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辛宜卡着點去醫院拿體檢報告,雖然辛家有家庭醫生,但她媽媽這邊的親戚大部分都在醫療系統。自她出事後,幾個舅舅非要她每半年就得來醫院做檢查。
表哥許潤在辦公室等她。
“來了?”他給她倒了杯溫水,“可不許再半路逃了!”
辛宜不愛來醫院,每每勸人的時候有板有眼的,偏偏自己對消毒水和藥片深惡痛絕。
“你幫我把報告拿了不行嗎?”她對醫院真的喜歡不起來。
許潤打開她的體檢報告:“帶你去找陳主任。”
“啊?”
“有項指标不對,讓主任給你看看。”
陳主任是腦神經方面的權威專家。
辛宜心頭一緊:“很嚴重?”
她悄悄打量許潤,他臉色瞧着還好,不像是有什麽大問題的樣子。
許潤對她笑:“不嚴重。”
辛宜松了口氣:“吓死我了!”又翹起了二郎腿,“那不急。”
“不急?”他戳她的腦門,“腦子有病還不急?”
辛宜偏頭一躲:“你才腦子有病!”
兩個人從小打鬧慣了,誰也不肯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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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許潤拍拍她,“走吧,去見主任。”
辛宜被逼着去見專家,又摸頭摸腦的做了一系列檢查,長得頗為嚴肅的陳主任跟許潤說了一堆專業術語,她一個字也沒聽懂。
“沒什麽大礙,平時注意休息。”陳主任笑着總結,他一笑,整個人柔和下來。
許潤道謝,推了推不吭聲的辛宜。
辛宜抿唇,心血來潮,“陳主任,我的記憶還能恢複嗎?”
她冷不丁的一問,陳主任和許潤俱是一驚。
當年車禍,辛宜醒來莫名失了些記憶,但問她一年前的事情,她又全部記得一清二楚,人也都認得。辛家請了不少專家給她檢查,都沒轍。
最後,只能以“大腦是人體最複雜的構造”做了總結。
其實辛宜的傷口早已痊愈,加上她遺失的記憶正中辛家父母的下懷,這麽些年,沒有人再去主動提及這些,連她本人也在最初的努力得不到結果後,徹底放棄了。
陳主任沉吟:“還是那句話,随緣。”
當初,他也是這麽說的。
辛宜眼裏的光淡了下去。
許潤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腦袋:“不要緊,過去不重要。”他溫聲輕哄,“現在不是挺好?”
她最惶恐不安的時候,所有人都是這麽安慰她的。
過去不重要,活在當下。
辛宜本就是心血來潮的想法,這麽多年了,她也沒指望真能想起來。
她朝主任道謝:“謝謝陳主任,麻煩您了。”她嘴甜,連說了許多好話。
哄得陳主任也眉開眼笑。
許潤帶辛宜回辦公室,辦公室裏只有他在。
給她倒的水已經涼了。
“給你換一杯?”許潤說。
辛宜搖頭,毫不介意的拿起來,“別浪費。”
許潤聞言,“呵”的笑了,“大小姐,你就沒不浪費的時候。”
這姑娘吃的喝的,精細得緊。
辛宜撇嘴,瞪一眼,“你管我!”
許潤搖頭笑。
她笑眯眯湊過去:“表舅跟我說了,要我問問你打算什麽時候跟我未來表嫂結婚?”
他的臉一下子紅了。
許潤捂嘴輕咳,他不自在的解開白大褂的扣子,再扣上,“先管好你自己吧!”
辛宜往沙發上一倒,她撐着腦袋,眼珠子轉了幾圈,“我這不就是好好管着自己嗎?我好着呢!”她邊說邊指着自己,從頭到腳,“比你好。”
許潤沒再跟她擡杠,翻開她的檢查報告,他再次認認真真的研究起來。
辛宜見狀,聳聳肩,刷微信。
她的微信好友其實算不上多,她總覺得微信是個私密的東西,如非必要,她不願意加不熟的人。因為好友不多,朋友圈也就這麽點大,往往刷兩下就到了頭。
辛宜刷一條點一個贊,點了一路,手指突然頓住。
謝唯的名字映入眼簾。
她當初是不願意加他的。
辛宜從沙發坐起來,眉頭一擰。
謝唯的頭像很幹淨,白色的背景,只有兩個大寫字母“YW”,大約是壹維的意思。他的朋友圈更是幹淨,除了轉發壹維的新聞,幾乎沒有任何私人消息。
唯獨在六分鐘前,他上傳了一張照片。
照片裏是謝唯的左手,他手背挂着點滴,中指的銀戒指被光照着,發出淡淡的光。
定位是在醫院的急診輸液室。
他們在同一家醫院。
辛宜盯着照片,心突地一跳。
這條朋友圈什麽都沒寫,謝唯只發了個扁了嘴的自帶表情。
不明不白的,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辛宜有些坐不住,她想起昨天他疼得滿頭虛汗的模樣。
“我有事先走了。”她拎起包沖出辦公室。
許潤只覺得一陣旋風刮過,叫也叫不住她。
辛宜跑到急診輸液室,今年上海的氣溫不正常,忽上忽下,11月的天氣仍有那麽幾天沖到了20來度,輸液室裏人尤其多。
不是發燒就是流感。
她在門口張望,前排有人嘔吐,味道并不好聞,咳嗽聲、說話聲吵得人頭疼。避開幾個拎着鹽水袋出來上洗手間的病人,她一路朝裏走,一排排找人。
很快,她停住。
隔着兩三排人,謝唯孤身一人,在一片嘈雜聲中靜坐着。他的臉色依舊蒼白着,嘴唇毫無血色,一副黑框眼鏡架在鼻梁,遮擋住他的眼睛。
辛宜邁步走過去,只見男人左手打着點滴,他整條手臂擱在椅子扶手一動不動,右手卻閑不住的緊握手機,視線幾乎黏在了他的手機屏幕。
輸液室亮着燈,燈光落在他的眉眼,他蒼白的俊臉更顯憔悴。
辛宜嘆氣,這人怎麽這樣?真是工作狂一個!
昨天他疼成那樣了還要一手捂着肚子,單手打字工作,這會兒他都打着點滴了竟又在看手機處理工作。
這麽想着,她腳下生風,幾步跑到他跟前。
眼前一暗,謝唯擡頭,腦中“嗡”的一聲。
兩個人視線交彙,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瞬間迸出幾分驚喜和……慌張?
辛宜狐疑,眼睜睜看着謝唯低頭飛快鎖屏,甚至他把手機倒扣在了小桌板上。
這一連串速度快得讓人無語的動作,鬧得她錯愕不已。
她又不會偷看他的商業機密。
辛宜眨了眨眼睛,心下略有不滿,卻在看到謝唯泛紅的耳根時,她驚訝的湊過去,“謝總,你怎麽了?”她好奇。
謝唯往後一仰,他別過頭,視線落在自己的左手。
她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回血了?我喊護士。”
因為他剛才的大動作,大約是壓到了管子。
“不用。”謝唯聲音沙啞,并不好聽。
他輕咳兩聲:“我沒事。”眸子定定的鎖在小姑娘身上。
辛宜彎腰,仔細檢查他的左手,“真沒事?”
“沒事。”
“那就好。”
氣氛陡然尴尬起來。
辛宜伸手抓了把自己的小辮子,她早上出來的急,沒有梳頭發,一頭羊毛卷被她用黑皮筋随意的綁成一個小辮子,看着像條兔子尾巴似的。
“你怎麽在這兒?”謝唯打破沉默。
她啞然,後知後覺緩過神來。
更不自在了。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跑過來了,明明以他們的關系,她看到他的朋友圈,發微信問候一聲也就得了,偏偏她的腳像是不受控制一樣自己給跑了過來。
辛宜懊惱不已,糾結後,她歸結為是撞上謝唯幾次病美人的樣子,她心軟了。
“我正好在醫院。”想通了,她毫無心理負擔的在他旁邊坐下來。
他坐在最邊上,旁邊恰好有位置空着。
她朝謝唯笑笑,眼神明媚。
謝唯垂眸,翹起來的嘴角怎麽都壓不下去。
他剛才一直反複在刷新他的那條朋友圈,僅她可見的朋友圈。他以為她最多只是留條評論發個問候,沒想到她竟是親自來了。
“你呢?”辛宜問。
“急性腸胃炎。”
謝唯昨晚回到家,淩晨開始吐了起來,又疼又吐,他只好來醫院挂急診。
“你在醫院做什麽?”他望着她的眼睛很亮。
辛宜晃了晃腿:“來拿體檢報告。”
謝唯順勢問她的身體狀況:“身體不舒服?”
“沒有,例行檢查。”
“還好嗎?”
辛宜轉頭看着謝唯:“沒什麽大問題。”她一頓,“倒是你,是吃壞肚子的腸胃炎?”
她的笑容幹淨純粹,謝唯神色越發溫和,“老毛病了,每兩年都要挂次水。”
“你一個人?”辛宜坐了這麽久也沒看到有人來陪他。
謝唯點點頭:“嗯。”
“你爸媽呢?”
“他們在虹口。”
許是謝唯有問必答得太過乖巧,讓辛宜放下了防備,她得寸進尺起來,“你們不住一塊啊?”
謝唯倒是沒在意她一再的涉及他的私生活:“嗯,工作太忙,我一個人住。”
“既然忙,為什麽不把公司設立在你爸爸媽媽生活的區?”
謝唯沉默,瞅了她一眼。
這一眼讓辛宜陡然察覺出了幾分複雜,好似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讪笑着別過頭,盯着自己晃啊晃的小白鞋,“對不起,我沒有八卦的意思。”
謝唯笑笑:“我知道。”
一袋藥水見底,辛宜搶先替他按鈴。年輕的護士過來,看見是她,主動搭話,“你怎麽陪着帥哥打點滴來了?”
護士好奇的多看了兩眼:“沒去找你哥哥?”
許潤在醫院人緣好,大家都知道他有個表妹。
“剛從我哥辦公室出來。”辛宜嘴甜,叫了聲姐姐,逗得護士笑不停。
謝唯含笑看着小姑娘,沒有說話。
護士給他換完藥水,朝辛宜眨眨眼,“有事叫我。”她對小姑娘做了個“很帥”的口型。
辛宜看懂了,也臉紅了。
什麽跟什麽呀?
“你哥哥在醫院工作?”謝唯沒話找話。
辛宜雙手捧住臉降溫:“對,我幾個舅舅、表哥他們都是醫生。”
謝唯笑着點頭,不動聲色又開了個話題。辛宜話匣子被打開,停也停不下來。
許潤匆匆到輸液室時,看到的就是叽叽喳喳的妹妹和溫柔淺笑的謝唯。
小姑娘滿臉笑意,男人耐心十足,時不時點頭附和一句。
這一幕仿佛是回到了許多年前。
隔着人群,許潤的腳步再也沒能邁出去一步。
駐足許久,他朝跟他通風報信的護士點點頭,轉身默默走了。
除了年輕的護士,誰也沒有發現他來過輸液室。
謝唯打完點滴,辛宜一看時間,沒想到過了這麽久,她竟是陪他打完了後半程的點滴。
“你開車了嗎?”她問。
謝唯搖頭,剛起身,身體不由晃了兩下。
他扶住椅背:“沒有,我打車回去。”
腸胃炎吐久了,他身體還虛着。
辛宜于心不忍:“我送你。”
一時嘴快,她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只好指望謝唯會拒絕她。
“好,麻煩你了。”誰知,謝唯并沒有。
辛宜只能硬着頭皮,如同第一次在樓道裏見着他時,她半扶着他去打車,送他回家。
謝唯的家在一個新小區,地理位置不錯,在商場和區政府附近。電梯停在16樓,他開門,三室兩廳的房子,瞧着幹淨整潔。
辛宜将他送到沙發,躊躇着怎麽說離開的話。
謝唯卻起身:“家裏只有水。”他邊說邊去廚房,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喝水還是泡茶?”
“喝水。”
辛宜目光一轉,愣住。
她走到茶幾前半蹲着,目不轉睛的盯着上頭擺放的一套茶具。
是一套青雲壺。
壺色清澄,瞧着溫潤透亮。
一看就是價值不俗。
辛宜眼睛一亮,盯着看了好半晌。
等謝唯端着玻璃杯出來,她仍舊半蹲着。聽到腳步聲,她擡頭看他,眉開眼笑,“原來是你啊!”
聲音裏是藏不住的驚喜。
謝唯心頭突突的猛跳,差點沒能握住手裏的玻璃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