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晨,徐敬南是被驚醒的——他竟然做夢了。在夢中,他又見到了癱坐在醫院走廊上哭得撕心裂肺的那個女孩,耳畔不斷回響着她的哭泣聲與呢喃聲。
驟然醒來的瞬間,一股失重感襲來,他低咒一聲,到底是怎麽了?難道是太久沒女人了?迅速否認了這個觀點,他想,一定是近來壓力太大。
即使風依然刺骨般寒冷,但窗外卻難得有了些陽光。徐敬南換上一身運動服準備外出晨跑,對着試衣鏡照了照,仿佛年輕了幾歲。
徐敬南的住處不是小區,而是市區一幢獨立的大樓,這個工程當初是“南北實業”承包的,他給自己留了一層。
地理位置優越,交通快捷,購物便利,門前就是S市的護城河。運河兩邊是專門提供休閑運動的過道,尤其是晚上六七點,吃完晚餐後不少居民會來這裏散步。
徐敬南沿着這條過道一路跑,沒多遠就遇上了熟人,停車場的保安。他認得徐敬南,便跟他打招呼,還大有要聊一番的意思。
徐敬南只能停下來與他一同散步,保安今年五十多歲了,老伴去世得早。早晨八點,兒子和媳婦還在睡覺,媳婦年輕好勝,看不慣老人,聊着聊着就變了味。
保安問:“徐先生,您結婚了嗎?”
徐敬南煩躁地擰眉,太不爽了!最近是怎麽了?誰都來關心他的婚姻大事!他認為他再不表态,今後還會被問得更多,于是咬着牙昧心回答:“快結了。”
他無心再與保安攀談,便找了借口原路返回。饒是淡定自若如徐敬南,也受不了連日以來的煩躁事,他認為實在有必要換個城市換份心情,便比預定計劃提早一天出發去了W市。
W市是鄰省一線城市,近幾年發展勢頭很猛,在同省市富饒指數排名中已跻身前三名。W市更以風景名勝聞名,旅游業甚是發達,幸福指數也是居高不下。
為圖方便,徐敬南直接訂了陸征兒子舉辦婚禮的酒店,省得再來回折騰。徐敬南有一個習慣,不論居住的酒店是如何高檔,他都完全不碰牙膏牙刷以及毛巾浴巾,必須由自己去超市再買一份。
這一癖好,在醫生好友李穆看來,純粹是潔癖型強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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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微帶着弟弟來到超市,準備給他買些牛奶以及零食。
姜蕭興奮地走在姐姐前頭,從架子上拿了一包又一包東西放入購物車中。來時,姐姐說了:“想吃什麽就買,姐姐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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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時在家,最多只喝牛奶,其餘的零食他幾乎從來不碰。對他來說,零食可有可無,也不是必需品。只有姐姐回來,才會主動帶他來超市,給他買一堆好吃的。
姜微見弟弟挑東西的興奮勁也跟着笑了出來,不一會兒,購物車裏已經裝下一半。她自己只買了些泡茶喝的檸檬片,給母親買了枸杞。母親有輕微的夜盲症,一到晚上,就不太看得清路。
姜蕭眼尖,看到了不遠處架子上的土豆泥便跑過去,卻在拐角處撞上了一個男人,是他沒及時停下來,所以連聲道歉:“叔叔,對不起。”
徐敬南剛挑好東西預備結賬,竟被一個小毛孩子冷不防地撞上,牙膏以及毛巾掉了一地。他看向染上地面灰塵的毛巾,竭力壓抑着眉目間的不滿。
即使他心情再煩躁,也犯不着和小孩子計較,剛一偏頭,想說聲“沒關系”,就見男孩身後跟上來一位推着購物車的女人。徐敬南見到姜微的那一瞬間只有一個想法——大白天,真見鬼了!
姜微對着他低頭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弟弟沒看清路,希望您不要介意。”
需要這麽鄭重的道歉嗎?他看起來很兇神惡煞嗎?徐敬南的心情越發沉郁,更何況,姜微的視線明明與他對上了,眼波卻無半點熟悉感。她不記得他!這一認知更是讓他周身散發着怒意。
姜微的餘光又瞥了眼前的男人一眼,男人長相英俊不凡,透着股深沉穩重之大氣,只是臉上的表情怎麽這麽……猙獰?不至于為這麽點小事就發火吧,那也太小心眼了!
她見男人沒有表态,便小心翼翼地拉着弟弟離開,一邊走着一邊暗自腹诽,長得帥有什麽用?脾氣那麽臭,誰會受得了?
徐敬南站在原地看着那對姐弟相親相愛的背影,只覺得煩悶,撿起地上散落的東西,一一放回原位,又重新拿了一模一樣的,這才走回收銀臺結賬。
結賬時,竟排在這對姐弟身後。徐敬南不禁開始認真思考一個問題——這相遇的頻率,未免也太過頻繁。他難得幼稚地認為,難道世界變小了?
姜微顯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男人,結了賬拎着幾個購物袋走出來,才不經意間看到那個男人。她的眼光更是注意到他挑選的物品裏有一盒顏色鮮豔的東西,姜微收回了視線,感覺臉上燙燙的,立刻轉身離開。
徐敬南結賬時,視線一直斜瞥着一旁裝東西的姜微,根本沒注意其他。直到營業員問:“先生,避孕套目前在做活動,買二送一,您還需要再拿一盒嗎?”
周圍的視線都因這一句話集中到了臉色鐵青的徐敬南身上,他眯着眼看營業員手中的東西,冷淡地出聲:“這個不是我的,你搞錯了。”
他身後的男人尴尬地說:“不好意思,這是我在架子上拿的,不小心掉進了你的籃子。”
“……”徐敬南去超市從來不會使用購物車,他覺得這東西太影響效率,他買東西從來是速戰速決。不過現在他做了一個決定,以後連購物籃,他也拒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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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蕭買的東西有點多,光是零食就裝了滿滿兩大袋,姜微只負責拎着一箱牛奶,她說:“讓姐姐拎一個。”
“不用,我拎得動。”
家就在超市附近,一來一回不過二十分鐘,姐弟兩人一路上有說有笑地走回家。
徐敬南從停車場出來,居然還能遇上姜微和她弟弟,真是撞了邪了。他驀地想起韓敘手機上的那個名字——“姜微”,目前他掌握的信息只有幾個:小名“微微”、長得挺漂亮、性子軟、現在在老家。
現在看來,似乎完全與眼前的這個女人相符。徐敬南在經過他們姐弟身旁時,不禁降下車窗似乎想探聽些什麽,冷風挾着冰涼的觸感吹進車廂,他這才後知後覺自己此刻的做法太離譜了,正要關上,卻在動作的一瞬間聽到車窗外一個男孩惱羞成怒的聲音:“姜微!”
徐敬南猛地一驚,踩了剎車,車停得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
姜微與姜蕭同時循聲望去,竟是方才在超市遇上的那個大叔,他的眉頭皺的厲害,眼眸中閃着驚訝之色,整個人有些愣怔。
姜微看着他萬分莫測的神情,想起就在短短二十分鐘內一次又一次遇見的巧合,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便連忙拉着姜蕭離開。
姜蕭還驚叫着:“姐!那位大叔開的車好酷炫!”
就在方才,姜微與弟弟邊走邊聊天。姜蕭忽然提起他明天下午要去一趟同學家,姜微便八卦地笑着問了一句:“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姜蕭忸怩地叫了聲:“姐!”
“看來是女同學,”姜微了然于心,又問:“漂不漂亮?”
姜蕭的臉都漲紅了,這才無奈地提高音量叫着姐姐的大名,“姜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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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不見姜微的身影,徐敬南在原地停頓了一會兒,聽到身後不斷響起的鳴笛聲,他才逐漸恢複鎮靜,表情難辨地開車離開。
他認為,他有必要立刻确認一件事,免得弄錯對象出了笑話,雖然他還不清楚他的行為究竟隐藏着什麽意味。
李穆悠閑地坐在辦公室,接到好友的來電,本想調侃幾句,對方卻沒給他機會,徑直切入主題。
“那個女孩,姓什麽?”
李穆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問得一愣,“哪個女孩?”
徐敬南在電話那端咬牙回答:“就是昨晚問你的,那個小名叫‘微微’的女孩,她姓什麽?”
李穆這才明白過來,卻又弄不懂徐敬南怎麽對這件事這麽上心,聯想到昨晚見到蘇凱以及蘇凱朋友時,徐敬南的反常,整件事一串起來,他也就明白了。
他試探的問:“難道蘇凱朋友的女朋友就是那個‘微微’?”
“少廢話!我問你姓氏!”
被他這麽一吼,李穆也發飙了,“我哪知道她姓什麽啊,她是病人家屬又不是我病人,更何況都四年了,誰還記得?”
“白癡!”徐敬南揉着眉,沒好氣地說:“我就是讓你翻病歷,看看她爸爸姓什麽。”
“……”智商140的李穆,30歲就坐上主任醫師的李穆,生平第一次被人罵“白癡”。奈何他還不敢反駁,忍了又忍,咬牙切齒地一字字說:“我、去、翻、你、等、着。”
徐敬南沒什麽耐心,想起了姜微的另一個身份,又給表哥陸征去了電話。先是噓寒問暖一番,又表明自己現在身在W市,随時可以見面。
末了,他才問:“你是不是有個表侄女,叫‘姜微’?”
“對啊,不過不常往來,你怎麽知道?”
“沒事了。”挂上電話,徐敬南的神色卻沒有放松。
過了一會兒,李穆回電,氣喘籲籲地說:“我找到了,她的爸爸叫……”
他還沒說完,徐敬南就哼一聲:“你動作太慢了,我已經知道了。”
李穆對着挂斷的電話罵了聲髒話!醫院近兩年才開始使用電子病歷,他翻箱倒櫃找了這麽久才找到姜明的病歷,徐敬南居然嫌棄他動作慢!現在友盡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