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微抹了把眼淚,坐上出租車,又清了清嗓子,忙不疊地感謝師傅願意帶她一程。
她的聲線還帶着輕微的鼻音,沒緩得過勁來。夜間本就寒冷,淚水幹涸後,姜微感覺臉上有些許緊繃。她疲憊地靠在車窗上,茫然地看着這座城市的夜景。
回到租住的公寓,屋內燈光熠熠。這麽晚了,周凝還沒有睡。她正盤腿坐在沙發上,一邊看着晚間重播的連續劇,一邊吃着泡面。
見姜微回來了,她有些興奮,“怎麽樣?遠睿集團的年會好玩嗎?”
姜微興致缺缺地坐到她身邊,不顧她周身都充滿了泡面的味道,輕輕靠在她肩上,聲音低迷,“凝凝,我難過。”
她一向樂觀堅強,難得脆弱,周凝驚得放下泡面碗,“怎麽了?是不是韓敘欺負你了?”
姜微搖搖頭,又說:“下雪了。”
“真的嗎?”周凝一聽就覺得新奇,等不及地站起身,走到陽臺上看着窗外,“真的下雪了!我在這裏念了四年大學,都沒見過雪。”
她掏出手機對着窗外拍照,本想借着S市的這番雪景在朋友圈發張照片,再配上一句足以表達她驚喜之情的句子。可是雪太小了,照片根本看不出效果。
姜微只是笑一笑,又下雪了,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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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睡前,她給韓敘發了短信——睡了嗎?記得喝杯檸檬茶。
五分鐘沒有收到回複,她又發了一條——晚安。
第二天醒來,雪不知何時停了。地面上、遠處的屋頂上、樓下的車頂上,竟找不到任何一絲下過雪的痕跡。南方的雪,總是比北方來得溫柔,又走得匆忙。
姜微翻了翻手機,韓敘仍然沒有回複。她訂了下午一點回W市的火車票,快過年了,她想早些回家陪陪媽媽。
周凝仍在睡,她輕手輕腳地收拾好行李,便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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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與W市雖然是跨省城市,實際上相隔不遠,乘坐現下最快的高鐵只需要兩個小時,姜微卻選擇了較為緩慢的舊式火車。時程為六個多小時,價格便宜了三分之二,她也不急于這四個小時。
姜微坐在靠窗一側,戴上耳機聽着舒緩的音樂,整個人都放松了許多。
舊式的火車是兩兩對坐,中間隔着小桌板的構造,車廂內彌漫着食物的味道與嘈雜的聊天聲。不論是相熟的還是陌生的人,只要其中一方起個話頭,便能一路歡快地暢所欲言起來。
這樣的氣氛,音樂聲很難聽清楚,姜微索性觀看起手機裏緩存的喜劇電影,心情也愉悅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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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到年底,事情越來越多。不止是公司的事務,私人應酬也是越來越頻繁。最無奈的是,偏偏無法推脫。
徐敬南前不久收到表侄陸遠睿的喜帖,他端詳起洋溢着甜蜜氣息的粉色請帖,輕笑自嘲了一聲。沒想到,他的表侄都要結婚了,他竟然還是單身。
陸家在S市發跡,祖籍是鄰省的一線城市W市。陸征,也就是徐敬南的表哥,念舊不忘本,決定将兒子的婚禮定于W市舉行。
徐敬南本來打算在婚禮當天下午再開車去W市,婚禮結束後就立即返回。可是,陸征卻親自給他來了電話,“敬南,我預備在W市選址開一間分公司。如果你這幾天不忙,就提前來W市,跟我一起去看看地。”
忙,他怎麽可能不忙?只是陸征說的這件事,算是私事,也算是公事。既然他主動找上自己,也就意味着要将這個項目交給他的建築公司做。徐敬南左右衡量之下,還是答應了。
他起身走到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S市一覽無餘的風景。這無疑是最繁華富饒的都市,他離開徐家之後,白手起家有了如今的成就。短短三年,“南北實業”就在S市的建築業占有一席之地。
也許在外人眼中,他确實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但是徐敬南自己知道,這還遠遠不夠。表面上看來,他是離開了徐家,但也不是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徐天——他的父親,一手建立“天瀾財富”,主要做資産投資管理。他的哥哥繼承了這份家業,而徐敬南主修建築學,自然想在建築方面做出成績。更何況,徐家的一切,他連半點興趣都沒有。
近來,父親聯系他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大多只為一個理由——相親。
笑話,以他徐敬南的條件,居然需要相親?也許他這輩子就注定孤身一人,也許他會遇到一個更好更合适的女人。緣分這種事,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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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市到了,看着車窗外熟悉的景物,姜微擡起雙手拍了拍臉,強打起精神。
火車上網絡信號差,剛下車她就收到了韓敘發的微信消息——我醒了。短短三個字,不帶任何感情`色彩,韓敘甚至忘記了她今天會回W市這件事。姜微猶豫之下,沒有再回複,默默地收起手機。
好不容易有段假期,姜微選擇了回W市陪媽媽。二人世界落空,怕韓敘生氣,她還難得撒嬌。韓敘明明沒有表示任何不滿,甚至體貼地吩咐她在家多陪陪媽媽。
韓敘是她的直屬上司,市場營銷部的經理。
姜微在學習上一直是刻苦用功,不靠任何關系,憑借自己的實力,初中、高中都是在W市最好的學校就讀。高考時,她以全班第一,校內前十的優異成績順利進入S大。
只是,父親在她十八歲時驟然去世,家境一下子變得窘迫起來。姜微繼續在S市念大學,母親和弟弟依舊在W市。母親當了幾年的家庭主婦,也不得不重新開始找工作,目前在W市的一家公司做文職。弟弟比姜微小八歲,現在是初二的學生。
S市節奏快,薪資高,發展空間大,畢業後,姜微留在S市任職。姜微聽說,銷售以底薪加提成計算薪資,最容易一夜暴富,所以在母親通關系讓她得以進入遠睿集團時,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市場營銷部。
這幾年,她學習之餘兼職打工,也攢了不少錢,而現在的這份工作,底薪可觀,提成也很高,家境終于不那麽局促。
學習時,戀愛這類風花雪月的事,與姜微無關。走上社會之後,她才開始了第一份戀情,韓敘是她的初戀。
她進入公司不久後,韓敘便對她展開追求攻勢。他溫柔又浪漫,十分具有吸引力,曾在見客戶時體貼地為姜微擋酒,她感動的同時也逐漸動心。
可是,不知是不是女人的心思都太過敏感,姜微總覺得兩人确定關系以後,韓敘對她不如從前那麽好了。她安慰自己,戀愛的溫度是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而冷卻的,她不該奢求那麽多。只要彼此還是真心對待這份感情,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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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徐敬南與好友李穆約了一起到酒吧敘舊。喧嚣嘈雜的音樂聲與瘋狂癡迷的舞步令徐敬南皺了眉,兩人都不喜嘈雜,便直接進了包廂。
盡興灌了一口酒,李穆先挑起話題,“昨晚半夜竟然下雪了,你看到沒?”
徐敬南嗤笑,“你一個大男人,什麽時候變得詩情畫意了?”
“滾!”李穆笑罵一聲,又感慨道:“S市上一次下雪是四年前了吧。”
徐敬南輕輕搖晃着酒杯,眼神若有所思地盯着一處,半晌才問:“你還記得四年前,在你辦公室外面嚎啕大哭的那個女孩嗎?”
李穆被他這麽一問,頓了幾秒,“病人那麽多,我哪能記得清楚。”
也是,徐敬南低頭抿了一口酒,酒香濃郁又清冽。然而,那麽久的事情,他又為什麽會記得如此清晰?
徐敬南難得會提到女性動物,李穆饒有興致地耐心回憶起來,許久才尋回記憶點,“你是說,父親患有晚期白血病和敗血症去世的那個女孩?”
聽到病因,徐敬南的動作微微一頓,他并沒有刻意去了解過。事實上,昨晚偶然再次見到那個女孩,才勾起了他的回憶碎片,他也只是随口一問。
“你記得?”
“你這麽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就在那年冬天,那個女孩在醫院的走廊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嘴裏一直顫顫地重複着一句話——‘爸爸,微微來晚了’。當時,醫院很多人都被她吓到了。大冬天的,連外套都沒穿,就穿了單薄的毛衣和打底褲。邊哭邊凍得發抖,無論誰勸說,她就是蹲在牆邊一動不動。最後,整張臉都凍得發紫,還是我把她抱到病床上去的。”
李穆說了很多,而徐敬南的神色變幻莫測,他疑惑地問:“不過,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沒事。”徐敬南又灌了一口酒,味道變得有些嗆人。
徐敬南不願意再談的事,誰也沒辦法套出他的話。李穆也識趣地不再多問,轉移了話題,“聽說你昨晚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拒絕了葉娉婷?”
徐敬南只是挑了挑眉,沒有否認。
“你倒雲淡風輕,葉娉婷被笑話慘了。”
猶豫了片刻,李穆收斂了調笑的表情,認真地勸他,“敬南,忘了她吧,你總不至于為了她終身不娶吧。”
“她”,指的是誰,徐敬南心知肚明。他臉色未變,瞥了李穆一眼,“誰說我還在惦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