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節前的寒食節,為的是紀念介之推。
“之推言避世,山火遂焚身。四海同寒食,千古為一人。深冤何用道,峻跡古無鄰。魂魄山河氣,風雷禦宇神。光煙榆柳火,怨曲龍蛇新。可嘆文公霸,平生負此臣。”相傳此俗源于紀念春秋時晉國介之推。當時介之推與晉文公重耳流亡列國,割股肉供文公充饑。文公複國後,之推不求利祿,與母歸隐綿山。文公焚山以求之,之推堅決不出山,抱樹而死。文公葬其屍于綿山,修祠立廟,并下令于子推焚死之日禁火寒食,以寄哀思,後才相沿成俗。
由此觀之,就算是明君,也有夠混蛋的地方,不安好心的逼死忠良,再假惺惺的身後哀榮,只會耍些糊弄鬼的把戲。
相傳介之推還有首遺言詩作,不知真假,“割肉奉君盡丹心,但願主公常清明,柳下作鬼終不見,強似伴君作谏臣,倘若主公心有我,憶我之時常自省,臣在九泉心無愧,勤政清明複清明。”
由此觀之,千古名臣究竟是愚忠還是大忠,也就不得而知了。
可寒食節對于普通的平民百姓,的确也是一大祭事,但事實上也就這麽過着,沒什麽新奇的東西。
王公貴胄有禦賜的火燭,燈火通明,脍炙人口,歌舞升平,念着忠臣的名字,嗚呼哀哉,貓哭耗子,假意慈悲,作戲給史官看。
所以,寒食節對于尋常百姓人家而言,更多的已經慢慢淡化作一個吃冷食的日子,為日常生活增添了許多不便倒是更實在的說法。
蕭往桐拍着白若潇的後背,“是着涼了吧看你咳得厲害。我先沖些枇杷蜜水來讓你潤潤嗓子。”
白若潇擺擺手,聲音啞啞的,“咳、咳咳!不妨事,不要管我,你只要看看東西準備的怎麽樣就是了,明天我可要去看望姐姐的。”
蕭往桐憐惜問道,“你行麽?病成這模樣了,能去麽?不然就我去好了,你在家裏歇着。”
白若潇憋紅了臉,“這哪兒成!那是我親姐姐,我再不看看她,誰還想着她?老不死的是個瘋子,一點兒都不上心自己的姑娘,就想些烏七八糟的破爛事。也就我去瞅瞅她了,要我說,現在想想,她那個倒黴男人,還不如不嫁呢。”
蕭往桐輕輕一笑,勸道,“好好好,依你的意思。快別說了,哪有你這樣的,罵完你爹罵我爹。老師和家父都不得安寧。明天我陪你去便是了,快好好呆着。”
白若潇突然黯然的低下頭去,“唉,不過,你連你爹娘都不好去見見呢。”
蕭往桐臉色平和的搖搖頭,拉着白若潇的一只手,一番品咂脈象之後,起身去桌前,熟練的鋪開紙,提筆寫字,“不見就不見吧,相見不如想念。再說了,百十年後肯定都見的着。哈,可以去托你姐姐問句好給他們便是了。對了,我現在給你抓付藥去,你在這兒好好的等我回來。”
白若潇還想說些什麽,但是最後還是只點了點頭,對着懷揣方子的蕭往桐道,“好,你去吧,路上可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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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中的廚房裏悄悄的埋着火,爐子裏炖着百合銀耳之類的滋養之物,蕭往桐跑出去抓着藥,很是不屑道,“介子推與我何幹?也不是我放火燒山。昏君做了什麽混賬事,千百年後都是大義凜然。有空去揣這假慈悲的虎狼心腸,還不如實際一些,燒一把人間火,暖幾家百姓心。才是正經事”
雖然藥汁深黑如墨聞着就像是黃連湯,可是一旁調了冰糖桂花的另一碗補品羹湯,卻晶瑩白皙,直叫人覺得甜蜜非常。
白若潇咬咬牙,終于視死如歸的、允許蕭往桐喂他喝了下去這兩碗東西。
藥效看來是不錯的,當夜,蒙着厚被的白若潇就發了一身大汗,順暢了許多。
寂寂柴門村落裏,也教插柳記年華。禁煙不到粵人國,上冢亦攜龐老家。漢寝唐陵無麥飯,山溪野徑有梨花。一樽徑籍青苔卧,莫管城頭奏暮笳。
前朝的皇陵真的還比不上鄉野之間的土墳頭,連個祭掃的人影都沒有,哪裏像阡陌之上,還有剩的漿水飯和紙錢灰。
不過白若潇在清明時分的時候,還是順利的帶着被他叫做“蕭往桐”的那個男人,走到了山清水秀的一片好地方,對着那座矗了雕刻的精細的青白玉石的料子的碑的墳墓,慢慢地半跪了下去。
蕭往桐輕聲道,“年年至琴冢,草木作熟識。”
白若潇擺着三三兩兩的祭奠之物,一面鼻子堵得難受,一面堅持說道,“姐,你聽聽,這孩子,一張口就是文字成詩,也難怪不是你的孩子,真是不像我這廢材料。”
蕭往桐在一旁連連擺手,“得了吧,快別聽他瞎說了。我都快被他說成花兒了,可你看看他才是,都三十出頭的人了,還是這樣子。我肯定不能像他,非親非故的,像了才是個大麻煩呢。”
白若潇打着火石,開始慢慢的焚些紙帛,也往裏面扔着祭品,盤盤碟碟裏的東西就投進了火裏,燒得不算快。
白若潇又開始絮絮叨叨,“人們都說‘三十而立’,姐,我看我這輩子都立不起來了。我真是過了三十了,可你也別怪我沒出息,我就不是那種能耐人。怪不得爹都不睬我,把所有事情給了……蕭往桐去做。蕭往桐好啊,什麽都好,怪不得爹喜歡他。”
蕭往桐也蹲了下來,“看這輩分亂的,我都不知道怎麽叫您了。算了,我跟着白若潇叫姐姐得了。沒得事情,他好得很,還能怎麽樣啊,我就真是才希望他能好好的,就這麽過一輩子才好。”
白若潇不接這個茬兒,自己說道,“可惜了了,我不能把你和姐夫葬到一處去了。你們要是碰見了,可別怪我沒讓你們‘生同寝,死同穴’。我可真沒那本事,倒是蕭往桐他娘在裏面呢。唉,真是。也是,多奇妙的事情,都是曾經的陌生人,不過是突然之間,怎麽成為了你的全部呢。”
蕭往桐把一張紙丢進火裏,默默念道,“黃泉相見,你們好好傾訴便是。”
化成灰的紙上一行朱字,“惟願地下不問,何人行行,又複停停;月下枯骨裹紅衣,一回眸,青色瞳映人背影。百鬼夜行,引迷途者向西去,削骨為笛笙歌起。”
逝者去了很久,可是生人猶憶別時長亭柳,還能記得微微雨潤花紅,只是千裏夢中再回首,故人無處覓,山水又幾重。
世間人長嘆一曲,吹的也只是“伊人遠,相思苦,幾番離別,不忍盼歸路。十年相思百年渡,百年相思不忍顧。 ”
白若潇接着蕭往桐的話往下說,“就是就是,你們再見吧。我在這裏說什麽都沒用,就是希望多年之後,你不要罵我才好。”
說着說着,白若潇眼淚就下來了,跪倒在地,“我小時候,你總是罵我不行。現在我都長這麽大了,你不看着我了,可我還是不行。姐姐,對不起。我沒有用,沒辦法贖出來謝梧晴給他一個清白,也不能把十八養大,我甚至沒能去看看他。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蕭往桐跟着他也跪了下來,“可是,姐姐,你要怪罪的話,不要怪他啊。白若潇是個好人,沒用的是我,我答應他,也答應你,五年,再忍忍就好了。相信我。”
白若潇對這樣的安慰顯得更加窘迫了,“姐……對不起。我們一起,對不起你……”
蕭往桐的後背上炸起一溜兒冷汗,“算了算了,白若潇,你還是不要說了,你不要又氣姐姐了,得了,今天天氣涼,我們回去吧。”
好巧不巧,這話剛說完,本來就陰着的天更沉了,悶悶的,只一小會兒,便開始飄起了雨。
果然是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白若潇的風寒好像更厲害了些,連打了幾個噴嚏,蕭往桐拿了一件長衫替他披上,同時撐開了傘,“叫你不要出來,你偏要出來。看看看,病得更厲害了,回去你就老老實實的喝藥去吧。”
白若潇稍有委屈的倒在蕭往桐的懷裏,“唉,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我還是想他們,非常想,真的。”
蕭往桐将他往身上攬了攬,“那就不要想了,越想越想,越想,越想。”最後兩個人穩穩當當的回到了那間宅院,春雨淅淅瀝瀝,偏涼的天氣裏,開着金黃的迎春花,只可惜秾李繁桃刮眼明,東風先入九重城。黃花翠蔓無人願,浪得迎春世上名。
終究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事情,都令人無法釋懷,又有春雨濕了誰的墳頭,而白若潇的心裏,在這楊柳風杏花雨裏,就更放不下故時了。
而身旁的蕭往桐,只會苦苦思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