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洛成坐在馬車裏,目光總是往陶蓉蓉身上瞟。就算今日陶蓉蓉穿着簡單,可洛成也總覺得,好看得緊。
“殿下,許久不見了。”安靜了好一陣之後,他這樣說,聲音壓得低低的,似乎是怕吓到了陶蓉蓉一般。
陶蓉蓉似笑非笑瞥一眼他,道:“昨夜才見過,何來許久不見。”
洛成一呆。昨天晚上兵荒馬亂的時候,那一場見面兩個人就沒說什麽話。況且今天朝堂之上也鬧騰騰的,鬧得他幾乎都要以為,那一場見面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結果居然才是昨天晚上嗎?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他立刻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昨天見過,對臣而言已經是三秋已過。”
陶蓉蓉瞟了他一眼,覺得他呆坐在那裏的樣子似乎有些傻。“這話居然是從你口裏面說出來的,還真不像。”陶蓉蓉掩唇笑着,美眸一跳,從袖子上面看向洛成,數不盡的風流,“我還以為,是晉陽侯家的那個不肖子說的呢。”
洛成心中咬牙切齒。胡敏達這個家夥……
只是轉念又回過神來,心中不由竊喜。原來陶蓉蓉對胡敏達的印象也就是如此了,油嘴滑舌不讨喜歡。這樣對自己說完,他對着陶蓉蓉道:“殿下不信也就罷了,何必将臣與胡敏達那家夥相提并論。”
他故作哀切的樣子落在陶蓉蓉眼中,只覺得這人出去一回,居然好似變了個人一般,與之前的表現完全不相同起來。
陶蓉蓉有些詫異地從頭到腳将他打量一遍,察覺了她視線的洛成立刻就整理衣衫,正襟危坐表現出很是端莊肅穆的樣子來。這副表現,倒讓陶蓉蓉忍不住笑了出來。
聽到她的笑聲,洛成心中一松,格外溫柔地看着她。
這個時侯,陶蓉蓉才看到他眼底的紅絲,周身的疲憊縱然是竭力掩飾也難以抗拒地透了出來。她不由輕聲道:“之前忙了那麽久,難道還不累嗎?又何必到宮門等我的馬車。”
洛成平靜地搖搖頭,柔情順着眼波流淌出來:“倒也還好。只是想見見你。”
兩句話,回答了陶蓉蓉的兩個問題。
落在陶蓉蓉耳中,說不出的暖心。“你呀……”她這樣念了一句,也說不出什麽話來。洛成輕輕地笑,狹小的馬車空間內,他的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傳過來,無處不在地将陶蓉蓉包圍:“我已經有一個月又五天不曾見到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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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蓉蓉臉上的驚訝不曾逃過他的視線,他的聲音壓得更低:“所以,很想見你。”
這樣直白的表達,讓陶蓉蓉覺得難以招架。她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我也想念過你。可最後卻只是一寸一寸地将手指緊縮,微笑着,平靜地說:“我倒是不曾想念過你。”
洛成驚愕地察覺到了她的變化。方才兩人之間那種旖旎的暧昧瞬間消失無蹤,她單方面地表現出了自己的抗拒:“京裏頭的日子,好玩得緊呢……”
洛成緊緊地盯着她,看着她眼底的波動一點一點地平靜下來,他心底的熱血也一點一點地消退下去。
“沒錯,”最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京城裏頭才好玩。”
他幾乎是狼狽地逃下馬車的。目送那架馬車離開的時候,越來越冷的風吹過身側,陡然間洛成覺得,冬天似乎已經到了。
回到國公府的時候,出乎意料的,洛成看到了喬陽。
他已經換上了錦衣,手裏面捧着酒壺,對洛成舉了舉杯:“一起?”原本想将他丢出去的洛成看到杯中嫣紅的酒液,說出口的話不知道為什麽就變成了“好”。
喬陽立刻就大笑,拍着桌子的對面,道:“來來來,坐坐坐。我琢磨着你總得将我趕出去,結果居然答應了,真是難得。”
洛成沉默地在他對面坐下,端起杯子就開始發呆。
直到喬陽的聲音将他驚醒:“你手上力氣小點,雖說這杯子只是普通的白玉,可上面的雕刻可是大家之作,你要是捏破了,可就不成套了。”
洛成這才發現,自己手上的動作太大了些,趕緊将杯子放下來。
喬陽眯着眼,一邊往杯中倒酒,一邊問:“你在想什麽,為何心不在焉?”洛成張了張嘴,最後卻只是吐出一句話:“回來前,我去見了升平公主。”
喬陽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如此……果然又是在升平公主身上吃了虧才回來的。想想也是,除了那位,也沒有人能讓你這麽郁郁寡歡。”喬陽漫不經心地将酒杯放回桌上,往洛成的方向靠近一點,眉眼斜挑,格外古怪地問:“怎麽,又被公主殿下傷心了?”
洛成悶悶地喝了一口酒,問喬陽:“你當初和你夫人……”剛說了幾個字,他就吞了回去,而喬陽臉上,已經面無表情。
“抱歉。”洛成立刻就說,“我忘了。”停一停,他又說:“實在想不到。”
喬陽苦笑搖頭,舉杯與洛成撞一下,然後道:“我也沒想到。”他的手指摩挲着玉杯,眯起眼看着遠方,眼神很是空茫:“我覺得我對她已經足夠好,卻怎麽都想不到,她心裏面從來就沒有我。”
轉臉看到洛成一臉苦悶的樣子,喬陽道:“不過,我看你與我還是不一樣。”
洛成擡眼,只是露出迷惑的表情,喬陽道:“公主殿下心中未必沒有你。”他的視線又落在了空處,仿佛透過虛空在看着什麽人一樣:“公主殿下待你,終究是與衆不同的。”
洛成搖頭:“我要的,又不只是這一點與衆不同。”
喬陽嗤笑:“有那麽一點與衆不同就已經足夠了。你若是實在想,去求陛下。陛下想來也是不願看着公主殿下日後孑然一身的。有你跳出來,絕對是剛剛好。”
被洛成白了一眼,喬陽也一點都不生氣,只是那笑意漸漸地就消失無蹤,最後一臉悵然:“洛成,你不要少看那一點與衆不同,那至少說明,她心裏面是有你的,只是因為一些原因而暫時不願意。”
迷惑地擡頭看喬陽,洛成發現前者的表情漸漸地帶上了苦意:“我現在才發現,那個女人,當初對我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同。她為我做那些,不過是因為我是他的夫君。可換了一個人來做她的夫君,她也會那樣做。”
洛成沉默,最後拍拍喬陽的手臂:“別想太多。”喬陽搖頭:“事已至此,想那麽多幹什麽。我只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是那麽個人。除了會哄人,又有什麽長處。”
“也許就是因為他會哄人。”洛成随口一說,兩個人都迅速地沉默下來。
好一會兒之後,喬陽舉杯,笑意不羁:“敬難兄難弟。”
洛成的手放在杯子上,又縮了回去:“你不是難兄,我亦不是難弟。”看向喬陽,他的視線又堅定起來:“我總會讓她答應的。”
喬陽笑了一聲,拍拍他:“那祝你好運。不過,殿下以前的日子你也是知道的,想要殿下接受你,只怕千難萬難。”
“沒關系,”洛成道,“我有很長時間。”這個時侯,他忽地狡黠了起來:“左右,連陛下都還無後。”
喬陽一笑,那笑容轉瞬即逝,沉默了下來。
被說為無後的陶永安,此時正坐在玉美人的身邊。青女史陪在他身旁,注視玉美人的時候平靜無波。
“如此,這件事就交給你了。”陶永安注視着青女史,冷淡得根本就好像不是對待自己的親人,“休要讓朕失望。”
青女史卻溫和地笑了起來:“自當盡心竭力。”她對陶永安行了一禮,與玉美人一同送了陶永安離開,轉頭對着玉美人的時候,笑容依舊是溫和的,卻仿佛少了幾分溫度。
“日後,還請美人多多見諒了。”
玉美人連忙說不敢,心中很是高興。陛下特意将這樣一個女史送過來照料自己,想來是很看重自己的了。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臉上露出了有些呆的笑意來。
陶永安回了自己的宮室,坐下之後頓覺疲倦一陣陣襲來。只是看着桌案上的奏章,他還是忍住了身體的抗議,坐到桌前批複了幾本。
沒過太長時間,已經換了一個人的貼身內侍就走進來,低聲道:“陛下,該用晚膳了。”
陶永安随口應了,将手上這一本奏章看完,然後才放了回去。站起來的時候,陶永安覺得有一點兒的眩暈。
看起來,果然是已經沒有過去那麽熬得住了。陶永安這樣在心中想着,念頭一轉就到了玉美人肚中的孩子身上。
也是時候,留下血脈了。
只是想到血脈延續,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今日觐見的陶子師與陶祁。因為兩人,陶永安轉而想到了自己身體中的另一半血脈,目光中不可抑制地露出了憎惡的表情,用力握住了手,才将這種情緒壓制下去。
随後,他扶着內侍的手臂走出書房,去了邊上廂房。流水般的膳食送到了面前,陶永安吃了兩口,胃口全無,卻硬是逼着自己吃得八分飽,才揮手撤了下去。
直到躺在床上,陶永安才慢慢地将自己壓制許久的那個念頭轉動起來——對自己的生父一家,自己應該怎麽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