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解除契約
應龍城依山而建, 王宮位于宮殿山頂,地勢高險,視野開闊。
深夜時分, 宮殿山值守的魔将忽聞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紛紛震撼擡首。
魔域分裂百年,紛争四起,衆人早已習慣各種各樣的夜襲,一時都以為九幽城的燭龍魔兵趁夜攻來, 慌忙召出兵刃準備禦敵。
宮殿山前開闊的半空之中,一道漆黑的深縫伴随着震天巨響豁然而開, 然而憑空開啓的空間道口并沒有想象中的燭龍魔兵流水般湧出, 更沒有全副武裝的九幽将領兵臨城下, 夜幕之上唯一道身影憑虛而立, 他穿着一身沒有過多紋樣和裝飾的廣袖長衣,衣帶當風, 只身出現在魔息最盛宮殿山之颠, 宛如谪仙臨世。他手中連配劍都未持,應龍王宮外成千上萬顆明珠發出的光亮映照出他清俊的面容上, 更顯得他目如秋水,神情沉靜而堅毅。
九幽城的新王君宸玄繼位不過百年, 年紀輕輕,臉上雖然沒有凜冽肅殺的戾氣,但他就這麽靜靜站立着,凜凜威壓卻遍布周身, 應龍城在場魔将只覺如林山岳, 不由自主生出敬畏之心。
收到消息的聆淵豁然轉身, 目中一閃而過一道厲色。君宸玄半生修為已經填了九幽地下無底洞一樣的地脈, 又連番平定城中內亂、于西境逼退魔煌妖兵,如此酷烈的手段,比起九幽城的舊主君震鱗也不遑多讓,只是在這過程中他早已經把自己逼上極限,近日卻又敢憑一身幾近油盡燈枯的修為功體只身前來應龍城,這種行為不啻為自投羅網。
作為一城之主,君宸玄向來沉着冷靜,尤擅排布戰略,絕無可能、更沒有理由只身前來應龍城。除非……
想到此處,聆淵忍不住垂頭看向被自己圈在懷中的瀾澈。
除非他知道沉睡百年的瀾澈已經醒來。
是了。聆淵臉色更沉,時間真的已經過去太久了,久到他差點就要忘記君宸玄他曾和瀾澈結過契,血脈相連,心意相通,自然能夠知道瀾澈是生是死、是昏是醒。
與君宸玄,瀾澈和他是你情我願的結契相交,與自己,便是他一廂情願的血脈壓制。想及此處,聆淵又妒又恨,眼中閃着憤怒瘋狂的光,一時間只覺得胸中壓抑已久的獸性再度升起,猙獰可怖的破壞欲油然而生。
瀾澈本在他懷中不甘地掙紮,乍聽劍藏鋒說起君宸玄,當即停下動作,直勾勾地盯劍藏鋒朦胧的身影,聆淵一垂頭便将他下意識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怒意更甚。
然而即便如此,聆淵面上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反而沉沉地笑了,故作豁然連道了三個“好”字:“好好好!來得正好,本王這裏正好有人迫不及待想見他一面。”說着,他短暫放開懷中的人,随手解開身上沉重華麗的外衣。
瀾澈脫了聆淵的束縛,剛想轉身離開,卻冷不防被聆淵一手鉗住了手腕,用剛解下的外袍嚴嚴實實從頭罩到了腳,拉着他就往外走。
等我打發了他,再來解決你血脈中的契約。
聆淵的半張臉沒入半明半晦的燈火陰影中,讓瀾澈很難看到他藏在看似平靜的臉色下的瘋狂和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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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千上萬顆夜明珠将宮殿山前的空地照徹得亮如白晝,宸玄獨身立于空地中央,在一群手持利刃的應龍城魔兵包圍圈中旁若無人地與劍藏鋒對話。
相比劍藏鋒一臉嚴肅不茍言笑的模樣,君宸玄顯得平靜很多,說話的語氣也足夠溫和,絲毫不像在和背主的昔日愛将說話。
“藏鋒,多年未見,你看起來過得很不錯。”
劍藏鋒站在他對面,背對着衆人,沒有人看得見他的表情,只是他的聲音雖和往常相似,不卑不亢卻又略帶疏離客氣,與以往在宸玄身邊時不拘小節憨厚耿直的模樣大不一樣了。
他沒有順着宸玄的話客套和寒暄,而是略微垂着頭,語氣平靜道:“請九幽王暫候,王上正在前來的路上。”
“王上。”宸玄輕聲重複,随即意味不明地淺淺一笑,含着探究的意味的目光落在劍藏鋒身上。
劍藏鋒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便不再說話,扶着腰間的配刀向側邊退去,态度恭敬而疏離。與此同時,天際驟然狂風漫卷,漆黑的夜幕被一道金光撕開,華麗龐大的車駕乍現,車身漆金車冠明彩生輝,八匹狀如巨犬、身有長翼的四足巨獸脊背上套着拉車的缰繩分列徹辇兩側,随着洶湧氣浪,轟然落地。
劍藏鋒回頭一看,不由微愣:君聆淵分明就在宮殿山中,自己和他前後腳出門,何以短短距離便召喚八駿混沌車一并前來?
難道車中另有他人相伴不便露面?
雖然心中疑惑,劍藏鋒還是恭敬上前一禮:“王上。”
車辇華麗的車簾向兩邊打開,露出君聆淵線條淩厲俊美的面容來,他沖劍藏鋒擺擺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漆黑的眸子則在君宸玄身上來回打量。
“好久不見了,九幽王。”
君宸玄與他遙遙對望,聽到對方對自己的稱呼忍不住微微皺眉——自那以後,已有百年不曾聽見聆淵喚自己皇兄了。
聆淵打量宸玄的時候,對方寒潭一樣深邃的眼眸也在悄然觀察聆淵。兄弟二人相隔數十丈,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從他這個位置隐約可見君聆淵端坐車辇中央,車中空間極大,宛如一間精致華麗的宮殿,各式擺設一應俱全,君聆淵所在的主座左右兩側各有香爐寶鼎,身前是一張玉石桌案,足有半人高,把聆淵胸腹以下擋了個嚴嚴實實。
“不知九幽王深夜來此,是何指教啊?”聆淵不見宸玄開口,也沒有與他寒暄的打算,一開口便直入正題。
君宸玄漆黑的眼眸沉沉望着他,沉默須臾,也直截了當道:“深夜造訪,委實失禮,只是本王有一結了契的幼弟身在此處,叨擾貴方多年,實在不該,今日本王便是來接他回家的。”
聆淵聽罷,像是很輕地嗤笑了一下,君宸玄在他面前蹙起了眉,不知自己所言有何可笑。
事實上,此刻除了聆淵自己,還有一人知曉聆淵在笑什麽。
瀾澈身上裹着聆淵厚重的外袍,被聆淵一手按着後腦跪坐在地,下巴搭在聆淵膝上,整個人紙片一樣瘦削的身形被身前的玉石桌案擋得嚴嚴實實。
君聆淵看似獨身前來,實則沒有人知道,在高高築起的桌案之下,九幽王要找的人就被他藏在自己身側,堂而皇之帶到對方眼皮之下。
君宸玄術法了得,任何障眼法在他面前都是徒勞無用,可依靠實物的遮掩,卻能讓他無法窺見瀾澈所在,聆淵爽快至極,說話的語氣更是隐隐含笑,若無其事道:“王上果然寬和博愛,不過是個結契的兄弟丢了,便以身犯險,身入地方陣營,若是親生的兄弟丢了,不知王上又會如何呢?”
君宸玄一動不動地看着他,語氣沒有絲毫變化,一本正經道:“如果你願意回來,本王亦會歡迎。”
“哈,”君聆淵面上古怪的笑容沒有消失,而是輕描淡寫道:“王上說笑了,本王這犄角旮旯的方寸之地,從來都沒有誰的哥哥弟弟,王上恐怕找錯方向了,還請去別處一尋令弟蹤跡吧。”
“聆淵!”宸玄的耐心似乎終于用完,低喝一聲,“當年是誰從雲浪天殊帶走了瀾澈你我心知肚明。我今日只想帶他回去,別無他意,希望你莫要為難。”
“原來是瀾澈啊,”聆淵眼神微微閃動,佯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歉然道:“九幽王長年在外征戰,不知道也是正常,雖說帖子還未寄出,但本王今日提前告知王上也是無妨,瀾澈與本王大婚在即,不日就将成為應龍城的王妃,如此一來,身上再帶着別人的契約恐怕不成體統,今日便由本王做主,解除這契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