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路堯在池邊喂着金魚, 忽然覺得後脖頸涼飕飕的,似乎有道視線正盯着他們。
他轉過頭,往不遠處的木質閣樓上看了一眼, 那扇雅致的雕花木窗緊閉着,只有屋檐下挂着的一串風鈴輕輕作響。
“怎麽了?”林遠芝問他。
“我總覺得……樓上好像有人在看我們。”
路堯抓了下頭發,疑心是自己想多了。他把手裏的魚食都喂完,打了個懶洋洋的哈欠。
“估計是我看錯了吧。春天的太陽太舒服了, 我都想睡覺了。”
林遠芝也往那扇木窗看了一眼。
在二樓的人,會是他們嗎?
兩人在池塘邊沒待多久, 胖子和阮清也來了。
“學弟, 你怎麽跟老林窩在這兒?老顧的生日宴都要開始了。”
“這兒不是人少,清靜嘛, 還能賞賞風景。”
路堯拍了拍手, 從池塘邊站起身。
“你們逛得怎麽樣?”
“這兒太大了,我就跟劉姥姥逛大觀園似的, 差點看花了眼。”胖子表情誇張的感嘆着。
幾人正說着話,顧柏也從花廳裏走了出來,臉上帶着笑。
“你們還在外面幹嘛?都進去吧, 準備開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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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從善如流的進了宴會廳。顧柏安排宿舍裏的人都坐下後,又把韓陽那幫人也叫了下來。
“咦,叔叔阿姨竟然不跟我們一塊吃嗎?”
韓陽看到宴會廳裏只擺了一桌, 不禁有些納悶。
顧柏笑了聲,“他們嫌我們都是小輩, 坐在一起吃飯尴尬。他們和老爺子單獨在南邊的院子裏吃呢, 不用你操心。”
顧柏把來的人都安排落座後, 忽然發現桌上沒有煙。
他們宿舍的人倒是不抽煙, 只是韓陽為首的這幫纨绔一半都是煙鬼, 桌上要是沒好煙,他們肯定要鬧的。
他記得二樓的小書房裏有他爸之前留下來的一包黃鶴樓,倒是可以拿來應付一下。
顧柏去了二樓的小書房,還沒進去,他就發現裏面有人,門是虛掩着的。他意外地聽到了他爸媽的聲音。
“顧均,這事總不能一直瞞着顧柏吧,還是在他生日這天。萬一被他知道老爺子給他辦生日宴的真正目的是……”
“雨柔,你就別多心了,我兒子我心裏清楚,他以後就算知道了也不會介意,他不是這麽心胸狹隘的人。”
“我還是覺得這樣不好。要不我們還是把真相告訴小柏吧,也讓他有個心理準備。畢竟……等那個孩子進了顧家的門,以後老爺子會把顧氏企業交給誰還不一定呢。”
什麽孩子?哪來的孩子?
顧柏在門外聽得一頭霧水,他心底突然有個荒謬的猜測,他父親該不會是在外面有了私生子,才同他母親說這一番話吧?
他幾乎是想都不想便推開了門,滿臉憤怒的站在房門口。
“爸,媽,你們到底在說什麽?你們有什麽重要的事瞞着我嗎?”
看到顧柏忽然出現,夫妻倆同時都驚了一下。
顧均濃眉豎起,臉色不滿的看着他,“進來了也不敲門,誰教你這樣沒禮貌的?”
方雨柔輕拍了一下丈夫的手臂,不贊同道,“今天是小柏的生日,你說話能不能客氣點?”
顧柏臉色陰沉,雙眼眨都不眨的盯着顧均,“爸,你們剛才到底在說什麽?那個孩子又是誰?”
事已至此,再繼續瞞下去也沒有必要了,顧均輕嘆了口氣,跟方雨柔對視了一眼。
“既然你都聽到了,行,也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看着顧均格外嚴肅而鄭重的神色,顧柏的心髒忽然收緊,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是這樣的,前幾天,你二叔和二嬸找到了他們走失十五年的孩子。”
“那個孩子就在宛城。更巧的是,你也認識他。”
顧柏聽到他的話,後腦仿佛被重拳捶了一下,他滿臉茫然的擡起眼,不敢相信道,“我也認識他,這是什麽意思?”
方雨柔輕笑了聲,目光憐愛地看着他,“他跟你讀同一個專業,你們還住在同一間宿舍呢。要不怎麽說是親堂兄弟呢?”
“跟我住同一間宿舍?”
顧柏徹底傻了,他腦子像當機一樣空白了好幾秒。良久,他才艱難的找回自己的嗓音。
“那個孩子……是林遠芝嗎?”
跟他住同一間宿舍又是同一個專業的,只有胖子跟林遠芝,胖子比他大兩歲,首先就可以排除。剩下的就只有林遠芝。
顧均輕點了下頭,語調中帶着一絲感慨。
“他在山區長大,從小也沒享受過什麽好的教育資源,竟然能成為N省的省狀元考進T大,實在是了不起。顧柏,以後你可得跟你的哥哥好好學學。”
林遠芝……竟然是林遠芝……
顧柏忽然覺得周遭的一切都荒謬不已。他相處了三年的舍友,竟然是那個記憶中只見過一面就被人販子拐走了的哥哥。
他作為顧家的獨苗,從小就在萬千寵愛中長大,老爺子也多次透露過未來會把顧氏交到他手上。他作為這個大家族唯一的繼承人,可以說前途無量。
他幾乎早就忘記了,他還有一個走失的哥哥,可在他二十一歲生日的這天,這個哥哥卻回來了。
難怪,爺爺忽然說要幫他辦生日宴,原來他不是這場生日宴的主角,林遠芝才是。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顧均,你給他點時間消化下行不行?你沒看兒子臉色都差成這樣了嗎?”
方雨柔注意到了顧柏有些蒼白的臉色,忍不住将手輕輕蓋在他手背上,擔憂的看着他,“小柏,你沒事吧,你爺爺也是好心,想趁着你生日宴順便見一見你哥哥。你千萬別瞎想。”
顧柏苦笑了一聲,“我有反對的權利嗎?你們早就知道了林遠芝是我的哥哥,卻直到今天才告訴我。有誰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小柏,我們也是前幾天才得到的消息。何況你哥哥還什麽都不知道,我們怕告訴了你,你也瞞不住。到時候你哥哥沒有任何準備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恐怕心理上會承受不了。”
顧柏冷笑了一聲,“說來說去,你們全部都是在替林遠芝考慮。我怎麽想一點都不重要,是吧?”
顧均皺起濃眉,“顧柏,你怎麽說話的?你知道你哥哥吃了多少苦嗎?他的養父母全部都是農民,他從小是在田裏長大的。再看看你,從小就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生活,我們為你哥哥着想,難道不應該嗎?”
顧柏勾了勾嘴角,自嘲一笑,“應該,是應該。我不配做顧家的少爺,他林遠芝才配,行了吧!”
看着顧柏甩門而出的背影,顧均簡直火冒三丈。
“這個兔崽子,還跟我犟起來了!”
“你能不能冷靜點,跟兒子說話那麽沖幹嘛?突然多了個哥哥,他接受不了也正常。”
方雨柔嘆了口氣,看着門外,秀眉中帶着一絲憂愁。
“我現在擔心的是,等以後那個孩子進了顧家,他們兄弟倆要怎麽相處。他哥哥剛出生的時候,老爺子可寶貝了,畢竟是顧家的長孫……”
顧均聽出了他的弦外之意,他臭着臉,神情并沒有柔和多少。
“那也是這小子應得的,這些年你就是太寵着他了,也該讓他嘗嘗現實的殘酷。”
菜上齊了,壽星卻遲遲沒來。宴會廳裏一幹人都有些沉默。
路堯肚子早就餓了,可顧柏沒有出現,他也不好動筷子。他喝了口飲料,掐下林遠芝的掌心,歪頭跟他咬耳朵。
“這顧柏到底在幹嘛?下請帖讓我們來他家吃飯,結果他自己不出現,這算怎麽回事?”
林遠芝的視線穿過庭院,朝二樓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道,可能他家裏有什麽事吧。”
韓陽是個最坐不住的,該聊的話題也都聊了一遍,實在找不出什麽新話題了。他嘴裏叼着根煙,走到一邊,撥了個電話給顧柏。
好一會兒,那頭才接起電話。
“大壽星,你在幹嘛呢?怎麽還不下來?這桌上的菜都要冷了。”
顧柏坐在花園裏,看着滿院子盛放的山茶花,心中卻覺得無比荒涼。
“你們不用等我,先吃吧。”
韓陽聽他語氣不對勁,立刻敏感地察覺出了什麽。
“不是,你怎麽回事?又被你爸罵了?”
顧柏他爸那個脾氣最是火爆,韓陽也領教過幾次,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可能了。
“你說顧伯伯也真是啊,今天還是你生日呢。他就算要罵你也該換個時間吧。”
“不是我爸的事。”
顧柏用力按了按額頭,語調帶着濃濃的疲憊。這事他自然不可能對韓陽說,可他今天要是一直窩在這裏不出現,那這個生日宴就是徹底的砸了。
“算了,我馬上過去,你們餓了就先吃。”
路堯喝了兩大杯飲料後,顧柏終于出現了。他之前還意氣風發的,這會兒卻氣質大變,整個人都透着股頹廢的味道。
林遠芝微一擡眼,就跟顧柏對上了視線。
顧柏目光複雜的看了他一眼,很快移開視線,在韓陽身邊坐下。
“不好意思,有點事耽擱了,我先敬大家一杯。”
看到顧柏眼都不眨的喝下一杯白酒,桌上頓時響起一陣掌聲。
“好,不過自罰一杯可不行,至少得罰三杯。”
韓陽笑呵呵地拿起酒杯給他倒酒,顧柏也來者不拒,一連喝了三杯。
路堯雖然覺得今天的顧柏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他忙着埋頭吃菜,等吃飽喝足再擡起頭時,顧柏已經喝了一整瓶白酒,趴在桌子上幾乎站不起來。
“你不覺得……顧柏從回到宴會廳後就不太對勁嗎?”
林遠芝給他夾了塊排骨,神色淡淡的。
“是嗎?我倒是沒怎麽看出來。”
他大概能猜出來,顧柏突然的失态是因為什麽。
是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吧,才會用那樣不甘而複雜的目光看着他。
兩人正說着悄悄話,桌面忽然被拍了一下。路堯嘴裏咬的排骨都吓掉了,一擡頭,才發現是顧柏拎着一瓶白酒,站在他們面前。
他臉頰上帶着兩抹潮紅,說話時也大着舌頭,“老林,我們三年的兄弟,你不跟我喝一個,說不過去吧?”
胖子和阮清都有些擔心地看着他。
這桌上的人只要有雙眼睛都能覺出顧柏今天的不對勁。更別說跟他們朝夕相處的舍友了。
只有韓陽這個沒心沒肺又愛湊熱鬧的,才一直拉着顧柏灌酒。
林遠芝對上顧柏的視線,神色有些淡漠。
“可以,你想怎麽喝?”
“就我們倆喝也太無聊了,讓路堯一起來吧。”
顧柏忽然笑了笑,他把兩人的酒杯倒滿,酒瓶随手放在桌上,伸手去攬路堯的肩膀。
“說起來,你們兩人能在一起,還有我的不少功勞呢。”
察覺到肩膀上多了只手,路堯渾身一僵,迅速把那只手甩開了。
胖子看到這一幕,心中頓時警鈴大作。老顧絕對是喝醉了,不然怎麽說出這種荒唐話。
他連忙打了個哈哈,試圖維持氣氛,“老顧,你這是喝高了吧,這話可不興說啊,學弟和老林在一起是他們自己有緣分。”
林遠芝臉色微沉,安撫的握了下路堯的肩膀,端起那杯酒,走到顧柏面前。
“是,你說的沒錯,我能跟路堯在一起,确實得感謝你。這杯酒我幹了。”
他利落地仰頭,将那杯白酒一飲而盡。
顧柏扯了扯嘴角,斜眼看着路堯。
“學弟,你不一起喝嗎?”
路堯胸膛起伏了兩下,這麽多雙眼睛看着他,也不好不給顧柏面子。酒鬼實在是太煩人了。
他正要端起酒杯,卻忽然被林遠芝搶了,拿在手中。
“堯堯待會兒要開車,我替他喝吧。”
他面色不改的喝下了路堯那杯白酒。
韓陽是個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見林遠芝連喝了兩杯,立刻帶頭鼓起了掌。
顧柏扯了扯嘴角,“老林,你不用這麽護着他吧,我又不會為難路堯。”
顧柏一手撐在阮清的椅子靠背上,另一只手重重的在林遠芝肩膀上拍了一下。
“行,你酒量好,那接下來我跟你喝。我們對瓶吹,怎麽樣?”
阮清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顧柏這是借着發酒瘋想故意為難林遠芝。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站起身看着顧柏,“你老盯着林遠芝幹嘛?我們宿舍其他人陪你喝不行嗎?胖子,你說呢?”
胖子接受到他的眼神暗示,立刻站起身,笑眯眯的走過來,摟住顧柏的肩膀。
“對啊,老顧,你也別一直喝酒,吃點菜壓一壓,不然喝得太急對身體不好。”
他半是摟抱半是強迫的把顧柏帶到了另一邊。
終于不用理會那個酒鬼,路堯頓時松了口氣。
他看林遠芝臉色還好,估計他沒醉,稍微放下了心。
這頓飯吃完,105宿舍除了路堯,其他人都喝了不少,尤其是胖子,醉得東倒西歪,還在跟顧柏哥攬着肩膀哥倆好的劃拳。
“阮清學長,我們打算回學校了,你要一起嗎?”
“不用了,我待會兒直接打車回家。”
看着阮清上了出租車,路堯也放下了心,阮清喝的不多,意識還是清醒的,回家沒問題。
至于胖子就喝得太醉了,直接鑽進了顧柏的房間睡覺,也不用他管。
現在,他身邊只剩這麽一個似醉非醉的家夥。
路堯把車停進公寓的地下車庫,熄了火,看着副駕駛上的林遠芝,有些頭疼。
這家夥到底醉沒醉呢?
剛才把他塞進車裏的時候,他好像睜開了眼睛看自己。
“林遠芝。”
路堯試探着喊了一聲,沒有得到回應,他忍不住上手戳了戳男生溫熱的臉頰。
果凍似的,觸感還挺好。
“你不說話,那我自己上去了?你就在這睡覺吧。”
路堯正要關上車門,腰間忽然傳來一股力道将他禁锢住,他一個不穩,整個人都跌坐在了林遠芝的腿上。
林遠芝的眼鏡被他撞得歪向一邊,那雙深黑而清澈的眸子不知何時睜開了,正定定的看着他。
“堯堯,別走。”
他呼吸間帶着酒味,聲音格外低啞。
窄小的車廂內,路堯近距離地看着林遠芝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
“你沒喝醉啊,那剛才還假裝走不動路,非要我扶着,演技挺好啊。”
林遠芝把眼鏡摘了,放在中控臺上。他修長的手指撫摸着路堯的臉頰,也不說話,只是專注的看着他。
路堯只覺得他按在自己腰間的手越來越熱,車廂內的空氣像是停止流動一樣,沉悶黏、膩得讓人喘不過氣。
“林遠芝,你到底還下不下車了?”
林遠芝低低地笑了聲,他的手指停留在路堯的唇上,指尖若有似無地拂過他的唇珠。
“你坐在我身上,讓我怎麽下車?”
“還不是你非要摟着我。”
路堯有些難為情地掙紮了一下,林遠芝那截手臂就跟鐵做的似的,牢牢的鎖着他的腰,他根本就動不了。
他不服輸的扭了下腰,正要掰開林遠芝的手臂,忽然發現身後的觸感有些奇怪。
意識到林遠芝某處的變化後,路堯的臉騰地一下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