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淩晉峰收斂了笑容。
他一不笑，特意僞裝出來的慈祥變蕩然無存, 元嬰修士的不威自怒也顯了出來。
說實話, 淩玥很少會跟元嬰修士打交道。
作為曾經的道門第一山，玉泉山的人脈可謂是遍布修真界, 但鮮少會有元嬰修士來前拜訪，究其根本, 原因有二。
其一是托了玉柄真人三百年來修為沒有寸進的福。
就算物是人非, 到底感情還在，各門各派的大佬們并不想讓這位往日的師兄難堪, 即便是想要聯絡，也往往支使座下弟子跑腿，或者拿流雲通識偷偷訴個衷腸。
其二便是因為淩玥尴尬的身世了。
當年淩伯海被天雷劈死的時候，與他一同長大的晉帝得知來龍去脈後勃然大怒，不僅将折葉先生列為了大晉公敵, 更是把所有與這位天魔沾邊的人和事斥為異端餘孽。
這其中，就包括了淩玥。
堂堂侯府獨女，竟然與殺父仇人被歸為一類，其中之荒謬簡直聞所未聞, 然而到底有幾分是官家盛怒之下口不擇言，幾分是有心人順手推舟，如今已難以辨清。
畢竟金口玉言、木已成舟。
彼時此令剛出, 修真界一片嘩然，不少修士直言此事必有奸人從中作梗，想要去上京為淩侯獨女讨個公道, 直到太華山率先認了這道禦令。
沒人清楚執玉清牛耳的太華山為何要向晉朝服軟，可它代表着修真界對此事的風向徹底轉了個彎兒，不光各大門派，就連淩伯海的故友都選擇了閉門謝客，及至淩玥拜入玉泉山門下，這股子閉關風潮才告一段落。
随着淩玥下山行走，玉泉山與各門派關系才算破冰，然而她到底修為尚低，尚且接觸不到掌教及長老的層次。
這樣說來，淩玥最為熟悉的元嬰修士，竟然就是眼前的淩晉峰了。
淩晉峰年輕的時候，是吃過大苦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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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晉升元嬰之前，修士的外表也會随着年歲增長而衰老。煉氣時期不過較凡人更為壯碩，築基成功可長命百歲，修得金丹能多活上二三百年，凝成元嬰方可享壽千年。
至于長視久生，那是分神、大乘乃至渡劫修士才能标榜的好事。
光看外表就知道，淩晉峰的天分，實在算不上驚豔絕倫。
實際上，早些年的時候，人們每談起這位淩家家老，最後總是要墜上一句“他竟然還活着”。
煉氣壽命将近才終于開竅邁入築基，眼看就要老死在築基時突然突破了金丹，金丹升元嬰時更過分，三魂六魄都被勾走了一半，竟然凝結元嬰成功了！
當然，如此冒險的行為也必有代價，旁的元嬰修士都重返十八了，就他還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
由此也可以看出，淩晉峰，着實是個心志堅定的老妖精。
“既然如此，老夫便把話說開吧。”年邁的元嬰修士說道，“今年的祖祭與伯海的忌日重了，官家體恤我淩氏，特派一名郡王前來悼念。”
“為了不惹官家不快，玥丫頭，你不能在祭祖時露面。”
“一個郡王就把你們吓成這樣？”淩玥聽完笑了，“我還以為禿子要親自來呢。”
淩晉峰垂下眼，“小小年紀，別口無遮攔。”
“楊家的人當皇帝有一套，可惜都沒什麽修煉天賦。”收起流風回雪笛，淩玥背着手在二人面前走了幾步，“他們家的神武真龍訣脫胎于姜子牙傳給周武王的鍛體養氣之法，考慮到姜尚自身修為也不算高強，這套鍛體法縱然有種種神妙，卻被所謂龍氣限制，真算起來，只能淪為二流。”
說到這裏，她回眸看向那一站一跪，“兩位好歹也是跟着歷代侯爺見過世面的人，何必搞得如此畏手畏腳？還是說，這郡王爺駕臨背後還有其他含義，比如說——為我淩家家主之位未雨綢缪？”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彭中義輕微晃了一下，似是支撐不住身上的傷勢。
淩玥輕輕一瞥他，“讓我猜猜你們是想要選誰……哎呀，好像也沒什麽人可選啊。”
“你已不是淩家的人，就別過問淩家的事。”淩晉峰沉聲說道。
“是嗎？”淩玥一挑眉，“恐怕……”
“老姐！”
一聲響亮的呼喚，蓋住了少女未盡之話，三人尋聲望去，就見淩湛正站在一條漁船之上，正對着岸上連連招手。
與聚英會時相比，少年看上去幹練了不少，身上太華山弟子袍服繡着一個大大的墨竹，配上身後背的大竹簍，任誰看到都要嘆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見淩玥回頭看他，這只大號竹子精精神百倍的跳下船舷，張開雙臂，小跑之姿沖了過來，還沒等給堂姐一個大大的擁抱，就被一根手指點在額頭，無情的阻在了一尺之外。
“噫噫噫噫！”淩湛一邊原地踏步一邊張着手臂四處揮舞。
親眼目睹了未來雲湖侯如此丢臉的表現，淩晉峰臉黑的像鍋底，“淩湛！你這樣成何體統！”
“祖爺爺？”
淩湛這才注意到還有旁人在場，目光在淩晉峰與彭中義身上一一掃過，終于從倒了一地的侍衛身上意識到了情況有點不對。
“咱們莊子裏這是……”淩湛眨了眨眼睛，“遭賊了？”
“何止是賊，”淩晉峰對着淩玥冷哼一聲，“完全是個強盜。”
偏偏淩湛是半點沒領悟到他的言下之意，竟然下意識的往“強盜”身後躲了躲，還按着前者的肩膀往大門裏推，“真吓人，老姐，咱們得趕快進去躲躲。”
說完，他像是才意識到話沒說對，不太好意思的補救，“祖爺爺，彭老，您二老修為高強，自然不怕小小水賊，小子方才沒有丢下你們不管的意思哈。”
得，這還不如不解釋。
饒是淩晉峰經過大風大浪，還是差點被這沒心沒肺的臭小子給氣岔過氣去。
“湛少爺，”跪在地上的彭中義緩緩開口，“大長老與大小姐還有事要議，您先去向侯爺請安吧。”
“議事？在大門口？”環視了一下面目全非的自家大門，淩湛抓了抓頭，“那咱們什麽時候開席？”
開席？
淩小侯爺還真的把兩個老頭給問懵了。
“就是宴席啊！”看他們沒反應，淩湛有點急了，“老姐好不容易要回家祭祖，咱們難道不開個席子慶祝一下？”
“且慢！”
淩晉峰擡手打斷了少年的抱怨，目色沉沉，“少爺是聽誰說的小姐要回來祭祖？”
或許是他面色太厲，淩湛竟結巴了起來，“不、不是……全修真界都傳開了啊，就連上京那邊也知道了啊！”
說着，他手忙腳亂的從衣袖裏掏出了巴掌大的流雲通識，将“敘話”調了出來，展示給淩晉峰瞧：“喏。”
擡手一把搶過流雲通識，淩晉峰一目十行的掃過去，越看越面色如鐵。
“報！某不可說大小姐破天荒回了老家！理性讨論這是不是紀元破滅的前兆？”
“祭祖還是決死？八一八清和仙子與家中宿老的恩怨情仇。”
“雲湖侯府繼承戰即将打響，我壓淩湛活不過第一晚。”
如此之類的題目不勝枚舉，而且每貼輪流登頂，特別是第三貼，傻小子淩湛還親身回複了貼主：
“滾滾滾！我和我姐好着呢！”
之後便是洋洋灑灑幾百字對淩玥的贊美之情，就差喊出“你是天，你是地，你是唯一的神話”，求生欲簡直溢于言表。
然而真正讓淩晉峰身體打擺的還是一條最新回複。
“朕已閱。”——來自九五至尊專屬流雲通識。
至于後面瘋狂湧入的一連串“前排”，他是半點也看不見了。
“哦，看樣子他還是能看到我黑他脫發的嘛。”
淩玥将流雲通識從老頭手中抽出，對着那個“九五至尊專屬流雲通識”發出了一聲冷笑。
“知道為什麽你舔的這麽努力，最後爵位仍留在我們一支嗎？”
她說着，大大方方的走過朱門。
“因為你拿個雞毛，就當令箭啊。”
淩湛看着堂姐走入府中，瞄了瞄站在原地的淩晉峰，趕緊撤離了案發現場。
“老姐，老姐！”
他一邊跑一邊喊，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淩湛本以為走在前面的堂姐不會理自己，卻見到少女聽到呼喊真的停了下來，趕緊連跑帶跳的湊了過去。
“淩湛。”少女喚道。
“小的在！”他頓時一個激靈，“大人您吩咐！小的必然為您抛頭顱、灑熱血，永遠沖鋒在前線！”
然後他的熱血告白換來了自家堂姐看傻子一樣的眼神。
“不用流血，”淩玥慢悠悠的說道，“好些年沒回來了，我只是想讓你帶個路。”
“哦哦哦！”受八卦貼毒害頗深的淩湛吐了吐舌頭，“老姐你的映月閣還在原處，爹爹他都不讓人随便進的。”
“不，先不去那兒。”
眺望了一眼原處的繡樓，淩玥閉了閉眼，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咱們先去……梨夕夫人那邊。”
淩湛聞言一愣，喉結滾動了一下，良久才晃晃悠悠的說了一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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