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丁
張秉忠的人忽然出現并帶走了小氏, 這個消息顯然有些出乎秦艽的意料。
畢竟小氏的蹤跡之前雖說不是隐蔽到根本無人知曉, 但他找了有一兩個月的人怎麽也不至于被張秉忠這個沒腦子的蠢貨就這麽輕輕松松地就一下子找到了。
可玄丘一族今後還要仰仗他,顯然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對他妄言, 而這般想着, 秦艽從剛剛發現小氏并沒有被帶回來後就已經隐約開始發冷的表情也難得帶上幾分停頓, 等眯起眼睛看了眼牆中瑟瑟打抖的狐貍們,随後他才稍微放緩些語調地問了句, 那他如何知道小氏的所在, 打聽到綁了小氏又打算幹什麽了嗎。
聽到這話,來的路上就害怕地哆嗦了一路的玄丘的小狐貍們只一起啞聲, 看出他們的神态明顯有些不對, 意識到事情可能有哪裏不對的秦艽也淡淡地問了句這麽吞吞吐吐做什麽, 好半天才有個毛皮蓬松的小眼睛廓耳狐被同伴一起拱出來并埋頭跪在地上緊張地開口解釋道,
“小狐們……原先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還以為是祟主自己這回又看上什麽人間女子準備結親,所以才湊巧盯上了小氏……可來的路上, 鏡姬娘娘忽然從祟界給我們傳了個消息過來, 說是祟主今晚忽發奇想了個主意想給您賜個婚, 讓您明夜一定要子時之前回祟界去娶了小氏,此刻還把消息已經放出去了,小狐們這才……這才趕緊來通知祟君您……至于祟主是如何知道小氏人在哪兒的,我們就不知道了……”
秦艽:“……”
哪怕之前本就對張秉忠的智商從來不抱任何期待,乍一聽到這麽馊不可聞的爛主意,秦艽整個人還是沉默了一下。
等面無表情地垂眸看了眼腳邊的廓耳狐确定他沒有和自己說謊, 完全無法理解張秉忠這個人腦回路的秦艽好半天才一臉疑惑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豬這麽蠢到家的東西為什麽能活到現在都還沒有死光呢?”
“額……祟君息怒……祟君息怒……”
雖然品種是狐貍并不是豬,但是玄丘的野狐貍們在這一瞬間還是感覺到了來自秦艽身上的那股強烈的殺氣,而被張秉忠今夜這麽一搞,從某種程度也算是快抓到小氏的秦艽過了會兒才靠在洗手臺上自顧自地想了會兒事,又在低頭看向那幾只野狐貍後顯得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道,
“……仔細想想,這事倒是有趣,這麽個精彩絕倫的點子,雖說乍一聽的确是有幾分張秉忠那豬腦子的味道,但他上次剛在這種事情上吃過虧,總不會那麽快就犯蠢……我之前在找小氏這件事本就知道的人很少,張秉忠倒是和生在我肚裏的蛔蟲似的忽然冒出來替我解了憂,還恰好挑在這個時候,這真是怎麽都讓我心裏覺得不安穩啊……”
他這話讓原本還沒覺得這件事哪裏不對勁,只當是張秉忠心血來潮戲弄于他的野狐貍們一時間也愣住了,而兀自說完的秦艽也在撫弄着落滿刺青的眉梢後停頓了一下,緊接着稍微站直身體後才語調懶散地開口道,
“鏡姬剛剛從祟界傳信時和你們具體是怎麽說的,當時可真的是張秉忠親自說要要抓小氏給我賜婚的?”
“……好像不是,小狐剛剛特意留心了一下鏡姬娘娘的話……說是祟主今夜其實是先收到了口裝着狗母一家腦袋的黃酒缸,之後才大發雷霆在祟巢中與衆祟深夜議事,這時忽然有個長相面生,好像是自稱什麽眉郎的無名小祟主動冒出來,不僅一張口就對燈芯的家私十分了解,還莫名其妙地就把話頭扯到了祟君您的身上來……”
“酒缸?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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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狗母一家的腦袋秦艽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麽,說起來上次他和那個姓師在狗巷分開後除了自己需要的那張人皮,的确是都沒有去想到要管那些狗的屍首丢在那兒會怎麽樣。
可現在居然有個他不知道的人越過當時在場的他們倆,主動把這些狗的屍體送到張秉忠的面前了,除開他之外,顯然也不會是那把正派人三個字刻在身體每一寸的姓師,也是正在這暗自思考間,那辦事還算利落機靈的闊耳狐又忙不疊地沖秦艽點點頭補充道,
“是的……鏡姬娘娘的話裏就是這麽說的,她如今聽了您的話繼續伺候在祟主身邊,就等着祟君您什麽時候回祟界給拿個主意呢,可今天這事一出,她也不知道該什麽時候對祟主下手才好了……另外,母狨此刻好像也在到處找您,說是您之前認識的那個姓師忽然跑到鬼市去找您了,聽起來也像是也為了尋小氏而來,而且他好像也知道您要被祟主安排着娶小氏的事情了……”
這麽聽面前的小狐說着,原本還在思索着那酒缸一事的秦艽也露出了些怪異之色,可很顯然這種事情偏偏就是這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沒一會兒的功夫連那姓師都知道這事了,再晚一會兒恐怕還真是全天下人,包括他惦記着要尋回心髒的燈老鬼都要知道這件莫名其妙的破事了。
這麽想着,心底對那眉郎和酒缸的來路到底已經生出些疑問的他才揮手退散了那群玄丘的野狐貍,并在看向面前那面已經折射出他邪祟面目的鏡子地不置可否地垂眸嘶啞着聲音吩咐道,
“挑兩只腿腳湊活的小狐,搶在那些老鼠前頭去西北也四處去散播些消息,務必要讓那整天藏頭露尾的燈老鬼知道知道自己的女兒剛被張秉忠的人綁走了,可不能讓這盆髒水只讓我一人受着……至于那從旁挑唆的眉郎就讓鏡姬幫忙小心盯着,先不用着急動他,只管看看他到底是哪路神仙派來的小鬼,以後抓出背後的人來再一并處置了……”
“是,小狐們這就馬上去……”
話音落下,那七八只來特意報信的野狐貍才恭敬地磕了幾個頭後鑽回牆裏面跑遠了,秦艽目送他們走了才把手上煙頭摁了從洗手間獨自出來,接着慢慢走出酒吧後門,卻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他才在無盡的夜色中一路徑直往鬼市尋母狨去了。
再等他穿過無燈巷後的小老鼠洞找到這會兒正和母狨在一起的晉衡時,天空當中的那輪月亮已經完全變成了詭異刺目的血紅色,而本以為他今天是獨自一人過來的秦艽在看見白衣青年身後站着的那個黑鬥篷遮臉的少年郎時直接挑了挑眉,随後才任由手裏舉着個糖人的母狨蹦跳着跑到自己身後來,又看向面前的晉衡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聽說姓師要找我?”
“我的一位朋友被張秉忠用明晚與你結親的名義帶走了,祟君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我聽母狨剛剛的意思,您之前似乎并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我才想過來問問祟君,是否願意幫忙帶一段路,到了祟界之後的事我們不會再麻煩您,只要引一段路便可,事後您有什麽條件可以另說,畢竟這件事關您個人……”
看上去并不是特別介意秦艽明顯不太配合的态度,而是盡量挑着禮貌點的詞彙就想把小氏被帶走的這件事和他說一下并說服他幫自己這個忙,可晉衡這話一說出口便引得秦艽低頭笑了起來,接着這完全沒事找事的家夥先是湊近些整個人站的筆直筆直的晉衡,又明顯有些暧昧味道地撇了眼他身後的石小光道,
“喂,他是你上次和我說的那個人嗎?”
“恩?”
“和我有點像,你舍不得別人欺負他的那個人?”
聽面前這人這麽主動說起,才想起來自己上次在狗巷分開前,好像和他随口說了一句他确實有點像自家那位家屬,晉衡當下一愣随後才皺着眉顯得很嚴肅地輕聲回了句不是,而奇奇怪怪地哦了一聲又不吭聲了,等低下頭注意到嘴裏叽叽咕咕的母狨正一臉顯擺地抓着個蛇郎糖人沖自己手舞足蹈,秦艽先是接過來打量了幾眼随後才望向晉衡笑了笑。
“你買的?”
“……恩。”
“還花了顆珍珠?”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了種面前這人看上去好像還挺開心的奇怪感覺,明明一開始是因為母狨看上去很想要才會主動掏錢,這會兒倒覺得這件事好像有哪裏不對的晉衡心情複雜地剛要開口解釋一下,仰起毛臉看上去也特別開心的母狨就在他們中間主動替晉衡用力而激動地點了點頭。
“叽叽——咕咕!!吼吼吼——吼嗚吼嗚!!!踏舊時轉門給你買踏啦!稀飯吧!!”
晉衡:“……”
人話說的一直不是很溜,但平時都有在很努力學普通話的母狨和他瞬間就笑得心花怒放的主人讓晉衡和旁邊一直不敢吭聲的石小光集體沉默了。
不過好在看在這個糖人的面子上,秦艽之後也沒有刁難他們,反而是很痛快地就說可以帶他們去一趟祟界,并且異常容易說話地主動同意了晉衡可以額外帶上一個石小光。
而見這一人一狨去一旁取馬車準備去祟界的間隙,面具遮擋下的晉衡才稍微放松點安撫了身後從頭到尾都很緊張的石小光,等聽到石小光在身邊輕聲問了句姓師你和剛剛那個人很熟嗎,我們為什麽一定要找他幫忙才能去祟界時,面無表情的晉衡先是擡頭注意了一下秦艽的方向,随後才壓低些聲音謹慎地沖他解釋道,
“恩,一定要找他。”
“為……為什麽?”
“你們家的牆上除了老鼠的腳印子,還有幾個狐貍的腳印子,我懷疑有兩夥人今晚都想要抓小氏,其中一個就是他。”
“……什,什麽?”
一臉震驚的石小光的表情看上去是有點被吓到了,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懷疑秦艽跡象的晉衡之後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口氣格外鎮定地沖他來了一句,不用緊張,一切跟着我就可以了,随後才領着越發緊張不敢開口的石小光同自己又一次一起上了秦艽的無頭馬車。
相比起上次兩人一路上過去都完全無話可說的樣子,這一次前後幾次加起來也算有點私交了的兩人倒是有一搭沒一搭地一直在說話。
有點緊張的石小光在晉衡的身邊低頭坐着,就聽着這莫名好像很有共同話題的兩個人斷斷續續地聊了好些祟界和人間的離奇故事,而聽到秦艽和晉衡說到某個話題時,石小光忽然就有點好奇地動了動鬥篷底下的耳朵,接着他就聽到那撐着頭坐在一邊的青衣祟君慢悠悠地開口道,
“張秉忠那豬頭最近正着迷于一位名叫鏡姬的美人,你們倆要找到的那姓小的姑娘短時間肯定不會有任何安全問題,我會另外找些部下去替你們盯着,這種不白之冤我也不想替那個豬頭擔着是不是……”
聽他這麽理所當然地對着堂堂祟主左一個豬頭,右一個豬頭的叫,本以為這個祟君和那個抓了自己奶奶的祟主怎麽着應該也關系不錯的石小光瞬間就有些傻眼,畢竟剛剛晉衡去和母狨單獨談話,他一個人站在鬼市外頭的時候,他可是聽了不少邪祟們口中關于這兩位大人物之間的八卦傳聞的,而其主要內容概括一下就是——
“诶,聽說了沒有,祟君要結親了,可祟主不是和祟君關系好的夜夜偷偷睡在一起……怎麽忽然又跑出來個什麽來路不明的人間女子,這種事像話麽……”
“是啊,真是令人唏噓,聽說祟君有一次深夜醒來,看到祟主還睡在自己半邊衣袖上,都不忍心弄醒祟主,而是用匕首劃開了自己的袖子,讓祟主繼續安睡,這種深厚的情誼怎麽能是說沒就沒了呢……”
“你這故事我怎麽聽得這麽耳熟,不過祟君這麽個風流倜傥的美男子,怎麽總栽在這張家兄弟的身上,唉……從前是那個死鬼張奉青,如今是這個豬頭張秉忠,現在再鬧出賜婚一出,祟君的心一定像被狠狠地紮了幾萬刀吧……”
石小光:“……”
當時聽得在心裏也跟着一起唏噓的石小光此刻聽着秦艽豬頭豬頭的明目張膽地叫,莫名就有點懷疑難道剛剛那些傳言都是假的,可轉念一想說不定豬頭是愛稱也不一定,這樣的稱呼肯定是親密的人之間才會用的,而且萬一人家祟主就真的是頭豬祟呢,而一看旁邊的晉衡也一臉淡定聽着也不吭聲的樣子,躲在鬥篷底下的石小光想了想忽然鼓起勇氣小聲問了一句道,
“祟君……祟君殿下……能問您個事嗎?”
“恩?什麽?”
從上馬車開始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少年和自己主動說話,秦艽一時間并不能看穿他的真實面目,但是這并不妨礙他隐約能看出來這少年人的走姿和形态應該都不是正常人類,結果正在他思考着這姓師為什麽會帶着個這麽奇怪的孩子一起來找小氏時,秦艽忽然就聽到面前的石小光有些結巴地問了他一句道,
“祟主他……真的是頭豬變的嗎?原來……豬也能成邪祟啊?那他是家豬還是野豬啊?”
秦艽:“……”
晉衡:“……”
馬車裏的氣氛有那麽一刻仿佛尴尬地凝固住了,半響肩頭聳動的秦艽才忽然低下頭又顯得心情十分不錯的大笑了起來,而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的晉衡看上去對這傻小子明顯也有些無可奈何,等把石小光都看的有點臉紅,小聲反問了一句難道不是嗎之後,無常鬼面具後的晉衡才無奈地點點頭,又放緩聲音開口回答他道,
“他是一只豺。”
“豺?”
“對。”
接着晉衡的話就飛快地地回答了他,剛剛樂得就差沒倒在晉衡身上的秦艽一瞬間甚至都覺得這笑話可以供自己樂到明年了,而好不容易收住嘴角的笑意又看側過頭向石小光,秦艽随後才眯起眼睛一臉惡劣地補充道,
“一只三年發胖四百斤,比豬還蠢還笨,還懶還饞的……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