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丁
驗證了自己心中的猜測後, 秦艽随後在馮至春家又待了幾分鐘就站起來準備離開, 表情明顯有些失望的女人在試圖挽留他吃個晚飯,卻被拒絕後只是依依不舍地送到他門口, 等兩人臨要分開時, 秦艽才低下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門口插着三只香的狗食盆問了句。
“你這是在幹什麽?”
“沒……沒什麽, 就……随便放在那兒喂喂路過的狗……這周圍野狗很多……”
始終在心裏記着和晉衡之間約定的馮至春有點膽怯地就沖他解釋了起來,秦艽聞言沉默着看了她一眼, 過了會兒才眯起灰色的眼睛點點頭, 又獨自一個人向着小巷子外頭離開了。
可他看上去人是走了,但快走到無人的巷子口邊上的時候, 卻忽然将腳步緩緩停了下來。
而伴随着秦艽一句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牆裏頭一大團始終跟着他的黑色影子也漸漸貼近了他, 接着那連具體身形都看不出,只能瞧見身後有一條搖來晃去大尾巴的邪祟才柔聲笑了起來。
“祟君盡管放心,接下來這四周圍還會繼續有部下幫忙盯着,①玄丘校尉定會為您赴湯蹈火, 在所不辭……”
“那就有勞了?”
“哪裏哪裏, 為祟君分憂本該是臣下的責任……不過臣下聽聞這幾日祟界那些雜碎還在四處找小祟主, 想來您提前布下的局應該都已經排上用場,那姓張的肥豬也逍遙快活不了多久了……之前您殺蛛女,毀狗巷,燒祟巢,又将小祟主牢牢地握在了手裏,如今只等诓了老龍王那邊徹底尋回龍角, 您在赤水,玄丘兩處的所有部下們便可在下次祟潮一擁而上活宰了這群趁着您不在就作威作福多年的蠢貨,到時候這祟界和人間還不是祟君您一個人做主嗎……”
玄丘校尉明顯就是奉承他的話讓站在陰影之下連面容也顯得不甚清晰的秦艽略微勾起了嘴角,畢竟當初他還在牢裏的時候有些事情就已經開始籌謀,如今終于能有一番成效倒也算可喜可賀,所以過了會兒他才垂眸看了眼自己蒼白的手指尖又不甚輕松随意地低頭笑笑道,
“場面話就不用我和你多說了,張秉忠一人不足為懼,但麻煩的就是他身後那群給他撐腰的老祟鬼們,玄丘和赤水在祟界今後到底能有不能出頭之日就看你自己的了……張秉忠當初幫着那些老祟鬼算計了他表哥張奉青,還順帶坑了一把我,這麽多年他以為我一點都不知道,可這筆賬我總是要找他好好算的,你到時要是真能将他的腦袋親手砍下來送給我,再助我活扒了他那身皮,我便可順理成章地給你封個玄丘将軍當……”
秦艽嘴裏說出來的話讓玄丘校尉一時間露出了心動不已的神情,畢竟他自多年前決定追随秦艽身後開始,就是打着将來要将他老家玄丘正正經經地從鄉下小地方壯大為祟界都城的想法來的,而正這麽暗自竊喜着自己的出頭之日就要來了,玄丘校尉就聽到面前的秦艽又慢悠悠地問了他一句道,
“說起來,找到小氏人在哪兒了嗎?”
“啊,已經找到人了,她如今就在這城裏,聽說時常與一狗混跡在一起,其實并不難找,只是燈芯似乎先前在她身上弄了些什麽東西才讓這丫頭總是顯得行蹤不定,今晚找到時機一抓住人,臣下立刻托手下的小狐們立刻去通知您。”
“恩,那另一件事呢?”
“哦哦……您是說那姓師的出生和來歷嗎?”
Advertisement
“找到了?”
“找,找是找到了,不過和您之前的猜測好像有點出入,您也知道玄丘的狐貍娘子平時就喜歡去人間偷剛出生的娃娃,但和那些歹毒的母狗不同,往往是帶回狐貍窩玩一陣就會給那些丢了孩子的母親送回去,還要悄悄在床頭送上一份小禮……”
“所以?”
“……可有些人家的孩子吧,總是不那麽容易偷到的,好多年前我們玄丘有位狐貍娘娘就正好撞到了這件事……她說自己一個老眼昏花竟跑去偷了那姓師家的孩子,結果被十幾個忽然竄出來的老祖宗追打教訓,險些就丢了性命,但最後她還是悄悄記住了那可愛的不得了的白娃娃的名字,依稀被他母親繡在襁褓上,是兩個字的……”
“是什麽?”
“鎖陽,不知姓,但就是鎖陽兩個小字。”
“……不會有錯?”
“不會,都是那如今已年邁的母狐貍親眼看見的。”
自己部下斬釘截鐵的回答又一次打破了秦艽之前的猜測,看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若有所思,玄丘校尉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只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臉就來了一句道,
“依臣下看晉大少爺應該就是個尋常人吧,臣下的小狐們跟着他許久,倒是真沒看出有太大的問題……”
“……他可是祖龍當初親自給我挑的人,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當初之所以要坐這麽久的牢,很有可能就是因為他那時還沒成年,所以祖龍才要專門找個地方先把我關起來,等他到了合适的婚配的年齡再放我出來……可他這麽用心良苦的硬要拉出我和晉衡之間這麽一樁姻緣出來,你覺得……晉衡真的就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那麽簡單?”
“咦,報恩一事,難道不是就要找個凡人才合情合理嗎……那話本裏可不都是那麽寫的……而且現在這事也證明了他應該并不是……不過祟君您之前幾次三番讓我去求證這件事,到底是要證明什麽呢……”
“你覺得我想證明什麽?”
秦艽莫名有點滲人的笑容讓玄丘校尉一時間也不敢去猜他的想法,但沉思熟慮了一下,作為他的老部下,這對他也相當尊敬的狐貍相公還是語調謹慎地小聲開口道,
“……臣下可不敢胡亂猜測,但您之前花了那麽多心思在晉少爺身上,可不像是僅僅為了找到龍角的線索,而且祟界那邊的事情還沒忙完,祟君現在還硬是要分心去把自己的心給找回來……您心裏到底是希望晉大少爺是個普通人還是不是啊……”
玄丘校尉總有些疑惑不解的問題讓本還在思索着什麽的秦艽不知為何略微停頓了一下,不過很奇怪的是,他自己看上去居然好像也從來沒有思考這個問題,而轉了轉冰冷眼珠子又将起手撫了下眉梢,過了會兒靠着牆站着的秦艽才答非所問地笑了笑。
“我幼年還沒長角時,時不時就會想生吃幾只河裏的青蛙解饞,那時候我并不知道這是因為我的秦氏之血,只是見那些寫給小孩子看的書本裏面總能說,青蛙是人類的好朋友,能吃害蟲,所以我就從來不允許自己去吃他們……”
“可後來我聽說了他居然還有另外好些名字,有時居然也會忍不住吃些魚蝦的活肉來解解饞,就覺得受了欺騙,幹脆不再忍耐地一次性吃了個痛快……所以如果青蛙就只是一只青蛙,我才可以毫無顧忌地好好喜歡他一輩子,如果他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居然還有別的名字,那這件事情的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哪怕心裏再舍不得,我也只能一口一口吃掉他……我這話是什麽意思,可聽明白了?”
……
因為秦艽這一晚又要上夜班的緣故,所以從小五蘊那裏聊完事出來後,晉衡就去接了放學的小外甥,又帶着他徑直回了趟好久都沒回去的老宅。
進家門的時候,從廚房出來的張阿姨先是給長鳴拿了拖鞋,又幫這飛快跑進客廳裏急着看動畫片的小祖宗接過書包,等注意到秦艽雖然沒回來,晉衡的氣色倒是一看就不錯,張阿姨只顯得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又聽着晉衡看向她并語氣相對緩和地出聲問了一句道,
“老爺子不在家?”
“哦哦,在午睡呢,還沒起。”
“耳朵呢?”
“額,不知道呢,不過他最近總是不知道躲在家裏的什麽地方,只有吃飯的時候才會自己跑出來,我在整個家裏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在哪兒,有時候卻能聽到他在喵嗚喵嗚的哭,他不會是年紀太大得抑郁症了吧,诶,這麽一算,老耳朵今年到底是二十歲還是二十一歲,貓能活這麽大嗎……”
晉衡:“……”
張阿姨的擔心和疑惑簡直直白地寫在了臉上,很清楚自家老祖宗為什麽每年一到這段時間就比平時還要抽瘋得厲害的晉衡一時間也沒說什麽,只是抿了抿嘴唇看向樓上道,
“……我去一下書房,晚飯前不用進來叫我。”
“哦哦……好,大少爺,那我到時候去叫你。”
張阿姨這麽點點頭回答着也沒有覺得有哪裏不對,就這麽目送着晉衡一個人上了樓,等久未回家的晉衡熟門熟路地進了自己的書房并慢慢合上身後的房門,那兩排博古架中間挂着的那副晉國行宮一覽圖內便随着晉衡的腳步而發出了一陣奇異的光,随後又在畫卷中間自動為他開出一道不知道通向什麽地方的華麗宮殿門出來。
從晉衡很小的時候開始就隐藏在他家書房之中,屬于晉氏的那道‘門’,這麽多年來晉衡其實很少會進去,只在二十歲及冠那年才進入內部又由自家老祖宗重耳親自賜‘衡’之名。
這個秘密晉衡從來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包括和他一直私交很好,也了解他們家很多事的廖飛雲,而作為責任重大,且不能有任何閃失的守門人,很多時候為了完成自己的職責他必須不斷地穿梭在各家各戶的‘門’當中,只可惜伴随着那把奇怪的‘門鑰匙’的消失,一直以來晉衡其實也沒有真正去去到過萬家姓之後更為複雜遙遠的地方,觸到這本神秘的姓氏書籍最深處的秘密。
“公子衡……公子衡從門外面回來了……”
一路上也沒有去管那些手忙腳亂,神情驚訝的宮人就徑直穿過了那道陳舊古樸的宮門,這個時節的晉國都城②新田正四處落滿白茫茫的大雪,晉衡身上原來的衣服和正常的發色也都伴随着落在他肩上的雪花化作了潔白的仙鶴紋大氅和一頭雪白直至腰際的長發。
而當身處于風雪下的他拄着手中拐杖一路走到那早已消失在歲月之間,卻唯獨在這裏保留下來的宮殿之中,遠遠的正爛醉躺在王座上方一邊喝酒一邊欣賞宮娥舞蹈的王袍青年就看到了他,接着這只有在固定飯點才會出現在晉衡家領自己那份固定貓糧,平時根本不幹正事的晉家老祖宗晉重耳才一臉醉醺醺地沖自家小孫孫傻笑着招招手道,
“晉喵——你怎麽忽然就喵——來啦——”
晉衡:“……”
作者有話要說: ①玄丘校尉:狐貍,這裏這只是公的。
②新田,晉國據說有很多都城,這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