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之騎士皇

第3章 亡靈（三）

天尚未大亮，萬物處在沉睡與蘇醒的暧昧邊緣，清晨的薄霧像是微光籠紗，随着微風輕輕搖曳。夢裏的顏色在眼睛的突然睜開瞬間被擊碎，初醒時分眼皮并不輕巧，合上眼簾，微光透進來，眼球上的感光帶來色彩仿佛有回到了方才擾人的顏色上，利希特不得不努力睜着眼來驅趕畫面。

昨天在跟卡洛斯短暫的見面後，他又忙到很晚才入睡，說起來，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小時候的畫面了。

利希特十歲那年，諸星帝國皇帝攜皇妃安娜與兩位年幼的皇子訪問貝爾曼王國，利希特與卡洛斯就此結識，安娜說的對，男孩兒之間的友情神秘莫測，比如他本來因為蘋果派事件恨不得把卡洛斯揍成肉派端上桌，但奇特的，他倆快速建立起難舍的友誼。

甚至好到夜裏同睡一張床的地步。要知道從記事起，他就是一個人在寬敞冷清的房間裏入眠，直到幾年後小他四歲的弟弟學會了對哥哥撒嬌，偶爾晚上會蹭他被窩。

跟卡洛斯在一起，幾乎每天都是新鮮的，每件事都充滿了樂趣，他有一頭金色的頭發，陽光般的笑容，利希特覺得童話裏的王子就該是他這樣——除去性格裏特別高傲欠揍的部分。起碼不是自己這般冰冷無趣，沒有人會以自己為原型來塑造童話中的王子殿下，那樣根本不是童話。

回到諸星帝國後，他倆還保持着聯系，兩年後，也就是利希特十二歲，卡洛斯的父王與諸星帝國簽訂協議，自願接受帝國管治，從此再無貝爾曼王國，有的只是諸星帝國的貝爾曼星區，接着貝爾曼前國王自殺，卡洛斯失蹤，就此與他斷了聯系。

利希特失去了他人生裏第一個朋友，很快他失去了安娜皇妃，他的母親。

時隔八年卡洛斯回來了。安娜皇妃出現在他夢中，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改變的不只是卡洛斯，所有人，包括他，都變了。

盡管利希特身份尊貴，但既然就任總督，他就得跟所有公職人員一樣按時上下班，不過利希特從來是有上班時間沒下班時間，太忙了，前任總督突然死亡留下來一堆爛攤子他得挨着清理，其中包括目前依舊身處高位的某些人——

打掃是個細致活兒，大掃除的動靜要大也要合理，腐朽的爛泥就該被剔除，新的骨肉才能健康成長，利刃已紮下去，不過現在只去掉些表皮，不痛不癢。

還不夠，他需要力量，需要人才，一切都還遠遠不夠，不僅是為了眼前的事，更是為了為了他一直想得到的東西。

侍從服侍利希特更衣，只有耳墜利希特要親自戴上，從來不願意借他人之手。他将紫色的菱形耳墜戴上，這是安娜皇妃生前最喜歡的耳墜，現在一只被他日常佩戴，另一只交給他弟弟保存。

外人都嘆是利希特對安娜皇妃的紀念，只有利希特自己知道，這不僅僅是在懷念安娜，他摸了摸耳墜在心中肯定道，不僅僅是。

利希特比法定工作時間提前了一個小時到達自己辦公地，很快，由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秘書官就到了門口，顯然有這麽一個勤勞的上司，對兢兢業業的下屬來說是福氣。

對懈怠者則是痛苦的開始。

“早安殿下，這麽早打擾您真是惶恐，但是這裏有幾份急件需要您過目。”

秘書官莉莉很快把文件傳輸到利希特辦公桌前的光屏上，在與利希特的相處中她了解到這個殿下的起早貪黑并不是做做樣子、擺個譜子好獲得名聲，只要他來了辦公地就要開始工作，提前到來的時間并不準備喝茶打發掉，因此莉莉也配合将改變了自己的時間，她是個熱愛工作的人，并不因此抱怨辛苦與麻煩。

在利希特處理完幾個急件後，莉莉又道：“還有慶功宴上對卡洛斯·貝爾曼先生的安排，之前一直照您的意思暫且擱置，但明晚就是宴會，禮制最遲今天必須确定，您看……”

利希特手中的電子筆轉了轉，他視線在天花板上掃了一圈，時間不長，短短數秒。

“禮制以我的騎士身份來做。”

莉莉吃了一驚，但她是個聰明的姑娘，并沒有失禮地驚訝出聲或者露出誇張的表情，她很快收斂神色，她是利希特的得力助手不假，但她可沒有權利去幹涉利希特對騎士的歸屬做出選擇。

莉莉：“是的殿下，我會立刻安排下去。”

若身為總督的皇子有了自己的騎士，那麽總督府的權力分配又将發生變化，莉莉不是多嘴的人，但這件事想必很快就會插上翅膀飛到上上下下所有人耳朵裏。

可卡洛斯還沒答應呢。手中的筆又轉了一圈，命令已經發出去，如果卡洛斯最終選擇不是站在他身邊，利希特還得吩咐收回騎士禮制，私底下碎嘴的人還不知道會議論成什麽樣。

利希特放下筆，正準備端起茶杯，一條訊息發了進來。

利希特看過內容後，腦子裏飛快閃過了可能性以及應對方式，他起身，步履依舊優雅，但确實很快消失在了辦公地。

莉莉眨眨眼，轉身默默投入了自己的工作之中。

卡洛斯一夜沒睡，訊息發出去後他盯着天花板發呆。新的光腦上只有一個通訊頻道，是利希特的頻道。

卡洛斯回神後，低頭扯了扯自己衣服，決定在利希特來之前把自己打理一下，起碼不能用這副亂糟糟的模樣來談接下來的事。

卡洛斯原本覺得時間挺早，訊息發過去沒準利希特還在休息沒有看到——這也是他沒有選擇通話的原因，怕打擾利希特休息，因此當他叼着牙刷聽到門鈴歡快報着“有客來訪”的時候很是詫異。

這麽早！

卡洛斯三兩下吐掉泡沫，抓起衣裳快速換上，房間裏的衣服都是希特差人去準備的便服，而他在今天之前一件都沒動過。身上髒兮兮皺巴巴的衣服他裹成一團幹脆往浴室一扔掩人耳目，關上浴室門，迅速抓了兩把頭發，來到門口，屏幕上顯示外面來客果然是利希特。

今天的皇子殿下也是衣冠楚楚，自己大概看上去沒有昨天那麽糟？

離他發訊息過去二十分鐘不到，也就是說利希特根本沒在休息早早就起床，對皇子作息時間的誤讀讓卡洛斯手忙腳亂。

現在他需要鎮定的打開門，迎接尊貴的人。

利希特一點兒也不介意卡洛斯把他放在門外晾了幾分鐘，他注意到卡洛斯終于舍得換掉衣服，整理了形貌，雖然并沒有細致打理，比起前兩天的頹廢好歹有個談正經事兒的樣子。

利希特抱着手臂也不落座，進門後開門見山的問，“所以得出答案了？”

他的語氣平平淡淡，看上去并不期待也不緊張，看上去。但卡洛斯知道他有個小習慣，那就是緊張的時候，交叉抱臂在身前的手，左手的食指與中指會在手臂上小幅度的輕輕敲打。卡洛斯察覺到利希特手指的小動作，這一點跟小時候一樣，沒有變。

皇子殿下表面鎮定，其實也有緊張，會有感覺，就代表着他被人期待着。

說實話這讓他不太好受，隐約有愧疚感。不過決定已經做了，卡洛斯并不準備臨時反悔。他只希望利希特不要對自己傾注太多，如果只把他當一枚棋子使用，那麽非常歡迎。

他單膝在利希特身前跪下，托起利希特的手掌，将皇族徽章放在利希特手心。

卡洛斯：“昨晚查的資料，現學現賣，姿勢可能不夠标準，也不知道誓詞是否有其他要求，你就算嫌棄，現在我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

利希特垂下眼睑，無聲地注視着他。

卡洛斯單膝跪地微微欠身，低下頭，右手握拳放在心口處，這裏不是殿堂，沒有鮮花與榮冠，沒有其他見證者，但誰也不能否認這一刻的莊嚴與肅穆，卡洛斯沉沉的聲音從胸腔裏迸發出來。

“諸星榮耀，卡洛斯·貝爾曼在此向我的君主宣誓，以明我志。”

“謙恭，正直，憐憫，英勇，公正，犧牲，榮譽，靈魂！”

“我發誓我将化身為劍，為您劈開荊棘之路！”

“我發誓我将化身為盾，護您永生風雨無阻！”

“我發誓為您獻上我的一切，靈魂從此為您閃耀，血液從此為您沸騰！”

“我發誓您是我此生最高的愛，我将對愛至死不渝！”

“我的忠誠我的生命，獻給我獨一無二的君主，此時此刻，直至永恒。”

果然跟獨自演練不同，昨晚背詞的時候，胸腔裏可沒這麽大動靜，血液也沒有熱到在身體裏沸騰，一場宣誓，似乎在靈魂深處打下了烙印，不可抑制的顫栗起來。

哎呀這可真是……卡洛斯在心底苦笑一聲。

誓詞完畢，他托起利希特的手，在手心中的徽章上印上虔誠的吻。冰冷的徽章因為放在利希特手心而帶上了絲絲熱度，卡洛斯想，方才的誓言不是騙人的，他能做到，但是所謂的永恒，會斷結在他死亡的那一刻。

至于獻上生命？求之不得。

卡洛斯恭敬地垂下頭。

這不是一場合乎禮制的儀式，但它真實有效，手中沒有劍，利希特舉起徽章，在背面印下一吻。

“利希特·尤利烏斯，賜你光明與榮耀，引你踏上前行的道路。忠誠于我吧！深愛着我吧！我的騎士！我将帶你取得無尚的尊榮，靈魂之光，永恒不滅！諸星榮耀，諸星萬歲！”

皇族與騎士之間，沒有單箭頭，不能強迫不能威脅，非得是雙方交心自願，才會有新的騎士誕生。在諸星的見證下，只要他自願從皇族手中接過徽章，從此便是皇族的騎士。

這一刻開始，從今往後任何時間，卡洛斯是利希特的騎士，是直至他們死亡，也不會改變的事實。

利希特：“你在總督府白吃白喝的日子結束了，接下來，首先把你的裝模作樣收起來，我可不想聽到別人的控訴，說殿下，您的騎士是個無禮的流氓。”

卡洛斯：“當然，我保證您不需要為此煩惱。”

“雖然有很多事等待着你，但不急着這麽幾分鐘。”利希特揶揄道：“先去洗個澡，然後好好享受一下早餐如何？”

卡洛斯要臉，但臉皮比較厚，因此雖然知道利希特是在調侃自己身上味道大得旁人清楚聞見，面上也一點尴尬沒有，面不改色答應下來。他原本正要這麽做，收拾好後再去見利希特，不過是皇子殿下突然來訪打亂了他的計劃罷了。

無傷大雅的插曲。

他确實需要好好打理一下自己，可以的話還想補個覺，但上任第一天，還是給自己上司點面子吧。

“把總督府的路線圖格局圖發給你，整理好後來總督辦公處見我。”

莉莉再次進入總督辦公處的時候，就見利希特罕見的在發呆，并且是盯着自己的手發呆。

利希特擁有一雙很漂亮的手，不僅是因為養尊處優保養好，骨骼、輪廓和長度都足夠漂亮，利希特的外貌确實從臉到指尖都無可挑剔，堪稱完美，僅僅是坐在那兒，就令整個房間熠熠生輝。

莉莉的視線也落在他指尖上，利希特正張開左手放在眼前，食指和中指微微動了動，他用自嘲的語氣低喃：“我真是一個卑劣的人啊。”

說完，他仿佛這才注意到房間裏多出個人，擡頭朝莉莉微微一笑。

天使的容貌，惡魔的魅力。

莉莉不敢無禮，收回目光。而利希特方才那句話，她小心詢問，“殿下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

“沒有，不如說是好事。不過你們又要多出一個上司了。卡洛斯的禮制準備得怎麽樣了？”

莉莉立刻明白了利希特的意思，他們的殿下确實要有自己的騎士了，對卡洛斯的稱呼也該改變了。

“恭喜您殿下。我正要彙報禮制的事，一定讓您與卡洛斯閣下滿意。”

作者有話要說：

騎士的誓詞中，“謙恭，正直，憐憫，英勇，公正，犧牲，榮譽，靈魂”引用了騎士宣言中騎士應具備的美好品德，騎士宣言讀起來非常有魄力，大家可以去搜來看看。不過我覺得那是騎士對世界、對人類的宣誓，而這裏卡洛斯的誓詞僅僅是對利希特的宣誓（感覺像告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