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家,進宮,再一次踏進這個院子卻已經是三天後了。
那三天在宮裏發生了什麽,他們都不知道,但每一個人,在瞧見他後,都選擇了尊重。
安德烈見到了他的親人,他的朋友。皮埃爾和娜塔莎已經在一起了,瑪利亞說她也找到了幸福。他們這群人,似乎被什麽綁到了一起。
都少年了啊!再一次相見,彼此似乎已經老去,又似乎還是昨天年輕氣盛的臉。
他的兒子都那麽大了,穿着小制服,一雙大眼睛看着他的時候有些陌生,有些懷疑,但就在他親吻他的時候,那孩子瞬間就哭了起來,咿咿呀呀的好像還是當年他離開時的嬰兒。
他不知道這一天是怎麽過去的,只知道當夜幕降臨的時候,當他第一次走入她的房間時,一切才似乎清晰了起來。
“我似乎,從沒邀請你跳過舞。”他抵着她的額頭低聲說着。
“你現在,可以了。”她顫聲回答。
月光下,他挽着她的腰,沒有伴奏,但他知道,這是最棒的華爾茲。
安德烈看到面前的金發姑娘流淚,自從認識他以後,她好像總是有流不完的淚水一樣。那種孩子一樣的哭泣已經不見了,像車站那裏一樣的痛苦被安撫了,但心裏的痛,卻從沒有好過。
他愛憐的吻着她的額頭,從眉梢到眼角。那一雙碧綠色的眼睛被月光照耀着,只有了淡淡的光輝,剔透的像是易碎的珍品。
他親吻她的睫毛,鹹鹹的,是她的淚水,爾後,低頭吻住她薔薇色的唇瓣。
他從沒這樣做過。親吻是人類的一種本能,一種*,卻從未想過,唇與唇的接觸越來可以有那麽多的語言和感情。
她踮腳,仰頭,雙手從男人的肩膀處環繞在脖頸出,那裏的皮膚被常年的曬傷已經變得粗糙,摸起來,像細細的砂紙,讓人心疼。
這些年,你好嗎?
這些年,你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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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有多愛對方,才會從始至終完全忘記自己的疼,自己的傷,明明就在眼前,惦念的還是對方的一切。
海倫不知道。她從未想過。時間對她來說是一種奢侈的煎熬,而現在,她只想牢牢地凝視着對方海藍色的眼睛,像溫柔的海,是她心鄉的歸途。
月光清涼如水,夜風撩起薄紗,纏繞的,像一對愛人。
床鋪上。海倫枕在男人的胸膛上,小心翼翼的,而他擡起手,輕柔的允許了她。
“躺下來吧,讓我感受到你。”
于是她依言躺下,手心緊貼着他溫熱的胸膛。
“撲通——撲通——”
“心跳聲……”她呢喃,眼角有淚水劃過。
“因為你。”
“我等了你好久。”
“我知道。”
“如果你不繼續出現……”
他擡眼看着她,金發的姑娘直起了身體,碧綠色的眼睛凝視着他,唇瓣微微顫抖。
“你會怎麽樣?”他問,聲音沙啞還有些發緊。
她微微一笑,帶着淚水和堅決,像是春日裏最明媚的花。
“繼續等,直到,等你一輩子……”
一輩子也不會很長。她曾經想過的。如果等不到,那就等一輩子好了。然後下輩子,她再也不要成為女子,只能等待,無法共戰。
婚禮定在初秋的時候,因為他們都在等一個人,而他們都知道,他會來的。因為這裏有人在思念着他。
戰争過去了,新的生活來了。人們需要一些喜慶的事情讓自己忙碌起來。阿琳娜自從失去了長子後,曾經有一段時間像是得了病症一般癡癡呆呆的,她能正常的生活,但晚上,總是習慣性的起夜。
第一次的時候海倫差點崩潰了,她深怕母親想不開做什麽傻事,但幸好最後的時候他們在伊波利特的房間裏找到了她。
那個時候,母親什麽也沒做,只是搬了一張凳子坐在床邊,右手擱在平整的被子上,哼着給嬰兒聽的歌曲。在母親的意識裏,兒子從未長大,還是那個需要哄睡的嬰孩。也就是在那一刻,多日裏的煎熬和故作堅強終于讓她嚎啕大哭了起來。
一個人,真的好幸苦。那是她頭一次怨恨了安德烈,為什麽他可以輕易舍棄自己讓自己獨自一人面對這一切呢?為什麽當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卻連幻影都不曾如夢呢?
而她的遷怒卻在尼古連卡的抽泣聲中終于消失,他說海倫,你不要死。他說,海倫,如果你不在了,小科科就沒有家了。
是啊,他還那麽小,就失去了那麽多,他已經知道用好幾種語言拼“家”這個單詞了,但是,他們都未曾給他一個真正的家。
所以,那些因為悲傷而遷怒的情緒,那些淚水,她都收斂起來了。因為她知道,她其實真的,從未埋怨過他。
總有一些人會比她失去的更多,而她何其有幸,擁有過那麽多的愛。尼古連卡抽泣的話語讓海倫明白了,并且做出了決定,就像她答應過伊波利特一樣的。
活下去,當你還能呼吸的時候,就要對着世界微笑,就要幸福。
從那以後,她将悲傷縫進傷口中,她堅強的面對一切。伊波利特去世了,安東希重傷,連伊波利特的葬禮都不能出席,爾後,他離開了。他說他要去一些地方。他在俄國出生,人生中的大半歲月卻在法國度過,到現在才似乎感覺到陌生,所以,他要去看看。
海倫不去勸阻他。因為她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來排遣他們的心傷,因為活着的人,更需要好好的活着。
阿納托利的腿傷了,站着的時候看不太出來,但走動的時候,她曾經不止一次的見過人們同情和可惜的眼神。好幾次,她都默默地流眼淚,而他只是咧嘴微笑,摸摸她的頭,像是一種需要呵護的小動物一樣。
他們都明白彼此失去的東西,所以在剩下的歲月裏,才會更加緊密。因為他們都知道,那個失約的人希望見到他們幸福的樣子。
所以,就幸福吧,狠狠地幸福下去。
婚禮還在準備着,海倫曾經矛盾過要怎樣把這件事告訴尼古連卡。阿琳娜說她可以去說明,但最後,海倫還是決定由她去告知。
安德烈的眼神裏有着關切,但海倫只是笑了笑告訴他她可以的。
那天下午,尼古連卡正在花園玩耍。小手拿着多羅霍夫做給他的小鏟子,他如今已經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小的花圃了,那顆珍珠按他的要求做成了項鏈,用柔軟的繩子挂在他細嫩的脖子上。
“海倫!”他看見她,舉着小鏟子打着招呼,珍珠色的小牙齒整齊的排列着,應着小酒窩顯得稚氣又可愛。
“花開了,真漂亮呢!”她真誠的贊賞着,蹲坐在地上,垂落的裙擺像是藍天一樣澄淨。
“以後,等我再長大一些,我會種很多很多你喜歡的薔薇花。”尼古連卡軟軟的說着,笑容像花兒一樣燦爛。
她聽得動容。這樣溫馨的情景竟然舍不得打破,但後面,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如果,海倫和小科科的爸爸結婚,你可以接受嗎?”
男孩兒手裏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垂落,陽光落在上面,有淺淺的影子。
海倫的心裏開始發緊,她覺得自己可能搞砸了,但尼古連卡只是轉過頭,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一般望着她,只是聲音聽上去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