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仙殊途
昏黃的暮色鋪滿整個庭院，落花似雪，在風中慢慢搖落一地芳菲，帶着幾分詩意的多愁善感。
她坐在桃樹下的石桌旁賞花飛花落、疏星漸現，眸中始終含着淡淡的笑，隐隐地，透着一絲感動，還有，一絲茫然。
不知不覺間，她來到桃源山莊已經七天了，與大家相處之後，她終于體會到了軒轅一揚所說的那種不是親情勝似親情的情感。長久的修行早已令她心如止水，她一直認為自己真的可以做到不為外物所動，卻沒想到，一份純摯的情感輕而易舉就打破了她亘古以來的平靜，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心甘情願地沉溺了，并且，因他們而漸漸改變，不能說這樣的改變是一件壞事，只能說對于她枯寂的修行而言，心境的改變俨然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決定與大家辭行，卻沒想到第一關就沒過去，方才同上官老夫婦辭行，老夫人聽後竟然瞬間落下眼淚，說什麽都不肯讓她離開。她感覺得到，上官老夫婦是真心疼她的，恨不得她就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因此，惹得上官思思總是佯裝吃醋，說爹娘疼她比疼自己的親生女兒還厲害。她當然知道上官思思是在故意撒嬌，哪怕果真如此，上官思思也不會生氣，因為她明白，在她們兩個人心中，彼此是多麽重要，多麽投緣的知心姐妹。
左右思量了一番又一番，再互相溝通了一番又一番，她終于同上官老夫婦達成和解，同意等自己的身子完全恢複再作打算。
不得不承認，她竟然也舍不得離開他們，留下，不是被迫，不是盛情難卻，竟是，心甘情願，她這樣，到底對不對呢？
身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想來是三個人一起來了，并且，來者不善。她收了收心神，起身回頭，然後就看到了三張來者不善的面孔，甚至，比她想象的還要來者不善，撫了撫額頭，低低問：“你們……這是……”
上官思思杏目圓瞠，狠狠拍了一下石桌：“我們哪裏對你不好嗎？”
心心公主一臉無辜地搖了搖頭：“沒有。”
軒轅一揚眉頭緊蹙，眸中有隐忍的火氣，想來是氣得不輕，冷聲問：“你根本就不想同我們做朋友是不是？”
心心公主更加無辜地搖頭：“沒有。”
上官鴻飛緊跟着問：“那為什麽不同我們商量就自作主張？我們桃源山莊這麽不好，留不住你？”
心心公主簡直無語了，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我這不是沒走嗎？”
“可是你想走了！”軒轅一揚一掌拍在石桌上，竟震得地面一顫，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帶着一絲痛楚：“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心中沒來由地一痛，竟然沒有勇氣和他對視，垂下眼眸，嘆了聲氣：“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早晚都會離開的。”
“不，我就是不讓你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個知心的好姐妹，你走了，我可怎麽辦？”上官思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抽泣了幾下，淚水簌簌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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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心公主一下子慌了心神，急忙伸手去拭她臉上的淚滴，柔聲央求：“思思，不哭了，是我不好，不要生我的氣了，好嗎？”
上官思思靜靜看着她，仍舊不住落淚：“那……那你不走了好不好？”
心心公主怔了怔，眸光微動，似下了一個什麽決定，輕聲道：“我們去幽蓮苑走走吧。”
夜色下的幽蓮苑比白日裏更是美上百倍，四人憑欄而立，盡數凝視着塘中幽蓮，默默不語，微風徐徐拂面而來，更給衆人的心情，平添了幾許煩憂和傷感。
上官鴻飛清爽的聲音打破了月夜的寂靜：“心心，怨天逃走了，其他的搶匪都是被他威逼利誘的，沒有人知道怨天的底細。如果以後你一個人生活，我們大家肯定不放心，若是怨天再找到你怎麽辦？這樣吧，你先找個人把自己嫁了，有人保護你了，我們自然就放心了。”
心心公主清麗的面龐布滿迷茫，愣怔一瞬，撲哧一笑：“難道就因為怕怨天再來找我，我就随便找個人把自己嫁了，這是什麽道理嘛！”
上官思思急忙解釋：“不是随便找個人嫁了，我們這現在就……”
軒轅一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她的嘴巴，幹笑了兩聲，反駁道：“你們兄妹倆出的這是什麽馊主意，心心，不能聽他們的。”
上官思思一把掙開了軒轅一揚，狠狠瞪了他一眼，憤憤地小聲嘟囔：“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心心公主未去深究他們話中深意，清幽的目光落入塘中的幽蓮上，淡淡說道：“我是不會嫁人的。”
三人異口同聲：“為什麽？”
“這裏是桃源山莊的幽蓮苑，而我卻住在桃源澗的幽蓮洞，想必這一切都是緣分使然吧！你們從未問過我的出身，我知道，那是因為你們相信我，并且尊重我，所以，我就更不該隐瞞你們。”心心公主唇角浮起一抹極淺的笑，慢慢看向身旁三人，目光清亮：“其實盈盈說的沒錯，我确實并非人類。”
身旁三人驀然睜大雙眸，眸中閃爍着不可置信的爍爍光芒，良久，上官思思怔怔地問：“難道……你是狐貍精嗎？”
心心公主淺笑：“如果我是，你會怕我嗎？”
上官思思聞言點了點頭，之後覺得不對，又用力搖了搖頭，又怕态度不夠明确，随即肯定地說道：“不怕，別說是狐貍精，就算你是女鬼，我都不怕！”
心心公主順勢看了一眼上官鴻飛，上官鴻飛也肯定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妹妹上官思思的說法。
最後，她回轉視線看向軒轅一揚，原本平靜無波的眸光幾不可察的閃了閃，像似期待，又像似隐忍的一絲膽怯。
軒轅一揚愣怔的俊顏慢慢變得凝重，目光鎖在她的眸中，一字一句，執着而篤定：“無論你是什麽，你都是我們的心心。”
面對這樣一群人，面對這樣的情感，修仙，似乎頃刻間變得渺小而單薄了，可是，不管怎樣，那是她的目标，是她承受萬千載孤獨寂寞追尋的最終正果，她，沒有辦法放棄。得到所有人肯定的答案，她感到無盡的感動和震撼，然而，絲絲縷縷的沉重也是不可忽視的，她似是松了口氣，淺淺的笑容嫣然欣慰，說到底，她終究是高興的，為自己擁有了這樣一群朋友。
她轉身望向浩瀚蒼穹，群星閃爍，月華千裏，淡淡道：“我不是什麽狐貍精，更不是女鬼，我是盤古開天辟地之時天際盡頭應運而生的一朵蓮花，是幻世幽蓮中的炫彩幽蓮。我們幻世幽蓮一共三朵，兩朵炫彩幽蓮和一朵黑蓮，我用了數萬年時間才幻化成人形，之後，修行于幽蓮洞之中。”她，就是那朵飄至海之角的炫彩幽蓮。
神思飄渺之中，大家似乎看到了那個美輪美奂的炫彩幽蓮出世時刻，七彩炫光普照海天一線，數不清的蓮花自茫茫大海中生出，夢幻般飄散于海天之間，在一片霧霭迷蒙，飄渺虛幻之際，一身着千丈霓裳的仙子悠悠然飛往天際，出塵絕倫，美撼世塵。
一時間，幽蓮苑寂靜無聲，許久許久，撲通一聲落水聲驚回了他們的思緒，那是一只青蛙跳進了蓮塘中。
上官思思終究抵不住好奇，輕聲問：“那另外兩朵蓮花呢？”
心心公主怔怔搖了搖頭：“不知道，女娲補天之時，勁風把我們吹散了，從那以後，我們再也不曾見過面，可能他們如今都已修成正果了吧。”
上官鴻飛接着問：“那你豈不是神仙嗎？”
心心公主又搖了搖頭：“還不是呢，我現在除了長生不死之外，其他都和凡人無異，所以我一直都在修煉，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重返天界。”
上官思思又問：“那你還要修煉多久？”
心心公主仍是搖頭：“不知道，如果我參透了，相信我早已修成正果了。”
軒轅一揚什麽都沒有問，不知道是他不想問，還是不敢問，他只是慢慢收回了直視心心公主的目光，默默凝望塘中幽蓮，始終不發一語。
上官兄妹下意識看了看他，見他面色愈發蒼白，神色隐含憂傷，就沒有繼續問下去，不想增添他的煩惱，而後閑聊了幾句，便各自返回房中休息了。
軒轅一揚并未回房，知道回去也睡不着，索性去找了壺酒，返回幽蓮苑，邊飲酒邊賞月，排洩一下心中苦悶。
他終于明白，為何心心公主周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幽蓮的氣息，原來她是幻世幽蓮，她終有一天會離開他，而後修煉成仙，那麽他還應該留她嗎？還能留得住她嗎？世間之事，竟可以如此玄之又玄，卻偏偏被他遇到，可是，為什麽？他不後悔，不後悔遇到她，縱然明天依舊是他一人獨闖江湖，浪跡天涯，他依然在慶幸，慶幸沒有錯過與她今時的重逢。
夜深人靜，明月孤懸，幽蓮小榭中，軒轅一揚斜倚着石桌坐在石凳上，安靜地凝望着一塘月下幽蓮。月華如練，傾瀉了他一身淡淡光暈，眸光深邃，溢滿深深的憂傷和迷惘。
他只覺心中愈加苦悶，拿起酒杯仰首一飲而盡，悠悠吟道：“飛鏡中天曳玉霜，銀河南北入汪洋。五六顆星排成陣，三四片雲連作行。舉杯欲敬滿塘芳，可憐蒂蒂不成雙。自嘲唯有仰天笑，濁酒一壺情一廂。六月芙蕖似紅妝，相顧難言九回腸。”忽地微微怔住，六月芙蕖，這明明不是六月芙蕖，是耶非耶又如何，禁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索性拿起酒杯再度仰首一飲，眉頭緊蹙，這才發現，杯中之酒早已喝盡，愈發無奈，望向明月，朗聲道：“金樽何以空對月，枉自殷殷慰思量。”
“那就讓小女子幫閣下滿上金樽如何？”身旁忽然傳來一個少女的輕柔聲音，話落，酒已入杯。
軒轅一揚聞聲擡頭，微微一笑：“心心，你什麽時候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坦誠相交的結果，自然是大家都失眠了，心心公主狡黠地笑了笑：“是你的思想太集中了，這樣的神捕可不合格，如果我是你的敵人，你早就一命嗚呼了！”
軒轅一揚也承認自己最近是變了許多，處理事情上也沒有往日那麽冷靜了，忽地想起方才吟誦的詩句，心頭一陣惴惴不安，忙細細打量了一下心心公主的神色，正常得不得了，想必她只聽到了最後兩句，略感心安的同時又隐隐有些失落，垂下眼眸，語氣清淡地道：“這世上也只有你才能要了我的命。”
心心公主努了努小嘴，一臉無辜：“我豈敢要你的命，你若不要我的命，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軒轅一揚挑眉：“我為何要你的命？”
心心公主将酒壺放到桌上，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一板一眼地說道：“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如果你哪一天要取回去，我自當把命還給你了，那樣的話，你不就是要了我的命了嗎？”
軒轅一揚伸手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搖頭輕笑：“你放心好了，你就好好地活着吧，我是不會要你的命的。”
心心公主低低笑了笑：“軒轅一揚，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軒轅一揚微微蹙眉：“你什麽時候學會花言巧語地哄人了？”
心心公主慢慢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看着他：“一揚，你今天不開心嗎？是誰惹你生氣了？”
軒轅一揚眸中光芒一閃，慢慢垂下眼眸，靜靜看着杯中濁酒，聲音沒有什麽情緒：“我沒有不開心，誰說我不開心了？”
心心公主伸手取過他手中的酒杯，輕嘆一聲：“你還瞞我，不然你自己在這裏喝悶酒做什麽？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和我說說，沒準兒我能幫你呢？”
一切思緒皆因你而起，你是因，我是果，你要如何才能幫助于我呢？軒轅一揚心結叢生，眉頭愈加緊鎖。
心心公主禁不住憂心忡忡：“一揚，你別這樣好嗎？看着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的。”
軒轅一揚心中一動，擡眸看她，輕聲問：“我不開心，你真的也會不開心？”
“當然了，我們是朋友嘛，你不開心，我當然也會不開心了。”心心公主認真看了他一會兒，不知如何解他煩憂，索性拿起了一旁的酒壺，“如果你不想說，那我就陪你喝酒吧。”
軒轅一揚一把奪了下來，“不行，你的傷還沒好呢，怎麽能喝酒呢！”
心心公主眸色漸漸黯然：“那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麽呢？”
他靜靜看着她，心慢慢收緊，帶出一絲一絲的疼痛，有那麽一瞬，他真想把她拉入懷裏，可是，他不能，他只能看着她，什麽都不能做，不過，這樣，已經很好了。
“心心，撫琴給我聽好嗎？”她的琴聲，一定能撫平他所有的煩惱憂愁。
心心公主一下子開心了，急忙點頭：“好啊，我撫琴為你飲酒助興！”
琴聲悠揚而起，似空谷醴泉擊石般幽靜空靈，流溢着淡淡的幽蓮清芳，袅袅萦纡耳中鼻中，滌蕩心魂。
《空谷幽蓮》心心公主的自創琴曲。
皓月清輝中，心心公主一襲似雪白衣，不染一絲纖塵，發絲如墨，随風輕揚，清麗的容顏，寧靜淡然，她優雅而娴熟地撫動着琴弦，似已陶醉在自己的琴樂之中。
軒轅一揚慢慢品飲着杯中之酒，幾度失神間，癡怔的目光都凝在心心公主淡然淺笑的面龐上，久久忘記收回。随着琴韻的愈加空靈，他的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世間發生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很多事情強求不來，就讓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