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板娘
時間本應該是……最無情的,最偉大的,能消磨一切。可在周南俞眼中,時間失去了它的魔法。思萊兩年前是怎麽為他心動的,現在依舊沒變,完全。不可能遺忘,竟也沒有淡卻。
這太可怕了,這顯得他度日如年的過往就像個笑話。
愛就是這樣的嗎?
要掌握周南俞的動向并不難,畢竟他就算不作為idol頻繁活動,也會有穩定的曝光率。思萊就不一樣了,如果他真的不想暴露自己的蹤跡,沒有人能找到他。
但是他們還是見面了。
看似浪漫又注定的巧合一定先有人為因素在先。思萊稍稍偏移一下視線就看到了陳簡,在“怪罪”她之前,耳返裏傳來休息半個小時的通知,他給了她一個眼神,然後掉頭就跑。
他得先怪自己。
他決定回到這座城市就等于默許了這種狀況發生。他有預感,這只是或早或晚的問題。他想象過再見到周南俞的場景,最好他們都已經放下彼此重新開始,還能當個朋友飯友網友偶爾給彼此一點時間閑聊。
可惜他沒能放下,周南俞看起來也沒有。
思萊既恐懼這一秒,又隐約松了口氣。這是最自私的慶幸:
他不屬于我,也還不屬于任何人。
陳簡繞場三圈,最後在一個特別不起眼的樓梯間找到了思萊。
“Coral,這是你計劃的。”思萊雙手叉腰,很不客氣地抱怨,“我跟你說我回來了不是讓你就這麽……”
“怎麽,米蘭波斯貓在擔心什麽嗎?我以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種類型。”
米蘭波斯貓,最大膽最幸運的新銳設計師——陳簡再次獲得思萊的消息,竟是通過MAY PARK內部的情報網。作為未來不容小觑的同行,這個綽號并沒有特殊的指向型,看到Kingsley的名字,仍然還有一絲重名的可能。直到她順着資料看到了對方所創品牌的logo,她立刻确定,這就是她認識的那個思萊。
“別那麽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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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貼切啊。”陳簡笑盈盈地給了他一個擁抱,“你這麽快就做到了,祝賀你站在了夢想的開端。看來未來我們就是競争對手了。”
“我和MP?那你可以放心,我的野心沒那麽大。”
“是嗎?那你更應該謝謝我了啊。”
“為什麽?”
“‘自己做個牌子比較有趣,可以自己設計,自己穿,自己走’,這不是你說的嗎?然後……”
那周南呢?不把他挖過來做你的模特嗎?
我倒是想啊。
“你只差最後一步了。”
“我已經不——”
“思萊。別說沒用的,我一直在等見到你然後當面問問你。”
陳簡盯着他,目光倏地變得犀利。她擁有女人特有的善解人意,也絕不好騙,不容糊弄:
“你到底為什麽回來?”
新人設計師在熬出頭之前大多會過得非常慘。每年全世界學服裝設計的人多到數不過來,就業初期他們幾乎都會選擇給別人打工,從而積累經驗和人脈。在被人壓榨,藝術構想不能相通的痛苦之中,最初的夢想很快會在現實面前變得不值一提。作出個人品牌的成本和代價遠超那些年輕心髒的負荷。能免去些許代價的只有家底雄厚,天生帶有藍血的人,或是被伯樂識中,在時尚圈內有穩固關系的幸運者,而這樣的人少之又少。
兩到五年,一大波人被刷下來,剩下的人繼續帶着枷鎖前行。前路更加兇險,很快那不僅是理想和現實之間的鬥争,而是實打實的人與人,資本與資本之間的較量。想讓作品躍出圖紙,貼上自己的标簽,被人看見,展示,附以欣賞和解讀,這不難做到,只是程度深淺。人的欲望沒有那麽輕易被滿足,無論是想要造更多夢,還是想要更大的市場,更高的聲望……
然後這條路走過大半就會看見斷崖。
上流時尚圈層的品牌階級早已固化,不出現大的設計水平下滑或政治決策失誤就幾乎不會掉檔。想要往上走……想要擠入那金光閃閃的殿堂中,普通創始人在有生之年基本看不到希望。若說品牌和設計理念還有希望被繼承者發揚光大,那就是未來的另一段故事了。
而思萊既有藍血,又是極少數的幸運者。
他的起點比一般人高了太多。無論是物理意義上的起點——米蘭,還是他真實姓氏所帶來的資源,自身優越的條件,早在米蘭穩定下來的圈內人脈,他從一開始就站在了大部分人的最上限。
他學時裝設計,仗着天賦過人一路階躍,學習之餘他沒有給別人打工——沒有以設計師的身份,而是去做了模特,親身觸碰成百上千件時裝,由此汲取單單作為設計師或者模特所不能擁有的藝術靈感。
條件,天賦,努力,三者聚齊。MAY PARK的藝術總監,那位多年前與他有過幾面之緣的老先生再次見到他,重新認識新身份的他時,不由得感嘆:你太可怕了。
You are very blessed.
這時候的思萊,已經不是設計師或是模特,而是一位“創始人”。他注冊了品牌,擁有了屬于自己的logo和商标,成立了工作室。他的作品已經實體化,出現在秀場上,雜志中,明星私服裏,在一定範圍內引起了注意。
他前途無量,三年內他定能在時尚圈混的風生水起,但是在那之前——
他只身一人回到了中國,只因為一紙LFS的邀約。
或者說,他只是在等一個契機說服自己,其實從頭到尾,他只想為一人。
思萊垂下眼睛。
“你是以什麽身份問這個問題的?MP的項目經理,還是我的朋友,還是……”
周南俞的朋友?
“這三個身份不能同時成立嗎?”陳簡反問,“我最讨厭有人浪費時間,如果你決定回來了,你就弄清楚自己在這裏想要什麽。路都給你鋪好了,你別又一個人逃跑。要逃跑不如回你的米蘭去,我最最讨厭有人浪費自己的才華和機會。”
“你讨厭的可真多……”思萊嘀咕道。
道理他都懂,只是做到太難。
要怎麽面對一個人,見到他就開始犯心髒病,全身忽冷忽熱,每一寸理智都叛逃。過去積壓的情感太多,如果不能克制,他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思萊最不允許自己失态,他害怕失控,所以他害怕周南俞。
這個邏輯也沒有問題。
思萊說服了自己,然後轉而朝陳簡甜甜一笑,“哎呀,Lady Coral,晚上我請你吃飯~”
陳簡白了他一眼。
“撒嬌沒用。想利用我逃避周南也沒用。我很忙的,請提前兩周預約,酒五千刀起步。”
“……”
張弈捧着相機回看,自認為捕捉到了完美的鏡頭。怎能想到洗手間撞見的美人會跟自家老板撞上,還産生了如此奇妙的化學反應。而且事實證明他的預想沒錯,第一次排演最自然最珍貴,有些瞬間真的無法複現第二次。
這天随後還進行了兩次走臺,因為大家走路的速度和停頓的時間較之前不完全一樣,第二場二人在臨近南門的時候才碰見,第三場在場中,兩人都沒再停頓,幹脆地擦肩而過,完全公事公辦的态度。
也可以理解。在正式演出之前,這樣的碰面怕是還要有幾十上百次,要是每一次都留戀對方身影,上演停在門口等對方回頭的戲碼,那也太累了。
張弈在褲子上蹭了蹭手心的汗,散場之時他還留在座位上抱着相機翻看,腦子裏已然開始幻想紀錄片成片的模樣。那段眼神得壓軸出場,黑色禁欲系男神和漂亮昂貴的美人,一定是全場最高光。
不是說別的模特不能打,LFS每年都能出N個火遍全網的模特。但是在他眼中,比起氣質,“故事”更難得。
想到這裏……
張弈猛地一愣,放大了那張臉。
我操,怪不得,這不就是我傳說中的老板娘嗎?!
張弈小旋風似地沖到自家老板面前的時候,陳簡,Necia,周南俞,還有LFS的總導演正站在一起說話。總導演是位英國老先生,帶着高高的禮帽,老派紳士模樣,微笑着跟周南俞握手。
末了,張弈問,“他是不是很喜歡你們第一場最後那段!”
站在Necia,周南俞還有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陳簡中間,張弈就像個小孩兒。Necia摸了摸他的腦袋,“聽說我錯過了不得了的鏡頭,你拍下來了嗎?我想看!”
陳簡笑而不語,周南俞一把攔下兩眼放光的張弈。
“你過來。”
“嗯嗯?”
秀場門口,随風而來的都是好聞的香水味。高挑奪目的模特們相繼随各自團隊離開,周南俞把張弈拎到一邊。
“你拍了什麽,我看看。”
張弈自動調到了有老板娘的片段,周南俞目不轉睛地看完,不容反駁道,“不經我的允許別用這一段。”
“啊?什麽?”
“無論你想剪預告還是紀錄片,先別用……也別到處給人看。”
張弈轉了轉眼睛,“可以但是,老板娘的聯系方式能給我一個嗎?”
周南俞挑了挑眉。
“你在跟我談條件?”
“不不不,我在請求老板施舍,求您了。”張弈雙手合十,“絕對不騷擾!我就是想約個片!真的!”
周南俞轉身就要走。
開什麽玩笑,思萊現在在用的號碼連他自己都沒有。自分手那天開始,對方就斬斷了跟他的一切聯系。
張弈會錯了意。他抓住周南俞的袖口晃了晃,作為一個九歲就開始玩相機但是看得上眼的獵物寥寥無幾的攝影師,他有着自己的原則——那就是看到鐘意的模特時,他可以不要臉。
“求求了求求了!不然您幫我問問他嘛好不好好不好……”
思萊是一個人來的。他換了身便裝,小小的登機箱裏裝着他的衣服。剛才他從更衣間出來就碰到總導演,寒暄了一會兒,總算可以離開這裏,結果到了門口又碰見MP這一行人。
看到陳簡還好,關鍵是三米之外,一個小個子正拉着周南俞的袖子撒潑打滾賣萌,走近一看還是個熟面孔,正是之前在洗手間碰到的少年。
敢這樣扯着周南俞就已經表現出了一種十分熟稔的關系,更別說周南俞只是甩開他,面上也沒有生氣,眼中更多的是無奈。
思萊看一眼就知道了。
看一眼之後他代替周南俞開始生氣,當然這裏他沒有讓自己像bitch一樣上前陰陽怪氣……他哪有立場不爽。思萊穩住腳步,徑直走過他們身邊,隔着墨鏡看了那個年輕的攝影師一眼,快速推開門走了。
張弈的手一僵。
我操,我被我老板娘瞪了。
“他他他——老板你不追嗎!”
周南俞只是目光追了上去,很快又移回來。
旋轉門外車流不息,周圍人來人往。這裏是巍城,不是威尼斯,站在此處所有事實都在提醒他,這裏沒有他們在水中之城的浪漫和幸運,這裏只有一段以分手作為結局的感情。
如果再出錯,再沖動行事不考慮後果,那結局不會有什麽改變。
“我不回公司了,今天就到這。”
周南俞丢下一句,也獨自走了。
從秀場離開後,思萊沒有回家,他把車開到附近商場,硬是捧着炸雞爆米花看了兩場電影,将時間耗到午夜才走。
不得不說,他的預感真的很準。但雖然準,有些事情他還是不可避免。
他把車開進車庫,又呆坐了半晌才熄火走出來。家門口停着的車換了一輛,Black Ferrari,他猜對了——之前他問他上玉山時開的是什麽車,對方沒回答,答案遲了兩年才來,他害怕深究這其中的意義。
周南俞靠在車身上,見他來了便直起背。思萊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輕聲道:
“你真是……我要是今晚不回來呢?”
周南俞不以為然。
“不是回來了嗎?”
無論是回到這棟房子,還是回到這座城市。
就差回到我身邊。
夜幕下那種純粹的黑也回來了,而且這裏無人打擾,安靜得只有風聲。思萊覺得剛才看完的諜戰片裏砰砰砰回響,3D立體環繞,無數把沒裝消/音器的槍一齊向他的心髒開火。
“你有女朋友嗎?”周南俞又問,“或者男朋友?”
“……沒有。”
周南俞往前走了兩步,消滅了距離。他緩緩抱住僵硬在原地的人,非常紳士非常溫和的抱法,不會吓跑他,只待他軟化,然後再慢慢收緊。
慢慢在他耳邊說:
“那我有機會嗎?”
思萊被掐中死穴一般動彈不得。
周南俞怎麽能,怎麽能用過去他說過的話反過頭來問他。當攻守位置互換,他太聰明了,以此來提醒思萊,你怎麽忍心拒絕。
你不能忘記。
思萊立刻看到時空那頭的自己,周南俞低着頭給他塗消炎藥水,他們離得很近,Kingsley那時候那麽期待,那麽小心——只是機會而已,不可以給我嗎?
但是周南俞那時候回答的是……
“別喜歡我。”
思萊小聲道,聲音含糊,努力不讓眼睛裏的水滴落下來。
“思萊。”
本來想掙脫開這個懷抱,周南俞一喚他的名字,思萊立刻就輸了。
怎麽會依舊沒變呢?他真的覺得好可怕。
這個聲音是強心劑,是止痛針,不怕時間,永久有效。
周南俞繼續在他耳邊說。
“你的牌子,Canoe.”
——Canoe,獨木舟。
周南俞在陳簡後來給的資料上看到這個單詞時也覺得心上被開了一槍。
他輕嘆道,“你不要你的專屬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