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約會
談戀愛的時候當然需要約會——大多數人都會這麽做,但顯然周南俞和思萊之前沒能做到。
一個不懂愛的人和一個不相信愛的人,從一開始就帶着期限枷鎖的感情讓他們越過了磨合期,直接進入“生活”的步驟:住進一棟房子裏,假設這是一個歸屬于兩人的“家”,小心又虛假,避開所有可能産生問題的環節,只拿出最美好的東西給對方。一旦有外力介入打破這個假象,理想國轟然倒塌。
分開之後回頭再看,結果顯而易見。
分手後周南俞度過了一段比較糟糕的時期,自我封閉的程度甚至比遇見思萊之前還要嚴重。而那三十天并非只是虛幻的美好,它的确教會了他很多,至少讓他看到愛時,哪怕是別人的愛,他也能有所共鳴。
兩年間,他慢慢理解了父母的相處模式,不會再對楚笑飛開着誇張的跑車帶女孩子去兜風的行為表示不屑;也知道了為什麽北河在不方便公開的前提下,依舊堅持不懈,在一切動态裏隐晦地留下愛着某人的線索;同樣,為什麽弟弟會在雙方的忙碌期,大費周折異地來回就為給北河一個生日驚喜。
因為在愛情裏,不是僅有沉默就夠表達,還有激情,妥協,表現欲,儀式感,有太多東西需要慶祝,或多或少。
以至于終于等到有機會重塑這段關系時,他竟不覺得進展得慢一點是壞事。
四點五十分,麗高王府北三棟。
周南俞沒下車,準備等到五點整再去敲門。鮮少有這樣等待的時間讓他覺得欣然甚至享受。他想起陳簡,一個各種程度上都很敏銳的女人,早已提前告訴過他答案:如果等待都能等來一個盛大完美的結果……
他還沒來得及熄火,四點五十一分,有人走出家門敲了敲他的車窗。咚,咚。一張明晃晃的笑臉出現,隔着彩色鏡片問他,“等很久了?”
周南俞注視着思萊。新換的耳飾,卷過的發梢,還有湊近了才能聞到的淡淡香氣,都透露着精心準備過的訊息。
“沒有。”
這是實話。
只要還能等到你,等待的日子就不值一提。
思萊知道周南俞沒有等很久,畢竟他早就等在一樓,一看到對方的車出現就沖出家門。他只是想這麽問一句,畢竟以前從未有約會對象能讓他假惺惺地說出這種臺詞。
不管周南俞要帶他去哪兒,這句話似乎就是個愉快的開始了。誰知當他抿着唇壓下些笑意,正準備走向他的副駕駛時,另一人走出了他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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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y Baby, 你今晚還會回家嗎?我看到幾個不錯的club,我怕半夜回來吵到你。”
思萊瞪向深秋穿着背心沙灘褲還叫他寶貝的Jerry,差點一口血吐出來。顯然對方是故意的,Jerry直勾勾地盯着坐在駕駛位上的人。
F*CK OFF . 思萊用口型說。
Jerry壞笑道,“怎麽,還藏着掖着呢,有誰不知道你提前兩個小時就開始打扮得花枝招展是要去見你的男朋友……Oops,對不起,是前·男友。”
思萊一萬句髒話卡在嗓子眼就快噴湧而出時,周南俞推開了車門。
“啊,果然是你。”Jerry愣了一秒就認出了他的臉,“你是LFS上那個MAY PARK的模特,你叫……”
“周。”
“我一直聽思萊‘說’起你。Jerry Hansen.”
周南俞沒有附和他的笑意,當然也無敵意,他稍稍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眼中波瀾不驚,禮貌又疏離。
“要去哪家club随便你,反正我不會報銷,我相信你還記得我說過不許帶人回來。”思萊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了Jerry的問題,然後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不再理他。
待周南俞也坐回車裏,思萊開門見山道,“他是我的同事。還有助理Susanna,我把之前空着的三樓弄成了工作室,兩間客房,正好。”
“嗯。”
思萊觀察着他的臉色,确認那雙眼睛裏沒有任何誤解和懷疑,反倒嘀咕,“就,‘嗯’?”
周南俞輕輕笑了一聲。
“你到底希望我在意還是不在意?”
的确沒必要在意。思萊別開臉,心說這人果然跟情緒派不沾邊,亂吃飛醋這種事情只有自己才做得出來。
半晌後,周南俞追問一句:“客房,二樓?”
“不是,三樓的。三樓也有兩間客房。”思萊老實回答。
意識到了什麽,他的聲音立刻軟了下來。
“……你住過的房間沒動過。”
字面意思上的沒動過。
別說不會再讓客人住,不會讓人踏進,就連保潔都是思萊親手做的。
周南俞又嗯了一聲。靜默了片刻,思萊望着落日霞光,見面前的緊張和見面時的雀躍全都漸漸平息,鋪展開來變成安心。
他輕緩地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吃晚飯。”
周南俞沒有解釋的意思,思萊一邊猜一邊等着他的驚喜。結果他沒有看到什麽風景別致或者榜上有名的餐廳,周南俞把車開進城東的一片高層公寓區,停在住戶所有的地下車位,然後電梯直達十九層。
“這是,你……”
“我家。”
周南俞打開門,一間不算寬敞但精致幹淨的屋子展現在思萊面前。
現代簡約風格的裝修,開放式廚房,一廳二室,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将附近的繁華地段收入視野。從這裏俯瞰的景色和思萊遠離市區的住處所能看到的風景完全是兩種風格,他确定周南俞原來和父母一同住的地方也在遠郊。
“不得不說,有點出乎我意料,這裏更像是楚笑飛喜歡的類型……”
“為什麽?”
“我以為你喜歡安靜一點的地方。”
“這裏不吵。”
因為樓層高,可以看得很遠,傍晚可見大片夕陽,馬路連城光帶,萬家燈火明明滅滅,頭頂有飛機劃過,離喧鬧的凡市不遠不近,離天空仿佛稍近了些許。
思萊在落地窗邊站了一會兒就懂了他獨居此處的原因。
周南俞放了杯橙汁在餐臺上,然後卷起袖子,站到水池邊開始清洗食材。不到一百平的房子思萊兩分鐘就參觀完了,其中絕大部分時間停留在周南俞的卧室——他并非有意針對這個地方,而是……
周南俞卧室牆上正對着床的地方,挂着一幅畫。畫框很新,玻璃上一點兒灰塵都沒有。獨木舟停泊在聖馬可廣場邊,背景是威尼斯黃昏的海。
獨木舟尾端寫着一行小小的英文:
Kingsley. July 2019
思萊對着這幅畫看了好久,然後垂下眼睛,淺淺地笑了出來。
他回到客廳,“要幫忙嗎?”
“不用。”
這是完全把他當客人了。思萊得以閑在高腳椅上欣賞前男友的側臉,頂級優越的男人就是洗個生菜葉都讓他想立刻跟他做/愛。分手多久就禁欲多久,思萊不合時宜地腦補了一些過激畫面,然後暗暗憤恨自己被Jerry帶壞了。
當然做/愛是不可能做的。他對性的觀念比較開放,不局限于确立的關系,但顯然他和周南俞都不想把他們未确立的關系變成炮友。
因為只要破了戒就不可能是一次兩次能止住的。
像兩個中學生一樣從純情的步驟開始,感覺也不錯。思萊捧着他的橙汁,自然而然找到閑聊的起點:
“都有誰來過這裏?”
“笑飛,齊辰,陳簡。”周南俞細數這些名字,再輕描淡寫補了一句,“張弈來過,但我沒讓他進門。”
思萊撲哧一聲笑了,“看來你和你弟弟的關系緩和了不少。為什麽不讓你的小跟班進來,他不是你的助理嗎?”
“準确來說,是攝影師。”
“我知道,LFS結束的時候他來找過我。”
“你拒絕了。”
“他來找你抱怨了?”
“張弈……他很喜歡你。通常他很少表現出對別人的執念。”
“我看他對你挺有執念的。”
周南俞轉身看了他一眼,見思萊撐着下巴,眉眼彎彎,他就回過頭繼續切他的土豆了。
“我查了些資料。少年天才攝影師,确實拍得不錯。你把他從MAY PARK挖過來,Coral沒找你算賬?”
“宰了幾頓飯,還行。”
“畢竟你也是MAY PARK的門面之一了。”
“算不上。”
“昨晚慶功宴,被灌了不少吧。你現在居然會喝酒了?”
周南俞沒說話,思萊哼了一聲,“你車裏有酒味,雖然只剩一點點,但是我對酒精的味道很敏感。”
筷子撞着碗碟發出清脆的聲響,周南俞把兩碟涼菜端到他面前。酸辣海帶絲,涼拌木耳,都是開胃菜。然後他從櫃子裏拿出一瓶葡萄酒,放到桌邊。
“那你呢。為什麽戒了?”
思萊動了動唇。
“……就是突然覺得喝夠了。”
先前牛肉已經小火炖了一會兒了,周南俞把土豆倒進去,又嘗了嘗排骨湯的鹹淡,然後沖了沖手,來到思萊對面坐下。思萊避不開他認真的,甚至可以說是嚴肅的視線,硬着頭皮與他對視,沒想到他最心虛的部分下一秒就被搬上臺面。
“九月份我去了威尼斯,見到了你哥哥。”
這個稱呼實在陌生,思萊愣了一下,随即瞪大眼睛,“Gavin?Gavin Moretti?!”
“首先,那只狗不是我哥哥,其次無論他——”
周南俞眼瞳中的黑色牢牢地鎖住他。
“酒精中毒,是真的嗎?”
思萊閉嘴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低下頭,“我不是故意……我本來就不知道自己酒量上限在哪。”
“思萊。”
“以後不會了。我已經戒了。”
“不用矯枉過正。你喜歡酒,想喝的時候就喝。在這裏你可以喊陳簡,笑飛,你那位‘同事’。”
“還有我。”周南俞低聲說,“但是不要一個人。”
周南俞的态度比他想象得更溫和。思萊的眼睫顫了顫,重新擡起眼睛看他,顯然這些已經是周南俞花時間消化過的事。此時他目光平和,沒有過多的心疼讓思萊覺得自己太軟弱。這很有必要:
他們需要坦然地聊聊沒有彼此的過去。
“他還說了什麽?”
“說你回國了。”
“所以你在LFS之前就知道會遇上我了?”
“我不知道。陳簡沒有告訴我。”
“她也沒有告訴我……好吧,surprise.”
“沒有區別。”周南俞輕緩地說,“我早晚會找到你的。”
或許吧。思萊不置可否。
最好是這樣。
“說到LFS,那個Lee你記得嗎,為了羞辱他我打算參加明年春天的CFDC,楚笑飛不會介意吧?我看他和賈小姐是,熟人?”
“我也搜了搜賈小姐的新聞,名副其實的大小姐啊,而且……”
“逃婚。”周南俞嗯了一聲,“笑飛在場。”
要是讓楚笑飛知道,當時轟動四方那麽大陣仗的一件豪門大戲,就讓周南俞幾個字概括了,真不知道是該感謝還是該抗議。
“之前有人想潛規則北河,跟她有點關系。後來……我也沒有多問,順其自然吧。”
“唉~~聽起來都是狗血。”
的确狗血,而這就是另一段故事了。思萊眨了眨眼睛,玩笑道,“我倒是覺得她會更喜歡你這種類型。”
周南俞沒說話。
“……說對了?”
周南俞起身開火,思萊撅了撅嘴。算了,觊觎周南俞的還多那一個嗎。
不如說,越多人青睐周南俞的同時,思萊也隐隐有被取悅。因為這樣的人,初戀,初吻,初/夜,都是他的,就算最後在周南俞身邊的人不是他,那他擁有過的也足夠他驕傲。
但如果他自始至終都是他的就更好了。
思萊凝視着周南俞忙活地背影,習慣性悲觀,習慣性假設最壞的場景再安慰自己,但是緊随其後他不能否認,這次他真的真的在期望:
如果有永遠就好了。
周南俞突然轉過身來,夾着小半塊牛肉,吹了吹,低頭遞到他嘴邊。
“嘗嘗。”
思萊一口咬掉,唔了一聲,鹹淡正好,特別好吃。
評價已經寫在臉上,周南俞沒再問,又轉回去弄他的蚝油生菜了。
思萊晃了晃腿,把牛肉咽下肚,從嗓子到胃都暖了起來。
萬一有呢。他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