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西則一時說不出話。
他別開視線,不敢看男人黑沉沉的眼眸,良久,他才低聲說道:
“他們……會理解的。”
“理解?”時越扯了扯嘴角。
林西則看他一眼,說實話,這個叫盛冬的家夥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想到上輩子的父母親人,他又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戳中了他一直刻意回避的問題。
他上一世最遺憾的,莫過于沒能為長輩們盡孝,沒能最後再看他們一眼。
但是事已至此,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少年抿緊了嘴唇,眼中流露幾分壓抑的痛苦和哀傷。
卻在這時,一只溫暖厚實的大掌落在他的發頂,像在安慰他似的輕輕拍了拍。
林西則一怔,擡眸對上男人的眼睛。
“我吓到你了嗎?”
他的聲音那般輕柔,墨黑的眸子深深注視着他,像夜空一般深邃。
他用雙手捧住他的臉,拇指指腹溫柔地在他的眼角撫過,似乎在幫他拭去眼淚。
“抱歉,我剛剛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記憶,所以語氣重了一些。”
林西則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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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哭了嗎?他怎麽沒感覺?
林西則有些不好意思,剛想擡手抹一抹,卻感覺手腕被握住,男人用力一拉,他便倒在了他的雙臂間,被抱了個滿懷。
嗯嗯嗯嗯?這什麽情況?!
倚在他結實的胸膛,被男人炙熱的氣息所包裹,林西則整個人都懵了,一時忘了去探究自己剛剛是不是真的哭了。
這人突然在幹嘛?
哦對了,他說他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記憶。
難道說……
他也有重要的人,因公殉職為國犧牲了?林西則稍稍鎮定下來。
果真如此的話,那他剛剛那奇怪的表現就說得通了……
林西則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上戰場的情景。
那是一場慘烈的戰鬥,開戰前還指點過他的一名參将,也在戰争中犧牲了。在之後的每一場戰役中,也不斷有相識的人離開,其中不乏他的親人。
他時常會想起他們,每一個死去的弟兄,他都記得他們的長相和名字。
所以,林西則覺得自己能明白盛冬此刻的心情。
時越緊緊地抱着懷裏的少年,要竭力克制,才能讓身體不至于顫抖得太厲害。
壓抑多年的思念和久別重逢的喜悅,讓他有些無措,直到将這人擁入懷中,感受到他的溫度,他才終于有了實感。
他曾以為,他永遠也無法再遇見他了,他們之間隔着生死,隔着一個甚至無數個平行時空。
卻沒有想到,他會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剛剛是他腦子不清醒,他已經如此幸運,又怎麽能不好好抓住他,而再将這人推開呢?
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告訴他,他就是上輩子的紀時越,那個想他念他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忘記過他的紀時越!
只是時越張了張口,最後還是退縮了。
上輩子,林西則避他如蛇蠍,他有些懷疑,如果告訴他真相,自己收獲的會是擁抱,還是當頭一刀?
這時,感覺到懷裏的少年輕輕掙紮,雖然心中不舍,但時越還是順勢松開了力道。
現在還有很多不确定的細節。
在弄清楚之前,他不能着急,不能自亂陣腳。
“哎,你也別難過了。”
林西則從他的懷裏解脫,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都過去了,活着的人該好好珍惜當下才是。”
好好珍惜當下?
時越歪頭,漂亮的桃花眼深深注視着林西則,像是眼裏只裝得下他的身影。
林西則的表情漸漸有些僵。
等一下,空氣怎麽突然變得有些黏膩?這種暧昧的氣氛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他感覺臉有點點熱?是暖氣開太大了嗎?
不是,這種氛圍真的太奇怪了!
雖然還沒開竅,但強烈的危機意識還是讓林西則做出了選擇。
“額,衣服好像洗好了,我去晾衣服。”他找了個借口,轉身離開。
雖然少年竭力保持鎮靜,表情看上去好像沒事人一樣,但微亂的腳步還是出賣了他。
時越望着他的背影,食指輕輕摩挲着拇指指腹。
那上面并沒有水漬殘留,唯有少年眼角肌膚那溫軟的觸覺,在指尖蔓延,像岩漿一樣滾燙進他的心間。
這一世,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時越眸色微黯。
無論如何,你只能是我的。
他輕輕彎起嘴角,眼底是勢在必得的執拗。
坐在書桌旁寫字的林一唯,一直偷偷看着他們,他歪着腦袋,大眼睛裏寫着純真的好奇。
林西則來到陽臺,開窗戶吹了吹冷風,便感覺發熱的頭腦一下子清醒不少。
果然是暖氣開太大了。
有暖氣供應好是好,但沒辦法控制溫度這一點确實有點苦惱。
等林西則把衣服全部晾上,他已經徹底恢複了冷靜。
回到書房,就見時越坐在書桌旁,正教導小唯寫字。男人微側着頭,嘴邊溫和帶笑,曬成古銅色的肌膚,有種特別陽光的氣息。
大概是聽到動靜,他擡起頭來,在看到他時,原本平靜的雙眼霎時明亮了幾分。
“阿則。”
男人喊他,聲音溫柔,有如春風拂面。
林西則頓住腳,望着他臉上的笑容,忽然有些恍惚。
将他的晃神盡收眼底,時越嘴邊笑意更深。
上一世,是他太過高傲,從不肯輕易袒露心聲,說得好聽一點是傲嬌,難聽點就是情商低下。
所以他們的關系才會越來越僵,直到林西則戰死,他的心意也只有他一人知曉。
只有他一人,在見不得光的角落裏,腐爛,凋零……
但是今生,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們現在有了一個美好的開始,而他也比前世成長了許多。
他有信心,絕對不會讓上一世的悲劇,再一次重演。
時越望着晃神的林西則,朝他眨眨眼,心情很好地問他:“怎麽了?”
林西則回過神,表情有些微妙。
他拉過一張椅子,也在書桌旁坐了下來。
“盛冬。”他盯着時越,開口。
“嗯?”
“你長得很像我一個認識的人。”林西則打量着他的眉眼,糾結道。
時越一頓,不動聲色地看他,問:“哦?他是你什麽人?你們關系怎麽樣?”
“他?他是我一生之敵。”
林西則神色變得冷漠。
時越不由得僵住,感覺心口被冷不丁紮了一刀。
一、一生之敵?
有……有這麽嚴重嗎?時越懵了。
這沒道理啊!
他上輩子就是傲嬌了點,毒舌了點,小作了點,他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啊,怎麽就成一生之敵了?
他不服!
不過時越轉念一想,又不太确定林西則說的,是上輩子的他,還是這輩子的他。
畢竟他現在也不清楚,林西則身上到底是什麽情況。
他是和他一樣轉世投胎了,前世記憶恢複得有點遲,還是像一些現代小說裏寫的那樣,靈魂穿越時空,進入到了這個小孩的身體裏?
時越更希望是後者,畢竟這樣的話,前面林西則和他養姐,和喻庭晏,還有和他的事情,就有很大的轉圜餘地。
但理智上,他又覺得前者可能性更大,後面這一種,發生的概率實在太小了。
做人要現實一點,雖然現實往往讓人糟心。
時越不免想起之前的事。
在喻庭晏第一次跟他提起“林西則”這個人的時候,他就上了心,然而無論調查結果還是實際接觸,都讓他大失所望。
這個小孩,除了名姓相同,他在他身上找不到一星半點兒他所愛之人的影子。
就算喻庭晏長得跟前世的林西則那麽像,他都沒法動心,更別說一個只頂着他名字的僞劣品了。
所以他采取了一些行動……
難道林西則所說的“一生之敵”,是情敵的敵?
想到這裏,時越眼前一黑,感覺像是被推入了萬丈深淵。
不對,自己應該冷靜點,時越深吸口氣。
林西則如今已經擁有了前世記憶,所以看到喻庭晏那張和他自己那麽像的臉,他還心動得起來嗎?
所以鎮定點,他還有很大機會。
時越擡眸,演技再次上線。
他定定望着林西則,眼神受傷,語氣也帶了幾分委屈。
“所以,阿則很讨厭我嗎?”
說着,他垂下眼眸,一副黯然失落的模樣,仿佛整個人都被烏雲籠罩。
林西則噎住了。
他哪裏面對過這種陣仗?急忙收斂了冷漠,擺手否認道:“不不不,我知道你跟他不一樣,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世界上長得相像的人多了去了,我就是有些感慨,你們長得這麽像,你性格這麽好,他卻那麽壞!”
聽到他兩種截然相反的評價,時越靜默着,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不過如果只有這樣,才能将他留在身邊的話,那自己當他一輩子的盛冬,又有何妨呢?
“時越”不過是他為了紀念,給自己取的藝名,只要他退出娛樂圈,“時越”自然就消失了……
總之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林西則知道他就是時越!
“既然這樣,我有一件事想麻煩你一下。”時越冷靜下來,對他微微一笑。
林西則:“哦?什麽事?”
時越看了眼身旁的林一唯,小娃娃正好奇地看着他們,已經沒什麽心思寫字了。
“我們出去說吧。”時越想了想,說道。
“也行。”林西則點頭。
他揉了揉林一唯的小腦袋,讓他專心做功課,他中午要檢查,見小娃娃乖乖點頭後,這才和時越出了書房。
林西則跟在時越身後。
男人穿着他的襯衣,薄薄的衣料下能看到背部結實流暢的肌肉線條,随着他手臂的擺動,緊繃的襯衣像随時會爆開來一樣。
其實他并不是很壯,屬于穿衣顯瘦脫衣有料的類型,只是他的碼數對他來說有些小了。
看他委屈巴巴地穿他的小號衣服,林西則忍不住偷笑。
結果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下,扭過頭看他,“嗯?你在笑什麽?”
林西則連忙斂了笑,正色道:“沒有,你看錯了。”
少年一臉無辜,似乎方才真的什麽也沒發生。
裝傻倒是一如既往的熟練……
時越輕輕笑了下,斜搭着腿倚在走廊,問他:
“那我可以住在你家嗎?”
其實他現在更想把人扛回家去這樣那樣,但顯然不太可能,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徐徐圖之了。
林西則一怔。
額,這話題跨越度有點大啊……
“住我家?為什麽?”
時越露出一絲為難,“昨天晚上的事你也看到了,我現在……不太方便回家。”
他露出一個“你懂得”的表情。
林西則也是經過世家文化熏陶的人,頓時腦補了一出豪門勾心鬥角互相陷害的大戲。
他點頭表示理解,但卻沒有答應。
“你可以去住酒店啊。”
酒店環境好,又有專人打理,好像吃喝也都很方便,正常人應該會去酒店住的吧?
時越皺着眉,沉吟道:“我只要一刷卡就會暴露行蹤,那些人很快會找上門來的。”
“就算不刷卡用現金結賬,入住酒店也要身份證登記,所以……”
他聳了聳肩,又望着林西則認真道,
“你放心,我不會白白住在這裏,我可以付房租,你現在不是挺缺錢的嗎?”
林西則有一點點小心動。
不過他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問題,他歪頭看着時越,“但是……你有錢嗎?”
卡不能刷,而他身上僅剩的現金,昨晚已經作為房租付給他了,所以他哪來的錢?
時越嘴角微彎,胸有成竹。
“我微信錢包裏還有……”
他一邊說,一邊摸口袋,只是摸了半天,也沒有摸到自己的手機。
仔細回想,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他想起來了,他的手機,被昨晚那幾個人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