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無非天下蒼生
蘇源止跟貓大眼瞪小眼。
最後,即将窒息的難受終于壓過了對未知生物的恐懼, 她雙手穿過貓的腋下, 把貓抱起來,輕手輕腳走出房間, 放下貓,轉身回去睡覺。
不料剛一靠近床板, 她就發現了床上有一團圓乎乎的東西,湊近一看, 果然是貓。
她無奈, 道:“你為什麽老是跟着我?”
貓也無奈:“這幾天我必須假裝成有主人的貓, 不然神……我的老師是會殺掉我的。對有主人的貓下手,老師會考慮主人的感受。”
蘇源止忍不住把夢裏風清月朗的小将跟面前一言不合就拉長的貓放到了一起, 忽然覺得這個場景十分挑戰她眼睛的承受力。她覺得她的眼睛受到了傷害。
她小心地躺下,壓低聲音道:“你們這一族到底是怎麽回事?”
貓:“跟我們這族沒關系, 完全是因為我的老師覺得我不夠多才多藝, 認為我應該多學一點東西, 以後有用。我所有的天賦都花費在身上了, 腦子不如我的同族們聰明,學那些實在是太難了, 這就導致我每次作業都不過關。其實我覺得我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學那些亂七八糟的只是平白讓貓頭疼,沒多少用處。”
“你們老師……對每個人都教那樣的線條嗎?”
“啊?你是說陣法和符文?沒錯,他讓我必須掌握,沒掌握就得挂在他殿前梁上當風幹鹹貓, 我被挂好久了,實在不想再挂了。”學渣貓大倒苦水。
他吐槽完一擡頭瞥見蘇源止的表情,腦子難得好用了一回,一怔:“怎麽,你想學?”
蘇源止別過頭,躺平:“夜深了,休息吧,明天還有活要幹。”
學渣貓激動地爬到她枕頭邊,團成一團,尾巴興奮得亂動,幾乎把床板當做鼓來敲:“我可以教你,只要你能替我寫作業,我能把我記得的所有符文都說給你聽。”
蘇源止沒有答應:“你覺得我能對抗你的老師嗎?”
“喵?你在說什麽夢話?”
“我怕死,不敢偷師學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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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渣貓更激動了:“你別怕,我的老師才沒有人族鄙陋的門戶之見,只要你學了他的學說,就能算是他的學生了。他最愛才,一定不會為難你的。你不知道,以前他心血來潮的時候,特別喜歡寫功法,滿世界丢。誰撿到算誰的,天下修者都是他的學生,他才不會因為區區幾個字符為難你呢。”
蘇源止聽懂了:“你的老師是神君。”
那是天下修士的師者,也是劃分了靈與人族分界的人。若非他将功法傳遍天下,人族與靈,本不該有任何區別。
學渣貓不懂她的心思,只問:“你學嗎?”
“學。”
大多數靈沒有辦法修行,因為它們不夠凝實,會被靈力沖散。但她不一樣,她是魂魄樹本體的靈,尋常修士的魂魄不見得比她能強大,她修行靈力不該有危險。
學渣貓激動地搓爪爪:“是現在開始明日開始?”
“明日要挖礦。”
“沒事,我幫你挖礦。反正你學會了是要幫我寫作業的!”
“那就明日吧。”蘇源止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無數的陣法線條聚合分散,組成光怪陸離的一幕幕。最後線條盤踞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大陣。
蘇源止從大陣中心穿過,忽然覺得四肢一沉,費力睜開眼睛,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在一個用鎖鏈圍住上下六面的球裏,鎖鏈的一段被白甲小将抓在掌心之中。白弈擔憂地看着她。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眉眼,卻跟夢裏灑然無所拘束的模樣判若兩人。
蘇源止揉了揉腦袋:“你在擔心我?”
白弈身形一僵,道:“我,那個,對,就是在擔心你。”
金色的眼睛不自在亂轉,時不時去瞄蘇源止的表情。
有了前世的記憶,蘇源止覺得他的反應十分奇妙。她明明不過是個代寫作業的,這在如今的萬靈學宮都形成了專門的産業鏈條,單次兩個下品靈石,包月二十個下品靈石,有質量保證且絕不糾纏客戶。
那她到底是怎麽得到這只貓的?
難道前世她職業素養不行,給貓寫作業的同時順便就把貓給拐跑了?
蘇源止突然就覺得心裏怪怪的。
她努力把那種情緒壓下去,問道:“外面現在是什麽情況?”
白弈見她問起了外面,也松了口氣,道:“我對人族的地盤不熟,不太清楚。”
蘇源止道:“你把鎖鏈放開,我看看。”
“不行,你現在不過是元嬰中期,太脆弱了。”
蘇源止剛想反駁元嬰中期已經是可以稱為尊者了,忽然反應過來:“我元嬰中期了?怎麽可能?”
“你自己感受一下?”
蘇源止依言閉上了眼睛,再睜眼時,默然無語。
果真是元嬰中期。
白弈小心翼翼道:“我就說你很脆弱,沒錯吧?”
蘇源止:……
不,這是脆弱的問題嗎?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白弈又道:“要不,你先歇着,等過幾天破劫了再出去看看?”
破劫怎麽可能是幾天之內就能完成的事情?
蘇源止擡頭,眼神危險:“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白弈噤聲,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難道你的記憶還沒完全恢複?”
“我只記起了我給你代寫作業的那部分記憶。”
白弈松了口氣:“那太好了。”他轉身變成白團子,跳到蘇源止懷裏:“我是你的貓,我的毛可以随便摸。”
渾圓的眼眸之中寫滿了“快來摸我”幾個字,他生怕蘇源止不上鈎,自動翻倒,露出肚皮。
蘇源止心中的怪異感越來越重,最終她憋不住了,問到:“你前世對我做過什麽過分的事嗎?”
否則沒法解釋堂堂一只神族貓,在她面前卑微成這樣樣子。
學渣貓死撐着面子:“怎、怎麽可能有?我最喜歡你了,怎麽敢對你不好?”
蘇源止捋了捋貓尾巴,平生頭一次對貓身上最好戳的地方伸出手,按在上面:“真的?”
學渣貓喵地一聲哭了出來:“我坦白,但你不能不理我。”
蘇源止放下貓,冷漠地看着他:“說吧。”
學渣貓趕緊貼着鎖鏈,四肢縮緊,捂住肚皮道:“我前世曾經迷路過幾百年,錯過了見你的時間。”
二十歲的蘇源止想象不出等一個人等了幾百年是什麽感受,她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麽跟心虛得不斷縮水的貓團子進行交流,只好如實道:“這件事,等我日後想起來了再說。”
學渣貓感覺自己的刑罰只是從死刑換成了死緩,耳朵折下來貼在腦袋上,整只貓更像是一個球了:“哦。”
蘇源止道:“讓我看看外面是什麽情況,假如是在門派裏,我如今也能稱得上是位尊者了。”
學渣貓正要阻攔,便被蘇源止抵住了鼻子:“你在,你肯定不會讓我出事,對吧?”
他下意識點頭:“沒錯,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蘇源止擡起手,用平常拉開窗簾的力道拉開了包裹住他們的鎖鏈球。
凜冽的風吹了進來,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風中有鹹濕的味道,也有山谷之下常年不見天日的水腥味。
是蘇源止熟悉的味道。
她眯起眼睛,看着下方攔腰截斷的山峰、漂浮着巨鯨骸骨的大海,心中熟悉感與悲涼交替。
她跳出鎖鏈球,落到山峰上,走到原本峰頂的位置,果然看到了一座倒塌的大殿。
大殿門口撲着一塊不規則的木牌,蘇源止撿起木牌,只能隐約看到一個“川”字。
“海納百川。”她輕聲念了出來。
她放下牌匾,看着滿目瘡痍的大地,自語道:“我回家了。”
這片破碎的山海,名為瀚域。
與什麽什麽山什麽什麽谷那樣的地名不同,瀚域是“域”,域為隐于天地之間的小世界,通常以一木或者一石為出入口,僅有那裏才與外界連接。
瀚域名字裏有“瀚”字,代表着這個域遠比尋常的域更大,出入口難以計數。蘇源止小的時候,家裏常有妖物上門。彼時眠海尊者常常從她糖罐裏掏饴糖給妖族,等她快被逗哭了,又趕緊從袖子裏摸出更大塊的糖給她。她的母親就坐在一旁笑,偶爾有貓妖過來讨生活,還手把手教她撸貓。
那時候大殿上不光有海納百川的牌匾,還有一副對聯。上聯是“丹修劍修符修皆是仙門子弟”,下聯是“人族妖族魔族無非天下蒼生”。
她小時候不懂,成天嚷嚷着要學會所有的法術,成為超越父親的一代尊者,還囔囔着要走遍天下,看遍所謂蒼生。
小孩子的想法十分簡單,以為把所有的饴糖都帶上,就有了走遍天下的盤纏。她的“天下”也并不遙遠,起碼域外山下那個賣零嘴的小鎮就占了大半的“天下”。
那副對聯是被二師兄喝醉了拆下來燒掉的。
他一邊燒,一邊哭着說世上哪有什麽人心系天下,哪有什麽真正的海納百川,世人所做的無非是扯了一塊遮羞布,從而掩蓋自己所做的事有多肮髒罷了。
蘇源止記得父親曾看着師兄的樣子重重嘆氣,說蘇連雲心思太重了,修行難免會艱險一些,搞不好要走上一段歪路。
那時候她剛剛開始修行,躊躇滿志:“我以後一定好好看着二師兄,等我成了尊者大能,一定讓二師兄順順利利的。”
然而,無忌童言,終究擋不住瀚域傾塌。
蘇源止垂眸,思緒放空,只摩挲着手中的“川”字。
作者:——————
物極必反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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