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和往常一樣,孫尚齡在壩子街吃罷早飯,上渠家東平巷的糧行:“老馮,給我裝兩鬥白面,一鬥黃米,中午送到我府上去,快着點啊。”
他這副吆五喝六的樣兒,店裏的夥計早習慣了,但今天,幾個大着膽的,眼珠子裏揣着好戲,悄默聲的互相打眼風。
掌櫃扶了扶眼鏡片,從櫃臺後邊繞出來:“孫少爺,今年白面的價和往年不同啦,隅北大旱,我們茂字……”
孫尚齡不耐煩聽,揮着袖子打斷他:“成了成了,趕緊的。”
掌櫃的兩手窩在袖裏,站那兒沒動。
孫尚齡打店裏睨了一圈,覺出來了:“怎麽着?!馮掌櫃這是要和我算賬吶?”
老主顧,人是不能開罪的人:“孫少爺,這是東家的規矩,一年一清……”
“東家?哪個東家?”孫尚齡祖上有些門楣,到了他爹這輩勉力維持,他占了前人的好,別的沒學會,耍橫逞兇倒是一把好手,“渠錦堂那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他說話算不算數?!”
掌櫃的哪兒敢吱聲,這位爺粗聲大氣在店堂嚷嚷,可不就是仗着他們少東家的威風。
“我賒賬,那是你家少爺許的!”從街市上學來的潑皮樣兒,孫尚齡眉毛一吊,“反了你了,還想做你東家的主!你算老幾!”
“東家的主我們擔不起,但這櫃上的規矩,我說了,算數。”
後堂的棉布簾子挑進抹春光,青山秀水的一個人,一鋪頭人見着他,都跟找着主似的:“常少爺!”
孫尚齡張開的嘴半天沒阖上,他早就聽說,渠家老號有個厲害的大掌櫃,但沒想到是這麽一個妙人,這姿色,當什麽掌櫃啊,上他府上,他給他辟個安靜的院子關上門,門前種海棠,屋後栽杏花,安安生生給他當個暖床的得了。
他那麽樣瞧個男人,眼光輕蔑狎亵,常樂想到渠錦堂,臉上沒了往日的和氣:“茂興行今年的新規矩,銀訖兩清,概不賒賬。”
孫尚齡沒當回事,觍着臉的往常樂身邊湊,褂子裏掏出來的一沓糧券,都是渠錦堂給的:“這哪兒話說的,你瞧,我不白拿……”
常樂冷着眼:“這是前年的舊券。”孫尚齡看懂他那個眼神,他被渠家一個做工的下人瞧不起了,“既是孫少爺要,馮先生給個實價。”
孫尚齡的臉皮一抽一抽地跳:“我可是你家少爺的兄弟!你就不怕渠錦堂怪罪?”
不提少爺還好,一提,渠錦堂醉生夢死的樣就在常樂眼前晃啊晃:“我們做夥計的,只知道為東家想,東家要有什麽怪罪,我擔着。要是少爺覺得我辦事不周,讓他來跟我說。”
“好、好、好……”孫尚齡哪兒受過這份氣,手指哆嗦着指住常樂,“你給我等着!!!”
渠錦堂一聽這話,把坐在腿上的姐兒推開:“他真這麽說的?”
“還有更難聽的……”孫尚齡挨了教訓的狗似的耷拉臉,跟主人告狀:“他說,讓你親自到他跟前找他說去。”
這些大門大戶裏出來的少爺們,誰家有這麽大譜的下人吶:“錦堂,他不是給你爹趕到隅北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幾個清楚事兒的,懶着眉看捏拳的人:“你們不知道啊,年頭就回甫陽了,我大哥跟他做了幾單生意,誇他是個能人……”
渠錦堂聽他們講那個遠遠的人,聽得肺裏好像長出個風箱,拉得那把陳年舊事的灰燼,又燒心燎肺的作妖興旺。
原來他一直待在甫陽,渠家上下恐怕就剩他一人不知道了。
這時候,有人說:“再能耐,還不就是個下人。”
另一個不敢小觑:“茂字號的櫃房鑰匙都交到他手裏了,往後還真不好說。”
“錦堂,沒準以後,他真能做了你們渠家的主。”
孫尚齡惶惶地擡頭找渠錦堂:“您可不能讓他爬到頭上欺負啊!”
撞上一雙淩厲的眼,眉宇間盤着陰沉的戾氣,尋事兒去的一張嘴唇,往上斜斜一挑,孫尚齡慌忙挪開眼,渠錦堂的這個笑,叫人心裏後怕。
渠錦堂笑着,撈來姑娘的腰,玉蘭指掐着一盞酒送到嘴邊,被他用牙銜住,風流地仰頭:“怕的就是他不來找我。”
“少爺!!!”
常樂從椅上起來,拔腳往店堂,手挑門簾,撞上高高的一副胸膛,被人抱個滿懷。
“掌櫃的……”
夥計們往後退,常樂迷迷瞪瞪的反應過來,那聲「少爺」,叫的不是他。
渠錦堂老鷹逮雀兒似的張開手,抓住常樂:“你不是要我來找你麽?”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