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那一夜, 不僅僅是黑發的少年被侵蝕踏入魔的界面成為彼岸之間的存在, 還是他親手斬斷自己為人時候唯一羁絆的瞬間。
他緊緊地握住神器, 冷冷的反射的刀刃的光, 印在他的眉眼之中, 深海之下一般窒息靜谧。
沿着刀鋒緩緩的淌着殷紅的血珠, 最後從刀尖落下,嘀嗒嘀嗒彙在血泊。
羽生芥的嘴唇泛白, 骨節分明的大手明明是緊緊握住的刀刃的,但是不住的顫抖着, 神器也不一會兒便落在地上, 他的手也滿是血跡。
液體從滾燙溫熱到冰冷心悸,這個過程并不長,短短的時間,但是就他感受的清晰不已。
下野谷倒在血泊之中, 混濁的眼眸慢慢回複了清明,他注視着站着的少年,在看到他顫抖的雙手的時候, 好像覺得是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微微的無聲的笑了起來。
唇角的翹起,眼眸明亮澄澈。
“如果, 還,還能再看一次櫻花就好了……”
淺褐色發的少年聲音孱弱, 像随時都會斷掉的絲線。
羽生芥蹲下輕輕地将他抱住, 黑色的發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及地的長, 像是流瀉的瀑布上面是清冷的月光的輝澤。
他冷冽的面容在黑發的映襯之下看起來格外的蒼白, 長睫微微顫抖着,眸子寥深。
“櫻花……”
他失神的重複着下野谷的意願,恍惚之間意識到現在是夏夜,櫻花已經全然凋謝了……
“好,好!我們馬上就去看櫻花!我帶你去!”
像是魔怔了一般,羽生芥直接将淺褐色發的少年抱了起來就往原本的櫻所在的地方跑去。
那裏沒有櫻花了,但是櫻花的妖靈還在,櫻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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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鬥沒有阻止他,靜默的看着少年抱着摯友離開的身影,垂眸看了看血泊上自己被浸染了殷紅的神器,刀刃上面,冷冷的泛着寒光。
……
“櫻!你在哪裏?”
羽生芥這麽呼喊着,卻全然忘記了除了春日,其餘的季節都是櫻沉睡的時候。
陷入休眠的妖怪,是無法被喚醒的。
淺褐色發的少年被輕輕地放在櫻樹下面柔軟的草葉上,看着黑發的少年瘋了一般的呼喊着,尋找着,眼眸微閃。
“傻子……”
羽生芥,是他所遇到過的,最傻的人……
他這麽說着,視線開始變得迷糊起來,被水汽給氤氲着。
“對不起,對不起,阿谷,我,我找不到櫻……”
“我沒有找到她……”
他蜷縮在一邊,身體也顫抖着,就好像如果他找不到櫻的話,就相當于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般。
黑發的少年喃喃道,無助的跑過去抱着下野谷,眼淚也不在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滴落在了淺褐色發少年的面頰上,濕潤了一片。
“她不在這裏,她睡着了,睡着了……”
才意識到這個早就知曉的事實的少年哭的更兇了,淚一直留着,卻隐忍着沒有嗚咽出聲。
“……所以,我才說你傻啊……”
“以前我并不覺得看櫻花有多麽奢侈,現在,我才意識到……”
他聲音越來越弱,琥珀色的眸子黯然無光。
“一生,花開的次數越多,花期越久……人類,越不會珍惜。”
這也是他為什麽喜歡櫻花的原因,短暫,美好,而為他們的等待留有希望。
花期轉瞬即逝,而剩餘時間的等待便成了人類對美的執念。
而這一次,他再也等不到櫻花再次開放的時候了……
少年慢慢的阖上眼眸,這一次,斂去了所有的柔光。
此時,在櫻樹的深處,原本沉睡着的小少女,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一般,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眼角濕潤,緩緩的滑落下來。
人類對于這個世界,到底意味着什麽?
出生時候的喧嘩,再到最後時分的靜默,像是鬧劇一般諷刺。
羽生芥抱住已經沒了氣息的少年,藍色的眸子緩緩的染上了墨色,原本熟悉的人類的氣息也在這個瞬間湮滅。
“……為什麽,死的不是我?”
同樣被侵蝕,但是死的卻是另一個人。
羽生芥攥緊衣袖,眼眸深邃冷冽,長發被夾雜的夜風吹起,整個人陌生極了。
他将下野谷抱起,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明明天地這樣廣闊無垠,他卻迷惘不已。
覺察到了什麽,羽生芥微微朝着前面望過去。
在氤氲朦胧的黑色霧氣之中,漸漸的顯露出一個銀發的男人。
他紅色的眼眸亮的詭異,在黑夜之中好像一切都在他的眸裏投影着,清晰不已。
俊美的臉上在看到羽生芥的瞬間愣了一下,随即緩緩的勾起唇角,笑得邪魅肆意。
男人朝着羽生芥的方向走去,擡起骨節分明的手,手中拿着一個杯盞,比起普通的要大一些,在紅釉內部之間盛着清澈醇香的酒。
明月映照在上面,搖晃美好,隐隐約約,有櫻花的香味在浮動。
鏡花水月一般虛幻。
羽生芥眼眸很冷,這麽直直的看過去,月色之下,他的身影颀長,寂寥成一片。
銀發俊美的大妖怪想要遞給羽生芥的杯盞微微頓了一下,然後晃神着,酒液也因為這麽停滞的一個動作而灑出了些許。
“……喂,太冷淡了吧,新生的小家夥。”
男人這麽說道,聲音華麗低沉。
他對于黑發的少年這麽稱呼着,語氣帶着一絲無奈。
羽生芥聽到他對自己的稱謂,抱住下野谷的手不自覺的攥緊了些許,然後慌忙的像是緩過神來怕弄疼懷裏的少年放松了力道。
他之所以反應這麽激烈,在銀發大妖怪口中随意的一句準确無誤的稱謂,卻足夠讓他窒息難受。
少年知道,在這個夜色暗沉之中,他成為了半魔這樣的存在。
男人這樣喚他,不過是一眼就看出來他是剛剛融合之後的,新生稚嫩的魔罷了。
“……我是人類。”
“從始至終。”
羽生芥抿着唇,原本墨色的眼眸裏的黑霧慢慢散去,澄澈純粹的藍變得清晰可見起來。
他長長的發也開始變回了原本的長度,長睫微顫。
男人将原本想要和少年對飲的妖銘酒緩緩的,優雅的收回,杯盞貼着自己的薄唇,微微一擡手腕盡數飲入喉中。
狹長緋紅的眸在夜晚,耀眼的一如寶石的色澤。
“需要我送你回家嗎,小家夥?”
他這麽說着,瞬間便移動了羽生芥的面前,無聲無息,像空氣一般。
如果不是他說話的話,少年根本覺察不了。
濃濃的黑色霧氣,像是滴入墨的水澤極為淺淡的散開,變成了絲絲縷縷的煙霧萦繞。
清風明月都在,恍惚之間,黑發的少年嗅到了他身上清淺的櫻花混着酒的香味。
“初入黑夜,應該找不到歸途了吧?”
銀發俊美的大妖怪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冷冽的少年,唇角肆意勾起,一眼便望進了他眸底深處的迷惘。
羽生芥沒有說話,他的确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家還在,而他已經回不去了。
男人眯了眯眼眸,他的周身幽藍色的火焰點點細碎,照亮了原本暗沉陰郁的黑暗。
“既然曾經是人類,現在這樣的情況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銀發俊美的大妖怪說着,語氣裏帶着淺淡的笑意,眉眼也是,柔和極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黑發的少年不明所以,對于此時笑着有些奪目的男人說道。
他歪了歪頭,本就邪肆的面容做出這樣的舉動稍微有些違和詭異,但是依舊賞心悅目。
男人擡起手,火焰也跟着他手指着的方向往前彙聚着,一點一點慢慢的将一條道路給點亮,宛如白晝一般。
“成魔之後,你多了一個歸所,這樣不也挺好的嗎?”
羽生芥手一頓,藍色的眸子寥深。
“我這副模樣,還有歸所嗎?”
連羁絆,也被自己生生斬斷了的人,哪裏還有歸所?
男人聽後笑了笑。
“以往白晝是你的栖息之地,現在黑夜也成了你的所屬地。”
“這也叫無處可歸嗎?小家夥……”
黑發的少年垂眸看着笑得肆意的大妖怪,突然有些羨慕起他的這種豁達的觀點和态度。
他沒有承認黑夜,也不敢再觸碰白晝。
羽生芥良久,朝着男人微微颔首,然後看着那條被幽藍色的火焰照亮的道路,慢慢的抱着下野谷離開了。
其實他很清楚,無論白晝黑夜,只要有羁絆的所在,他就不算無處可去。
這一段羁絆被自己生生斬斷了,他所需要等待的不過是,下一個罷了。
暗和光,往往交替前往,才能分清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