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演戲
管家是個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低眉垂眼，不說話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麽存在感。他看了一眼旁邊神情慵懶散漫的青年，漂亮桃花眼裏滿滿的調侃戲弄，好像他剛才戲谑的不是自己親生母親一樣，“大少爺，請慎言。”
“算了算了，一個個都這麽沒意思。”蘇家的大兒子蘇藍深頓時意興闌珊，放棄了找人一起吐槽的沖動，他大步走過去，管家也只好加快進步緊跟而上。
看到兒子過來，蘇母連忙坐直身子，臉上還是忍不住帶了幾分期待，“怎麽了，有你妹妹的消息了嗎？”
蘇藍深一挑眉，風流多情的桃花眼落在旁邊低着頭不語的蘇青婉身上，“哎呦，我的好妹妹不就坐在這裏嗎？”
蘇青婉聽到他又拿自己開玩笑，咬住下嘴唇，更加不敢擡頭跟他直視。
蘇母自然是站出來維護寶貝女兒，“怎麽說話的呢，你知道我問的是你哪個妹妹。”
“哦，是那個妹妹啊。”蘇藍深想到剛傳來的消息，忍不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大概這會兒已經在天上飛了。”
蘇母一頭霧水，“什麽，什麽在天上飛了？”
連蘇青婉都顧不得害羞，好奇地擡起臉，看了過來。少女的臉嬌嫩如桃花，春眸含情，似乎無時無刻都在撩人。蘇藍深跟她對視一眼，眉梢微微一挑，惹得蘇青婉又忍不住移開視線，手按在胸口，仿佛要極力按壓住心跳。
蘇家大少爺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風流多情，撩人手段了得，外界總是把他的桃花韻事傳得沸沸揚揚，連蘇青婉這個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都耳聞過幾回，甚至在報上看到過他跟其他女人姿态親密的偷拍照，儀态風流至極。
蘇母沒注意到二人之間的暗流湧動，還在好奇滿滿地詢問着。
蘇藍深輕輕呵笑了一聲，“這大小姐還沒回家，就已經動用了家裏規格最好的一架直升飛機，大概五分鐘後會降臨在樓頂，直接從觀光電梯過來。”
“哦，對了，她還要求她接下來要走的路必須鋪上柔軟的波斯地毯，不然她沒法落腳。”
蘇母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因為消息傳來，自己這個便宜女兒從小就是在貧民窟長大的，都沒見過什麽世面，怎麽可能提得出這麽奢華苛刻的要求？！
第二反應是有人背後教唆拱火了！
蘇母立即端正身子，不怒自威，“這次去接大小姐回來的人是誰？”
管家恭敬地回道：“是保镖長韓趙。”
蘇家龐大富有，連保镖的崗位都油水充足，競争激烈。蘇母出身低微，是第二任夫人，她娘家人頗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自得，托來關系想将她表叔家的兒子塞進來，弄個工作做做，首選目标就是保镖長，但因為一些原因，最後這個職位落在了沒有什麽背景的韓趙頭上。
也因此，蘇母這邊的人對韓趙虎視眈眈，每天都想尋出他的錯處，好借題發揮，把他從這個位置趕上去，然後空出來留給自家親戚。
但韓趙這人就是靠自己能力從底層爬上來的，幫蘇家家主擋住過幾次襲擊，功勞極大，工作也做得完美，家主極為重視，豈是那麽好扳倒的。
蘇母自以為這次終于揪到了韓趙的小辮子，冷哼一聲，“看來咱們這位保镖長是飄了，都敢擅自做主調動家主的私人飛機了。”
管家低着頭，眉梢微微一挑，聲音卻恭敬附和，“是啊，這件事一定會禀報家主，由家主做主。”
四周安靜了幾瞬，見夫人沒有要提及剛才話題的意思，管家只好将新接回來的小姐提出來的要求重申了一遍，“那夫人，您看要不要安排地毯呢？”
蘇母還沉浸在對韓趙的不滿上，語氣很不好，“安排什麽安排，就是我回家都沒有這麽大陣仗的。她一個晚輩，配嗎？”
直升飛機緩緩降落在蘇家城堡屋頂的私人機場上，穿着筆挺黑色西裝的高大男人率先邁步下來，環顧四周，沒有預想中前來接應的場面。
只有一個仆人姿态從容地站在一邊，“韓保镖長，夫人讓我來接小姐去見她。”
在寬闊的廣場對比下，這多少有些寒碜凄涼了。
韓趙挺直腰板，“是家主派我做事的，大小姐接回來，要見也應該是先去見家主。”
說着，韓趙給自己手下的人遞了個眼色，對方會意，連忙轉身用專用電話給家主身邊的助理打電話。
金碧輝煌的蘇家大廳裏，燈火通明，一個面容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穿着家常便服，正坐在首位，他以手轉動戴在大拇指上瑩綠的翡翠扳指，目光冷厲漠然地盯着地板上正痛苦地等待藥效過去的人。
旁邊站着的白襯衫青年态度恭敬地往後退步，正是蘇家重金招攬來的二等藥水師莫須，他露出手中已經用完的藥瓶，轉向上方的蘇家家主，“老板，您可以問話了。”
真話藥水造價昂貴，而且不是普通藥水師能夠制造出來的，屬于珍稀藥水系列，蘇畫榮自然深知這個道理，他當下立即身子前傾，如鷹般的目光攫住對方顫抖的高大矯健身軀，“誰派你來的？”
蜷縮在地上的黑襯衫男人整個人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額頭臉頰上冷汗沉沉，原本敏銳的目光此刻已經變得渙散呆滞，失去了自主意識，他喃喃地吐出兩個字，“秦家。”
蘇畫榮沒有什麽詫異的表情，他早已有所猜想，繼續詢問，“為了什麽？”
“為了所有的鑽礦和寶石礦……”
說完後，大概是撐不住藥效的副作用，這個人腦袋一歪，徹底暈了過去。
此時也沒有人管他了，蘇畫榮乍然聽到這麽駭然的消息，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手指下意識地緊緊地抓住椅子的扶手。
他神情恢複正常之後才望向旁邊早已面色蒼白的藥水師，“不錯，這次你立了大功，你的家人我會安頓好的，接下來一段日子就要委屈先生繼續到實驗室研究了。”
莫須後背已經濕了一大塊，知道這是變相軟禁自己，誰讓他杵在這裏聽到了這麽了不得的幕後消息呢，莫須壓下心中的不滿，低頭恭敬地應了。
只是想再要他制作出真話藥水，卻是不能夠了，這玩意兒本來就是非常難制作的。莫須在蘇家保镖的“護衛”之下，回到偏僻難尋的研究室。
蘇畫榮坐在特制的奢華寶石座椅上，冷靜了一會兒，秦家素來是對頭，不能信任，剩下的就只有謝家了。
謝家……
戴着碩大翡翠扳指的手不斷地在座椅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擊，蘇家家主越想越頭疼，幹脆閉上眼，沉思。
“老板，大小姐接回來了。”
助理的聲音輕輕地從旁邊傳來。
蘇畫榮睜開眼睛，臉上浮現被打擾思緒的不耐煩，“人呢？怎麽不直接帶來見我？”
助理小心斟酌用詞，“夫人那邊……”
“夫人又怎麽了？”
“雖然沒有見面，但夫人似乎出了一些難題，現在，大小姐正在樓頂，寸步難行。”助理繼續小心斟酌用詞，虛虛實實，說得含糊。
蘇畫榮想當然地以為一個是蘇家正正經經的夫人，一個是流浪在外二十年貧苦無依的女兒，誰能為難到誰，根本不用懷疑。他皺起濃眉，“要把大小姐接回來，這是我的主意，誰敢違逆？！你現在，去親自把人給我帶到面前。夫人那邊不用管。”
“是。”助理轉身，出去喚來仆傭，囑咐了幾句。
管家得到消息的時候，那些仆傭已經效率極高地擡着質地柔軟厚重的波斯地毯去往樓頂。
管家那略顯寡淡的眉眼微微挑起，竟有了幾分狡黠的意味。他調整好表情，一臉冷肅地回到夫人的身邊，“夫人，大小姐要先去見家主，您這邊只能待會過來了。”
蘇母正在優雅地品嘗廚房最新做的糕點，聞言皺起了眉毛，仿佛嘴裏的糕點難吃至極。
她直接放下只吃了一口的糕點，冷冷地說道：“才剛回來，就這麽大的架子，還怎麽了得。”
助理乘坐電梯，徑直來到樓頂。
腳下已經鋪好了花紋繁複的漂亮地毯。他勾了勾唇角，邁步走過去。
身姿挺拔的保镖長韓趙站在直升飛機的登門口處，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表情，他看向走過來的俊秀青年，這才有了一點神情波動，“高助理，您親自來了。”
高離是蘇家家主身邊的第一助理，職位雖然不高，但手中握有的實際權力遠超常人想象。說他是家主的第一心腹也不為過。
因此在蘇家，誰都不會想去得罪高離，只會恭敬有加。
高離态度謙和，唇間含笑，是個看上去如春風拂面般的人物。他一挑眉，看向韓趙身後靜悄悄的飛機機艙，“大小姐呢？”
“她正在裏面休息。”韓趙讓開一個位置，方便高助理走過去。
機艙裝飾得富麗堂皇，透着暴發戶土豪的氣質。
蘇糖坐在木制的矮榻方席上，面前是花梨木茶幾，一壺茶正在袅袅生香。
“大小姐好興致。”一道清朗的聲音忽然傳來。
蘇糖原本正在閉目養神，睜開眼睛，只見自己面前多了個長相秀美的青年，她并不認識。
身後邁步過來高大俊朗的保镖長，站在旁邊。
一剛一柔兩種長相的年輕男子一前一後站在一起，不得不說還是十分養眼的。
蘇糖眯了眯眼睛，看來他們的老板是個顏控，屬下都要挑俊帥的類型。
高助理也在暗暗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她穿着看不出是什麽質地的衣裙，坐姿雖然懶散，但氣質上透着一股風雅，仿佛是家教良好的家庭花重金長期培養出來的。
高離在這個少女身上，看不到任何一點關于傳聞中的印象。
他有瞬間的疑慮，看向負責接人的韓趙。
韓趙卻一臉篤定的樣子，“大小姐，這是老板身邊的助理，他将帶您去見您的父親。”
蘇糖忽略掉兩個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從容地起身，看向明顯還在遲疑的男人，“你叫什麽？”
高離調整好心态，挂起職業微笑，“高離，大小姐可以叫我高助理。”
“高助理，你長得很漂亮。”蘇糖很誠懇地誇獎了他一句。
素來淡定穩重的高助理，那張确實稱得上漂亮的臉有瞬間的怔愣。
而始作俑者已經擡腳從容地從機艙裏出去。
視野乍然變得開闊，蘇糖又看到了之前在山頂上俯瞰過的那些奇奇怪怪建築，現在近距離觀察，這個地方确實算得上富庶之地，富人們似乎喜歡到處用寶石裝飾自己的城堡，五光十色，晚上估計不用燈光就能照亮天地。
蘇糖收回目光，終于對這個地方有了一絲好感。
她喜歡寶石，亮閃閃的，各種顏色都喜歡。
腳下已經鋪好了柔軟厚重的地毯，姿态優雅的少女唇邊多了一抹很淺的微笑。
太好了，看來接下來她還可以提出更多的要求。
整理好表情的高助理從後面走過來，幫忙引路。而韓趙帶着自己一衆黑衣小弟跟在後面，架勢十分足。
全透明的觀光電梯，從樓頂直降而下，蘇糖借此将蘇家主宅看了個大概。對韓趙之前所說的二等財閥家族稍微有了點概念。
嗯……還是有點寒碜。
蘇糖收好眼中嫌棄的神情，看着那漂亮的高助理用虹膜識別，打開了一扇不知道用什麽金屬制成的大門。
寬闊輝煌的大廳宛如神殿一般徐徐展示出來，高助理側身站在一旁，“大小姐，您的父親就在裏面。”
看樣子，是讓她一個人進去。
蘇糖閑庭漫步一樣地踏進大廳，身後冰冷厚重的大門自動識別般緩緩合上，在她的背後發出一聲沉悶的閉合音。
全屋恒溫十分舒适，蘇糖看向坐在中央位置上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家常服，一張臉英俊沉穩，隐約能看到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但不多，看來平時保養得不錯。
似乎是注意到了有人正在肆無忌憚地打量自己，這位正在沉思事情的蘇家家主擡起頭，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盈盈而笑的少女。
完全陌生的一張臉。
“韓保镖長，你确定找回來的是真正的大小姐嗎？”門外，四下無人，高助理這才問出這一路上一直在疑慮的問題。
韓趙盡責地挺身立在門口，身姿挺拔強悍，面上依舊是堅定的神情，“高助理是在懷疑什麽？”
“有消息說，大小姐從小就在貧民窟長大。貧民窟是什麽樣的地方，想來韓保镖長比在下更清楚。”高助理的語氣裏有幾分揶揄。
因為在蘇家沒有人不知道，這位一路爬上保镖長的男人，就是從貧民窟走出來的。
韓趙神情不變，“這是老板吩咐的任務，我自然盡責盡職地完成。請高助理放心。”
其實根本沒有什麽流落在外二十年的大小姐。
蘇畫榮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他看着面前完全陌生的少女，臉上浮現慈祥的笑容，“來，讓爸爸好好看看你。”
老狐貍笑起來的時候，就算是做戲，也遠比那個年輕的高助理臉上的職業微笑要來得真摯，仿佛他們此刻真的是久別重逢的父女。
蘇糖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并沒有再主動靠近一分，她篤定了一件事，“先生，你們找錯人了。我不是你的女兒。”
“……”蘇畫榮眯起眼睛，“是你的母親這樣告訴你的？哎，說起來，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讓你小小年紀就流浪在外面。你不認我，也是應該的。”
蘇糖盯着這個明顯不簡單的中年男人，見他入戲這麽深，便也順着臺階往下走了，“先生如何認定了我就是你的女兒？”
“你跟你的母親，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她這輩子，就只有我這個男人。所以，你怎麽會不是我的女兒呢。”蘇畫榮臉上浮現追憶的表情，“你的母親，聰慧漂亮，是我的第一任妻子，可惜我們之間出了一點誤會，她帶着你離家出走，一走就是了無蹤跡，直到前不久我才查到一些消息，這才派小韓去接你回來。”
“女兒，我從來沒有放棄找你們，一直都在派人四處查消息。我知道，你的母親很久之前就去世了，留下你一個人在那種地方生活。哎，我應該早點找你們，或許悲劇就不會發生了。”蘇畫榮越說越懊悔，仿佛他真的在懷念妻子，懊悔沒有盡到丈夫和父親的責任。
蘇糖懶得評價這個中年男人的油膩演技，她只關心一件事，“所以，我的好父親，你會補償我的，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