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重逢
LFS搭建的舞臺很特別。
約一千平方米的秀場,布景成了類似西方大學圖書館首層的模樣。光滑的微晶石地磚和大理石石柱呈現棕黃色,四面牆上的布告板上雖沒有貼着告示,卻留下了圖釘。LED燈縱向排開,環繞八個石柱,再在牆壁上圍成光的栅欄。
為了讓大家更快融入氣氛,秀場的音樂在走臺還沒開始前就已循環播放。主音軌是兩個女人打電話的聲音,一方低沉,一方輕軟。兩人好似在對話,自然地承接着彼此,仔細一聽又覺得是各自獨白,法英交替,她們明明在說兩種不同的語言。
背景音裏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外面的世界汽車鳴笛,地鐵轟隆隆前行,高跟鞋聲由遠及近,手機在桌面上震動,樹葉和紙張的飛舞透露着風的訊息……最後,一扇厚重的門吱啞一聲被推開,腳步聲響起,門繼而閉合。
在那一瞬間,一切聲音消失。
秀場南北東三面各有三扇門,黑色木框,磨砂玻璃。東面只進不出,南北面的中門進場,左右門離開。八十位模特将由這九扇門亂序出入,配合着別致的秀場音樂,大家走步的節奏和速度不統一,路徑也完全不同。要做到一種自然的混雜感,又能流暢地出場離場而不相撞,成為排演期最需要磨合的地方。
MAY PARK團隊來到秀場後,陳簡激動地近乎渾身戰栗。布景和音樂做的太好,就算先前已經看過聽過,真正到現場之後才能感受到,整個秀場仿佛與某個雨後的法國街頭重疊,身處其中猶如在不經意間走完了一部電影中的故事。
張弈的狀态也變了。他背着拍紀錄片的任務來,路上還在叽叽喳喳,一進場很快安靜了下來,不一會兒就沒再跟着周南俞,不知道跑到哪裏去取景了。
MP的三位模特被分開,周南俞随二十多位膚色年齡不甚相同的模特站在門後,配着耳返,統一聽總導演細說安排。周南俞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出場時間較後,将從南門入場,北門離開,路徑是直線。走臺的表現形式LFS不會給予指定要求,MP的策劃讨論出了幾種風格,而最後陳簡拍板,說讓他自由發揮。
等候期,大家在背景音的女聲中開始冥想,偶有交流都壓低了聲音。周南俞環視一圈,倒是看見了幾個熟面孔,有模特也有演員。幾人對上視線稍稍眼神示意就算打了招呼,周南俞站在外沿,并沒有想跟誰說話的意思。
壓力不會随着“自由發揮”的容錯率而減小。
他其實很少緊張。印象最深的登臺就是兩年前的Iridescent,那好比他作為模特的出道舞臺,和他作為idol時第一次開演唱會的緊張是一樣的,第一次之後就會好很多。
但是現在,他能感覺到左胸腔裏的器官格外不安地躍動着。
嘭——嘭——嘭——
他甚至出現幻聽。
他很熟悉這種聲音,毛蟲擠破了繭,飛蛾沖向火焰,大海倒映月亮,愛人撲進懷中,穿堂風從心間裂口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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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人的聲音,來自過去。
你在緊張?
沒有。
有。
周南俞睜開眼睛,有人伸手輕輕捧住他的臉頰。
會成功的,相信我。
張弈也緊張,他的緊張倒不是因為壓力過大,而是亢奮。紀錄片的拍攝不光是拍正式的秀場表演,自排演的第一分鐘開始他的素材就來了。
雖然排演前期整體效果肯定雜亂,但是有些獨一無二的碰撞瞬間,那一剎那發生時就是最好的,下一次不可能重演出當時的感覺。第一場排演,所有人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等于什麽都有可能發生——他最喜歡做的,就是捕捉那種再也無法複現的,最自然最極致的瞬間。
張弈亢奮的感覺牙齒都在打顫。
還有半個小時正式開場,他剛才猛喝水,現在狂跑廁所。秀場洗手間的燈光也如主題色相搭,是暖暖的亮黃色,洗手臺邊是一面巨大的全身鏡,貼心地為需要補妝和檢查衣飾的人服務。
張弈洗好手準備離開時有一個人正站在鏡子前,把自己的臉湊近鏡面,他随便瞥了一眼,正好和對方鏡子裏的眼睛對上視線。
張弈猛地一悸,再也邁不出步子。
他上一次有類似“驚鴻一瞥”的感覺就是在MAY PARK見到周南俞。對方的沉默猶如風牆把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他好像活在臺風眼裏,活在深海中央,做最英俊最寂寞的神明,守着一座孤島,再等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的春天,等他的島萬物複生。
然後就是現在。鏡子裏的人朝他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就繼續自己手上的事情。他握着一個硬幣大小的塑料盒,裏面五顏六色,是常見的閃片眼影。他用指尖沾一點在左邊眼下抹開一道弧線,啫喱很快消失,細碎的星星和愛心,在燈下閃閃發亮。
網店十塊錢包郵的廉價化妝品,不屬于任何場內一家奢侈品的穿着,而張弈眼前只剩下“驚為天人”四個大字,晃得他頭昏腦脹。大概是他傻站在原地得樣子太蠢,對方回過頭,覺得好笑,于是真的笑了出來。
他沒有問他“看我做什麽?”或者“你有什麽事嗎?”
而是眉眼彎彎,直接問道:
“我好看嗎?”
好看!
就算還沒開場,張弈甚至忘了自己老板,已經斷定:就是他了。
全場最昂貴,全場最漂亮。
可惜張弈沒能發出聲音,他被驚豔到都沒發現這個人有點眼熟。
“啊,快開始了。”
對方摁了摁耳返,然後從他身邊繞過。
“等等等等,請等一下?”
“嗯?”
“你,你大概什麽時候出場,我我我……”
“大概,臨近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