,白羽輕吹了口氣,身後飛雪頓時轉了風向,鋒利雪花迎着影十三抛來的針雨打過去,無數毒針與無數雪花相撞,爆出一片雪沙,毒針落地,白羽安然無恙,慢慢走出飄灑白雪中。
白羽慢悠悠地自語,“咿,旁邊那個遮着臉的好像九公子哦……嗯,九公子不是才九歲嗎,應該只有這麽高……”
正悠哉叨咕着,腦門突然被一塊小石頭砸到,砸了個大包。
“……哎呦。”半晌,白羽才揉揉腦門,哎呦了一聲。
皚皚白雪外一紅衣人從樹枝間跳躍飛來,落在白羽邊上。
花犯叼着根小枝子,抱臂靠在白羽身邊的榛樹旁,怒道,“人呢?!”
白羽眯眼一笑,“不知道呀。”
“老子不叫你攔着他?!”花犯使勁翻了個白眼,“啊……你氣死老子了,公子怎麽能派你做我幫手,這任務不是更難了嗎?!”
白羽眯眼奇怪道,“九公子很久不在莊裏,去哪裏了。”
“我哪知道,七公子已經和二公子翻臉,若拿不下這個紫簽,連着我們都得玩完。”
白羽蹲在地上拿指尖畫了幾個圈,喃喃道,“不要怕……只要九公子回來,二公子就不會針對我們了呢……”
“哼。”花犯輕蔑哼道,“九公子在外邊躲得逍遙快活,吓得不敢回來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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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的……”白羽眯眼笑道,“把九公子帶回來就好了……”
“別轉移話題,我叫你攔影十三你幹什麽吃的?那王八羔子給我手背戳了好幾個透明窟窿。”花犯恨恨地看着自己手上幾顆毒針留下的疤痕。
“他們有兩個人呢,我不敢呀。”白羽嘻嘻一笑,“連你都吃了他的虧呢。”
“這是雪地,你的主場。”
“你這麽說也有道理。”白羽從懷裏掏出個小茶杯,舀了一杯雪,輕輕一吹,雪化成水,再沸騰出熱氣,遞給花犯,眯眼笑笑,“那就多喝點熱水吧。”
“……”花犯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年輕人,不要太好鬥了知道麽……有得是法子讓他們自己分崩離析……”白羽揣着手慢悠悠地溜達走了,嘴裏喃喃叨咕,“怎麽才能順理成章帶回九公子呢……讓我想個辦法。”
花犯無可奈何地往樹上一靠。
“切。”
馬車已經出了榛樹林,影四駕車朝着臨州城急速奔去,身上只剩一層單薄錦衣,用披風和外袍裹着嘴唇泛白,半睜着眼睛,虛弱得半句話也說不出的影五,把人攬在自己身邊,目不轉睛地駕車。
黎明已至,馬車終于進了臨州城,池音先生進了一家藥鋪,奉上齊王信物,藥鋪老板嚴肅地接應池音先生進房,影四才松下腦海裏緊繃的弦,背起虛弱的影五,跑進了最近的客棧。
進了客房,影四把房門和木窗全部鎖死,挂上兩層床簾保暖,把影五輕輕放在床榻上,一層一層褪下衣裳,黑衣不顯血色,褪幹淨了才發現,影五身上盡是或深或淺的刀口,全身都是幹涸血跡,後腰肉裏釘着半截刀刃。
影四猶豫地扶在那半截刀刃上,眉頭緊皺,不知是拔還是不拔,拔下若不能即刻止血,無疑是在催命,若不拔,也是必死無疑。
影五暖和了些,縮了縮身子,打了個寒顫,嘴唇顫抖。
影四低頭貼近了聽他說話:“哥……你給我個痛快……我活不成了……你帶我影牌回府,就說影五為王爺效命盡力了,發撫恤賞銀就留給我哥拿着用,最好能一命換一命,讓你出府,別再當影衛……”
“不會的。”影四安撫地按了按他肩頭,手指按在那半截刀刃上,下定決心般用力握住。
“別!別拔!太疼了……”影五斷斷續續哀求,“求你別拔……我不行…”
影四揉了揉他頭,淡淡道,“沒什麽大不了,死了我就去陪你。”
“哥……哥!不行……啊!!!”影五慘叫一聲,刀刃脫出皮肉時鮮血飛濺到影四臉上,影四飛快扯下從藥鋪取的藥布,緊緊勒到傷口兩側止血,折騰到影五疲憊地半阖着眼睛,趴在床頭軟成一灘肉。
影四默默注視着影五後腰的那道刀傷,直到半個時辰後,傷口的藥布沒有再被血浸透,影四才站起身,渾身骨骼因為許久不動發出铿铿響聲,手心冰涼,兩腿僵硬冰冷微微發顫。
“哥……”影五口中微弱輕喚,“過來……”
影四拿桌上茶壺倒了杯水,嗅了嗅氣息,半跪在窗前的地上,扶着影五的頭給他喂水。
影五喝了幾口,猛咳出一口喉頭淤血,無力地把臉靠在影四手上,影四平靜道,“再喝一點。”
“不喝了。”影五抹了抹眼睛,偏過頭,低聲抱怨,“你為什麽一點表情都沒有,你不擔心我嗎。”
“我算過你們每個人的強度和極限,這種程度還在安全範圍裏。”影四語調一如既往平靜,“身體強度最高的是影七,不刺要害,至少能承受六刀以上。”
“你說的都對。”影五堵住耳朵,沮喪地趴在枕上,嘆了口氣,“哥……我問你,你是不是覺得我累贅,沒有我你不會幹這行的。”
“生而有命,我不知道。”影四靜靜坐在床下,摘下手套,一手抹掉影五額上的冷汗,“我從沒覺得你累贅。”
影五看見那布滿燒傷疤痕、缺了一截小指的手時,忽然鼻子一酸,把頭埋進胳膊裏嘆氣。
“祁煊。”影四皺眉道,“我沒怪你。”
“總要你護着我,那感覺真是太讨厭了。”影五掙紮着爬了兩步,張開兩手挂在影四脖頸上,在影四耳邊嘀咕,“哥你快點退休,變老一點沒用一點。”
“好。”影四輕拍他後背,忽然看見影五手背上一顆黃豆大小的通紅水泡。
門外傳來輕微的叩擊聲,四短四長,影四過去開了門栓,影十三和影九九立在門前。
“甩掉那些刺客還費了些工夫。”影十三撚着小扇問,“老五怎麽樣。”
影四沒答話,突然伸手抓住影九九的手腕,拉到面前,扯掉套着的鹿皮手套。
影九九偏開視線,不與影四的灼人目光對視,手腕被死死扣住,抽也抽不回來,手背上那顆水泡已經消退,留下一塊細小的痕跡。
“進來。”影四眼神微冷,把兩人扔進了居室之中,砰的一聲關嚴了門,扣上門栓鎖死,從百刃帶上抽出一條新鞭子,提着走到兩人面前,冷冷看着影九九問,“你們同時中了白羽的雪毒,為什麽你的消了,他的還沒。”
影九九扯扯嘴角,抱臂道,“人人體質不同,不過濺上了一滴,雪毒并非劇毒,又不會出人命,服些解毒丹不就行了。”
“為什麽你會知道避毒法。”影四又問。
“知道就是知道,難道要我看着你們服毒而死。”影九九不願多糾纏,推開影四,坐到桌旁倒了杯水喝。
影十三怕影四是因為影五的事有點控制不住受了些刺激,輕聲提醒,“四哥,九九是王爺的人呢。”言下之意是王爺不希望我們去探查九九身份。
影四卻突然怒了,手中長鞭“啪”的一聲狠狠抽到影十三背上,影十三站立不穩,單膝跪到地上。
影九九瞪大眼睛,差點噴了口中的水,站起來一把奪過影四手中的長鞭往地上一扔,“瘋了你?亂咬人?!”
“這麽多年都是你在與臨州眼線交接密信和通牒,怎麽這麽巧,他們就知道我們最隐秘的那條路,怎麽他們就知道圍攻影五,你不覺得很可笑嗎?”影四俯身抓住影十三的下颌,眼神幽暗:“給我個解釋。”
影十三深吸了口氣,跪正了身子,凝視着影四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道:“生于影宮,忠于主上,此身不死,此誓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