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洛以文遵照晏黎的吩咐,摸着黑,磕磕絆絆地走向內堂。剛踏進去,屋裏的燈竟然全部自己亮了。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心仿佛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兒,可是耳邊仍是晏黎的那句“你終于來了”,好奇心難以按捺下去。
一番自我鬥争後,洛以文還是轉回身去,躲在內堂口偷看外面的情形。
只見晏黎的頭發全部散落下來,一只手背在身後,手腕處依舊一閃一閃地發着紅光。
洛以文看見他對着空氣笑,便屏氣凝神地豎起耳朵聽,卻又什麽都聽不見。
“天君?”晏黎忍不住發笑,“你一個活生生的人,居然甘願跑到這裏當一個不存在的人物,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天君不急不惱地整理衣袖,也跟着笑了起來:“那又怎樣?我自有辦法在兩個世界之間來去自如。倒是你,你可別忘了,我是這本書的作者,是創造你的人,你們在這個世界裏,都要按照我的設定來活。”
晏黎挑了下眉,“你真的覺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不然呢?”天君笑得有些嚣張,一邊看着屋內的陳設一邊說:“你就要娶阮華兒了,等她知道你是泯心,恢複了前世的記憶,我就能親眼看見你們相愛相殺的好戲了。”
晏黎氣得握緊了拳頭,但只是向他走近了一步,笑容變得神秘又可怕:“當初,你根本沒想到阮華兒會死,而我會出現在你們的世界吧?”
天君依然淡定:“上次只是一個意外,現在阮烨來到了這裏,你不也沒想到她會成為華兒的重生嗎?”
“那是因為你騙了我!”晏黎揪住他的領口,兩眼猩紅,想到小烨受的罪和已經死去的華岚,恨不得立馬殺了他洩憤,咬牙切齒道:“終有一天,我會讓你永遠死在這裏,再也回不了原來的世界。”
天君任他揪着,嘲諷地笑了下,“我死了,你和她的故事就會變成死循環。你們每經歷一次,都會像第一次一樣,所有的痛苦,都是新鮮的。”
晏黎又用了用力,指節發白,幾乎要将他提起,“你別以為我奈何不了你。”
“你還別說,事實就是這樣,”天君說話有些吃力,邪笑着,“你不僅在這兒殺不了我,就算你和阮烨能從這裏出去,也不能把我怎麽樣,可能找都找不到我。”
聽着他狂妄的笑聲,晏黎覺得惡心至極,一把推開了他,心中的怒火無法平息,可又不能發洩出來。
天君低頭掠了一眼,看見他手上的紅繩,狐疑地問:“你綁這忠天繩幹什麽?”
晏黎平複着呼吸,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下,“我還以為,你不認識它了。”
“我寫的東西,我當然記得。”
“那你可還記得,它的用處是什麽?”
“它——”
天君突然頓住了,眼睛晃動着,仔細回想一遍,居然不記得忠天繩有沒有具體的功用。
晏黎從他身邊款款走過,仰頭望着幾乎全黑的天,舒了口氣,“你為了突顯天君至高無上的地位,才寫出諸如此類的小物件,也算花了心思,只是……”晏黎一頓,回頭看着他,“你應該再下些功夫的,不然,它們也不會歸我所用。”
“怎麽可能?整個世界都是我的心血,你怎麽可能——”天君說不下去了,瞠目結舌地望着他。
晏黎輕蔑一笑,慢慢走向他,氣勢與曾經坐在白玉龍椅上的天君,如出一轍,“你把我設定為天君之子的時候就該想到,我與你的意識、思想緊密相連,你那些模糊不清的設定,我都可以賦予它們新的用途。”
天君用笑掩飾慌張,可是越說越激動:“你能改變這些無關緊要的設定又怎樣?你的命運已經改變不了了。等到你們相愛,她就會知道真相,你會眼睜睜地看着她自殺,然後像所有被你詛咒的人一樣,生不如死——”
“閉嘴。”晏黎冷冷地看着他,轉動了一下手腕,忠天繩竟然飛到了空中,一下子将所有的頭發束了起來,恢複成過去的發型。
面對這樣的情形,天君慌了,連連後退:“你要做什麽?”
晏黎扯起一邊嘴角,語氣卻十分兇狠:“你該滾了。”
話音一落,他發上的忠天繩不再閃爍紅光。緊接着,天君憑空消失,外面的天空重新亮了起來。
還在內堂口躲着的洛以文,盡管沒聽到聲音,也早已兩腿發軟,倚在門框上,不敢動彈。
過了一會兒,晏黎匆匆向他走來,面色緊張:“你沒事吧?”
洛以文搖搖頭,目露恐慌,看他變回了從前的發型,反倒覺得更加陌生了。
“我……”晏黎對上他的視線,不知從何說起,“有些事,我以後慢慢告訴你。”
洛以文依舊木然地盯着他,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
晏黎習慣性地擡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可是剛擡起來就又放下了。
“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說完,晏黎轉身離開,背影看上去疲倦又落寞。
“大哥……”洛以文弱弱地喊了一聲,待他回過頭來,問:“你……還是我大哥嗎?”
晏黎聽後,垂下眼簾不敢看他,随即又擡起眼來,“是,無論晏黎是誰,你都是晏黎的好兄弟。”
洛以文松了口氣,“無論大哥是誰,都對以文有救命之恩,以文沒齒難忘。”
說完,洛以文雙手抱拳,向他低下頭去,以明心志。
晏黎卻眉心緊蹙,并未開懷:“你我二人,不必如此。”
洛以文直起身來,迎上他複雜的目光,頓感寒意四起。
……
天紀2168年三月十一日,春光明媚,街上的行人都換上了單衣,沒有人行色匆匆,似乎在享受着久違的陽光。
巳時三刻,阮烨的房間裏。芸娟身着粉色新衣,圓圓的發髻上多了一縷紅紗,正在幫鳳冠霞帔的阮烨補妝,始終兩眼含笑,與先前愁眉苦臉的樣子判若兩人。
阮烨通過鏡子看了她許久,忍不住揶揄她:“今日是我出嫁,你為何如此高興?”
芸娟看着鏡子裏的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奴婢是在替小姐高興,以後就都是好日子了。”
“嫁了他就是好日子了?”阮烨忽然又言語冰冷,眉眼無情,“他只是用一塊木佩壓制住了我的咳疾,你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寸步不離地待在我身邊。而在早些時候,你分明沒有發現我有異樣,卻也不敢近身于我。萬一他哪天去了,你是不是又要求我放你一條生路?”
“奴婢不敢,”芸娟低下頭去,委屈地說:“奴婢早已下定決心全心全意伺候小姐,還望小姐明鑒。”
阮烨看着鳳冠上的鳳釵珠子,心亂如麻,索性閉上眼睛,一只手扶着額頭,“你先下去吧。”
芸娟的眼眶已經有些濕了,藏着哭腔答:“是。”
待芸娟退了出去,阮烨慢慢睜開眼睛,面對鏡子裏面色紅潤的自己,感到陌生又迷茫。她自知自己脾氣古怪,但待人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刻薄,更不會傷完了人又暗自後悔。
院子裏的圍牆、門洞,都用紅綢裝點了一番,下人們來來往往,個個都是既忙碌又高興。可在芸娟的眼裏,絲毫沒有喜慶的感覺,甚至都沒注意到外面的樂聲。她一邊抹眼淚一邊向外走,一個沒看清,撞到了洛以文。
“芸娟?”洛以文扶她一把,看清她的淚眼後,忙問:“你這是怎麽了?”
“芸娟沒事,多謝公子關心。”說着,芸娟瞥見了他身後的迎親隊伍,又趕緊低下了頭。
洛以文撇了下嘴,“既然無事,那就趕快帶我們進去吧,時辰快到了。”
“好。”
芸娟急忙轉身,走出幾步後,放在腰間的木佩掉了出來,又走出幾步才有所察覺。等到她回過頭時,已經被洛以文撿了起來。
“你的東西——”洛以文的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呆住了,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奇怪的場景。畫面中,兩個孩童就在此處追着玩耍,嬉笑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
芸娟接過木佩,叫了他一聲:“公子?”
洛以文回過神來,呼吸有些不穩,搖了搖頭才清醒些,“快走吧。”
芸娟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是。”
雙方行完禮後,芸娟攙着阮烨從屋裏走了出來。這時,阮淩志正等在邊上,微微笑着,滋味複雜。
“烨兒,”阮淩志走上前去,背着手,少見地有些局促,“為父,為父願你餘生,安心落意,歡喜無憂。”
蓋頭下,阮烨緊抿雙唇,輕輕“嗯”了一聲,生怕自己張口說不成話再惹父親感傷。
“去吧。”說完,阮淩志別過了臉。
洛以文望着阮淩志顫抖的胡須,回想着他那句“歡喜無憂”,突然對這位用心良苦的父親,生出幾分敬意。
……
等新娘子上了花轎,樂聲、鞭炮聲一起響了起來,圍觀的人們紛紛捂起耳朵,還都不肯散去,直到洛以文上了馬,在前面開路。
花轎裏,阮烨的雙手規規矩矩地疊放在腿上,聽着外面鑼鼓喧天,內心卻平靜得很。可是當她聽到洛以文的聲音,就會不自覺地聯想起華岚——那個在七年前說要娶她的人。
而這件事,當年在都城裏傳得沸沸揚揚。今日在街邊對着花轎議論的人們,大約是好奇侯門獨女被詛咒的傳聞是不是真的。
隊伍正在行進時,一名男子突然從人群中沖了出來,直接向花轎奔去,嘴裏喊着:“你這個克星,克死了我妻子,今天,我要你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