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沒有如果
打心眼兒裏為了他好的女人……
人生到了29歲,
也就遇到這麽一個。
第二天一早,鐘情從床上起來,就覺得頭重腳輕,還有點鼻塞。好在随身的行李箱裏有一些備用感冒藥,這下派上用場了。鐘情吃了兩顆,披着沈千秋的大衣到樓下吃早餐。
沈千秋個子比她高,肩膀也比她寬,藏藍色的羊絨大衣穿在身上,顯得有些松松垮垮,撐不起來。酒店餐廳提供的是自助式早餐,煎蛋、油條、豆腐腦、各色小糕點……西式中式,一應俱全。鐘情出示了房卡,在服務員的引領下走到一處靠窗的位子坐下。
或許是頭一天醉酒的緣故,鐘情此時覺得腹中空空,卻吃什麽都沒味道。最後還是要了一碗白粥,配着酸甜爽脆的醬菜,漸漸吃得身體暖了起來。
酒店入住的人并不多,鐘情在餐廳坐了好一會兒,只有零星幾個客人進來用餐。臨起身時,遠遠看見劉靖宇拎着公文包,匆匆走過大廳。鐘情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也沒見石星跟出去,心裏正覺得納悶,突然又意識到自己這樣偷偷觀望的行為實在有點可笑。
走出酒店,鐘情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上了一輛出租車,卻突然發現自己人生地不熟,壓根兒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司機見她報不上來地名,也不催促,直接把車子開到主路上,看樣子對于這樣的狀況已然司空見慣了。
鐘情可舍不得浪費車錢,雖然覺得有點尴尬,還是開口說道:“師傅,臨安這邊有可以逛街買衣服的商業街嗎?”
司機師傅說起話來慢悠悠的:“有啊。看你想去什麽層次的了。”
鐘情一聽這話,再看車開得也不快,知道碰上個不實在的,這是看出來自己是外地人,有意帶着人繞路走。索性自己低下頭用手機查,然後直接跟司機說:“直接把我送到湖濱路銀泰百貨吧,我要去那兒見個朋友。”
“好的。”司機說話依舊是那副慢慢的腔調,車子倒是開得快起來。
到了地方,鐘情裹緊大衣,徑直走進商場。
她本來也沒什麽心思逛街,再加上吃了感冒藥,這會兒藥勁也上來了,整個人都是暈暈沉沉的,進商場沒二十分鐘,就穿着新買的大衣走了出來。
和沈千秋約了家咖啡館見面,鐘情在寬大的皮質沙發上坐下來,難得地點了杯黑咖啡。有個老方法,說是吃了感冒藥再喝點黑咖啡,腦子容易清醒些,鐘情也是從前在星瀾上班時聽一個公司前輩提起的。
不多時,沈千秋就到了咖啡館。見鐘情臉色蒼白,眼睛下面兩圈烏青,便問:“怎麽了,一晚上沒等着黎邵晨,所以睡得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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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情一聽這話,吓得險些沒把咖啡喝到氣管裏,咳嗽得半天說不上來話。
沈千秋見她這樣,就笑:“昨天白肆非說你和黎邵晨是一對兒,讓我這一句話就試出來了啊!”
鐘情咳了半天,臉色微微有了些紅潤,聽到她這話,知道沈千秋是有意調侃自己,便看了她一眼:“沈小姐看着是個精明人,怎麽這回也被白肆那家夥給糊弄過去了。”
沈千秋淺淺一笑,偏着頭說道:“我看着精?那我就當你這句話是誇獎,收下來了。”
鐘情說:“說起來,還不知道沈小姐是做什麽的?”
沈千秋說:“我啊,過去是個警察,目前賦閑在家。未來……還不知道自己能幹點啥。”
過去,現在,未來,全都概括在這一句話裏,鐘情聽得怔忪,過了片刻又笑着低下頭,用小勺輕輕攪着咖啡:“聽起來,你的生活過得很精彩,真讓人羨慕。”
沈千秋眯着眼睛看她:“有得有失,我還羨慕你過得滋潤呢。”
鐘情微微一愣:“我?”
沈千秋笑着打量她:“對啊,你很會打扮,衣服都是深色系,但看起來很有品位,一股……那話怎麽說來着,名媛範兒。不像我,衣服都是随便穿穿,跟個男人似的。”
鐘情順着她的眼光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随即就笑了:“我過去也是很節省的,這不是換了新工作,跟着黎總出差,總要穿得體面些。現在這身打扮都是照着時尚雜志上的照片搭出來的。”
沈千秋見她說得這麽實在,也跟着樂了:“但做你們這行應該挺有意思的吧,每天見見客戶、談談生意,要不然就是坐寫字樓,對着電腦工作。”
“見客戶的滋味不好受,有時候求爺爺告奶奶地也就見着人家一面,話還沒說完呢就被關門外面了。每天對着電腦做報表寫策劃案,眼睛都快瞎了。”難得有這樣放肆吐槽的時候,鐘情索性一股腦地把長久以來憋悶在心裏的話都說了出來,“所以啊,都是看着光鮮,鞋好不好穿,只有腳知道。”
沈千秋贊賞地點了點頭:“這話說得不錯。”
鐘情不言不語地一笑,低頭小口啜着咖啡。
沈千秋又問:“你跟黎邵晨……從昨天吵完架到現在,一點兒聯系都沒有?”
“沒有。”鐘情搖搖頭,突然反應過來,連忙解釋,“我跟他,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系。就是單純的上司和下屬。”
沈千秋心裏有譜,卻不點破,從善如流地說:“嗯。”
她什麽都不說,鐘情反倒有點坐立不安了:“那個……我今天從酒店出來的時候,昏頭昏腦的,也沒顧上看。黎總他昨天……真的沒回酒店?”
“醉外邊了。”沈千秋語氣輕快,似乎對這種狀況很熟悉,“昨天白肆把我送回家,就直接打車折回那間酒樓,他們四個似乎折騰到挺晚。白肆今天早上才回來。”
鐘情咋舌,過一會兒又突然說:“黎總昨天和人約好,今晚要在望江樓吃飯。”
“你放心。”沈千秋看了看手表,笑着說,“這個點,他怎麽也酒醒了。你還是想想等待會兒見面了,你都跟他說什麽吧。”
“說什麽?”
“白肆在黎邵晨面前瞞不住話,估計昨晚回去,就把你的狀況都對他說了。”沈千秋有點兒不懷好意地看着她,“你昨天那酒喝得太猛。你心是誠,但黎邵晨買不買你的賬,可就另說了。”
鐘情懊惱地扶住額頭:“那該怎麽辦?”
吃了早餐,喝了咖啡,又跟沈千秋說了半天的話,鐘情這會兒腦子也漸漸清楚了。回想起昨晚跟黎邵晨锱铢必較的争吵,以及後來在酒桌上被白肆推搡着腦子一熱就把一杯白酒都喝了的情形,她越發覺得自己是傻到家了。
黎邵晨平時是個随和幽默的性格,對她也一直像朋友一樣,她就真把人家當朋友對待,有什麽說什麽了。可現在把整件事抽出來客觀地想,黎邵晨在她前途一片灰暗的時候收留了她,是她事業上的恩人;這次帶着她出來一起進行公司最高機密的麗芙卡策劃案,兩個人不僅是普通的上下級關系,更是工作上的好拍檔了。可她是怎麽對待黎邵晨的?質疑他的行為動機,指責他小人行徑,最後還因為喝醉了提前從酒桌退席。
尤其從白肆那兒知道了卓晨成立三年來的種種不易,以及阮國棟平時的所作所為,鐘情現在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實在有點兒不知深淺。
沈千秋看出了她的自責,便說:“這件事也沒你想的那麽嚴重。昨天白肆不也說了嘛,大家都知道,你說那些是為了黎邵晨好。但問題是你得讓黎邵晨本人也明白這一點。”說着,她忍不住扶着額頭笑着道,“怕就怕他想多了,誤以為你是看不起他的為人,這會兒指不定怎麽郁悶地找不着臺階下呢!”
鐘情心裏悶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我知道了。其實這件事也是我想多了,黎總人很好,我早就該想到他不是平白無故陷害人的那種人。”
沈千秋舒了一口氣:“行了。你能說出這句話,我這任務也算達成了。你心裏不怨他就成。”
“肯定不會。”
沈千秋眼睛裏閃過一抹狡黠,随即又笑:“那待會兒見了面,你就主動點。黎邵晨這個人,平時看着挺沒溜兒的,但他也挺好面子。你主動搭話,給他個臺階下,這件事就算揭過去了。”
在沈千秋的勸解下,鐘情打定主意主動跟黎邵晨緩和關系,卻沒想到一直到了傍晚,都沒見到黎邵晨的人影。
無奈之下她只能撥通黎邵晨的手機,電話剛通,就被人掐斷了。鐘情沒有辦法,只能自己一個人坐在望江樓的雅間苦等。
一直到了七點半,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就見黎邵晨灰頭土臉走了進來。鐘情見他褲腳和鞋子上都沾着泥水,大衣也蹭髒了兩塊,陰沉着臉一屁股坐在桌邊,便主動走上前,倒了杯熱水給他。
黎邵晨接過水,卻沒講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把水杯狠狠往桌上一蹾,罵道:“阮國棟這個孫子,真是吃人不吐骨頭。”
“怎麽了?”鐘情吃驚。她從五點半就到了望江樓,足足等了兩個小時,其間別說人了,連只經過的貓都沒有。阮國棟如果來了,她不可能錯過。
黎邵晨擡起眼睛看着她,臉上閃過一絲狼狽:“我今天起來就去找石星了,她昨晚連夜退房走了,劉靖宇是今天早晨走的,打他電話是關機,估計我打那會兒他正在飛機上。”
鐘情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你去找石星,是想——”
“我是想告訴她別跟阮國棟合作。”黎邵晨垂下眼,撇着嘴角一笑,“當初坑我的人是石路成,現在我這麽地給石星一個小姑娘下套,也有點兒說不出去。”
緊接着他又說:“然後我就去找阮國棟,可那孫子直接躲起來不見人。我跟白肆一路開着車到了他家鄉下那個絲綢廠,哪還有廠子啊!根本就是一片荒地!”
鐘情瞪圓了眼:“這不可能吧!”
“怎麽不可能!”黎邵晨苦笑,“我跟白肆兩個人四只眼,一起瞧見的。我們還跟附近的人打聽半天,人家說絲綢廠過去是有,但生意一直不景氣,去年秋天廠子就拆了,那塊地也賣人了。”
鐘情半天才緩過神:“那現在怎麽辦?”
黎邵晨面色凝重,說道:“回來路上,我試着聯系過石星和劉靖宇,但他們兩個都不接電話,應該是故意不理人,想避免麻煩。最後我發了封郵件到石路成的郵箱。那個郵箱是他的工作郵箱,石星和劉靖宇既然接管了公司,郵箱肯定每天都會固定登錄的。”
“嗯。那個郵箱我也知道,最遲明天早上,他們只要打開郵箱,就能看見。”說到這兒,鐘情突然柔軟了口吻,說道:“黎總,對不起,昨天是我誤解你了。”
黎邵晨好像看個怪物似的盯着她,說:“鐘情,你可別啊。昨天你說我做得不對,今天一整天我險些把腿跑斷了。你現在如果反過來說支持我之前的做法,那我可真是沒法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了。”
鐘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黎邵晨見她笑得眉毛彎彎,唇色嫣然,擡起手就想揉揉她的發頂,手擡到一半,突然意識到這舉動不太合适,便改成拍了拍她的肩膀。
“先說好,我這麽做,也不全是為了你。昨天你走之後,宋澤說了一句,不應該為了不值得的人,髒了自己的手。”黎邵晨又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似笑非笑地說道,“如今我們卓晨要財有財、要人有人,正是蒸蒸日上的時候,石星和阮國棟算個毛啊,小爺我懶得跟他們斤斤計較。”
鐘情聽得忍不住笑:“對,黎總說得都對。”
黎邵晨突然拿手指她:“哎,你可別來這套。”黎邵晨跷着二郎腿,一臉嚴肅。“從小到大身邊順着我誇獎我的人太多了,真正的朋友沒幾個。”他看着鐘情的眼睛說道,“我還就需要像你這樣肯給我提中肯意見的朋友,幫助我改正錯誤,敦促我進步。”
鐘情無奈地舉起兩只手:“好,我知道了。問題是,黎總,你剛剛确實每一句話都說得非常正确。”
黎邵晨彎唇一笑:“這不用你說,我都知道。”說着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餐桌:“哎,菜怎麽都沒上。”
“人都沒來,上菜誰吃啊,都浪費了。”
黎邵晨一擺手:“讓他們趕緊的,都端上來,我打電話喊人,把沈千秋白肆他們都叫來。”
黎邵晨的號召力果然不同凡響。一通電話過去,不出半小時,陸陸續續來了五六個人,其中沈千秋、白肆和宋澤,都是昨天就見過的。
不同于前一天飯桌的沉悶,這天晚上每個人都放得很開,包括數日來幾乎愁眉不展的鐘情。有了黎邵晨和白肆這兩個話痨,吃飯的時候一點都不愁話題,大家吃吃笑笑,一餐飯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酒後放風,黎邵晨非要走着回去,其他人各自回家,唯獨鐘情還要跟他一起回酒店,兩個人便一起沿着路邊往回走。
時間有點晚了,沿途路燈昏黃,樹影疏稀,擡起頭就能望見一輪又大又圓滿的月亮。鐘情深深吸了口氣,說:“這邊的空氣可比平城好多了。”
黎邵晨酒量向來好,此時也只是覺得酒意微醺,唯獨一雙眼睛比平時晶亮許多。聽到鐘情發出這樣的感慨,他笑着問:“怎麽,是不是想家了?”
鐘情沒想到他這麽敏銳,下意識地就點點頭,随後又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說:“也沒什麽,馬上就要過年了。”
黎邵晨看着她低下頭去的小動作,耳邊的發絲順着她的動作悄悄滑落,遮住小半張臉,徒留那個有點尖的下巴颏,如同一塊細細打磨的玉,溫潤細膩,在昏黑的夜色裏特別顯眼。
黑夜籠罩了整座城池,也蒙眬了白日裏精明冷靜的眼,黎邵晨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她的神色,低聲說道:“說起來,我一直挺奇怪的。你家在吳郡那麽好的地方,一般年輕人即便想去大城市闖蕩,也都會選擇申城吧。怎麽你偏偏跑到平城那麽遠的地方?”
鐘情低着頭,微微地笑:“首都嘛。無論離得多遠,在許多人心裏都是很向往的。”
在平城念完大學又工作兩年,鐘情平時說話的口音已經趨近平城本地人,唯獨在非常閑暇的時刻,或者像此時此刻這樣,氣氛靜谧的夜晚,講話的時候才會洩露原本的吳侬軟語。
黎邵晨聽得微微入神,過了片刻才接上之前的話題:“那你在平城生活,覺得好嗎?”
覺得好嗎?這個問題,不止黎邵晨一個人問過她,就連她自己也時時在問自己。背井離鄉,孤身一人,生活在偌大的平城,真的過得好嗎?
以前無論多麽難的時候,心裏都有一個篤定的答案,能掩蓋過現實的種種不堪。那個答案特別簡單,只有兩個字,是她曾經深愛的人的名字。可如今,再次被人問及這個問題,鐘情突然也有點迷茫了。是啊,曾經心心念念描摹的生活畫卷已經毀于一旦,她和陸河之間的種種美好悉數成為過往,繼續留在平城,是為了誰辛苦付出,又為了什麽忙忙碌碌?
黎邵晨看到她眼角眉梢都流露出茫然來,心裏突然咯噔一下,輕咳一聲說道:“反正我自小在平城長大,生活習慣了,覺得平城挺好的。”
鐘情轉過臉看他。
就見黎邵晨一臉嚴肅地分析道:“雖說平城冬天有霧霾春天有沙塵,夏天幹曬秋天還刮大風……但畢竟是首都啊,精英會集,能讓人放開手腳做一番事業。”
鐘情忍不住笑了:“連你這個土生土長的平城人都吐槽了,看來平城的空氣質量還真不是一般的差。”
黎邵晨倏然一笑:“空氣是挺差的,但怎麽也比住在高原上強。高原陽光足,空氣新鮮,河水又清又亮,但住久了真不是個事兒。”
“高原?”鐘情眼睛一亮,“你還去過西藏?”
“去過啊,執行任務,在那邊待了半年多快一年。”黎邵晨眯着眼望着遠處,“那邊什麽都是純天然的,空氣新鮮還不要錢,大塊吃肉特別豪爽。”
鐘情聽得心向往之,語氣也不由得輕快起來:“聽起來真美好。那除了西藏,你還去過什麽地方?”
黎邵晨見她一臉憧憬,不禁莞爾,便說:“去過挺多地方的。最北到過漠河,最南到過騰沖,往西去過青藏高原,往東……”他頓了頓,眼睛裏有點亮晶晶的:“臨安我倒是來過幾次,吳郡我還沒正經去過呢。這次也算沾你的光了。”
鐘情聽得認真,感覺到他語氣漸漸緩下來,擡起眼簾的時候,正對上黎邵晨的眼。他的瞳仁偏棕色,平日裏看着還不覺得,在這樣昏黃的燈光裏映着就格外明顯,尤其像這樣目光炯炯地專注看人,有一種……鐘情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某種大型貓科動物,平時總懶洋洋的,撒起嬌來萌萌的,但吼一嗓子卻能令百獸臣服。
這麽一想,鐘情“噗嗤”一下就笑了,換來黎邵晨不解中隐隐含着失望的眼神:“你笑什麽?”
“沒有。”鐘情怎麽可能說覺得自家老板像只大獅子,只能順着他的話接着說道,“明天不是就要去盛澤了,等到了地方你可以好好感受一番。”
黎邵晨眼色沉沉:“我倒是對你們家挺感興趣的,之前你總說就是個小城鎮,可連四兒和沈千秋都去過,還對你們那兒的小吃念念不忘……我覺得不會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
鐘情笑得有些腼腆:“真是個小地方,你去了就該覺得沒意思了。”
黎邵晨之前的話沒說完,又接着道:“還有那天你送我的茶,後來我爸拿去嘗了,說挺有鄉味。”
鐘情一聽,立刻擡起眼看他,眼睛裏是難以掩飾的驚訝,還有點慌亂:“啊?”
“啊什麽!”黎邵晨笑她,“看把你給吓的。”
“不是……”鐘情小聲說道,“那茶也就普通人随便喝喝,不是什麽好茶……”
黎邵晨啧了一聲:“我爸就不是普通人了?他現在成天下下棋、釣釣魚,就是一普通老頭兒。真讓你說的。”
鐘情被他說得越發不好意思,想到這兩天兩人吵架鬧矛盾的事,突然間福至心靈,清了清嗓子說:“那個……要不然這次辦完公司的事,我回趟家……”
“本來就說要回啊!”黎邵晨語氣裏滿滿的理所當然,“到時我跟你一起回,怎麽了?”
鐘情聽着這話有點兒別扭,一時又說不上來是哪兒別扭:“沒,我的意思是,到時我從家鄉買一點好的茶給黎……黎老先生。”也算是變相地給黎邵晨賠個罪吧。
黎邵晨沒想到自家那臭脾氣老頭這麽有人緣,但鐘情的這個提議,倒是與自己離家之前對老頭的承諾一致,便笑着答應下來:“行吧。你們家那邊的茶還挺香的,多買點兒,我也留一份自己喝。”
第二天一早,白肆開出自家心愛的小黑,捎上黎邵晨和鐘情,就興致勃勃地出發了。
路上黎邵晨連着接了兩個電話,鐘情才知道,他們人還沒到,盛澤那邊已經有兩個絲綢廠的負責人主動聯系了。
白肆開着車,搖頭晃腦地嘚瑟:“大哥出馬,一個頂仨。咱們到了那兒就等着絲綢廠的人主動上門推銷了,這還怕找不到靠譜的合作商?”
黎邵晨坐在副駕,倒還很冷靜:“大哥找的人,按說都不會錯。不過東西好不好,還要靠咱們自己看。”說到這兒,還扭過頭看了鐘情一眼。
鐘情本來感冒還沒好利索,昨晚散步的時候又吹了些風,這時吃了點藥,正瞌睡着。但是感覺到黎邵晨的目光,還是瞬間擡起眼皮,強打精神:“黎總說得是。既然都是正規的絲綢廠,到了那邊,我們先聽聽廠子過來的負責人各自怎麽說。稍後再分別去兩個廠子實地考察,最好能按照我們的要求做一些樣品出來。”
黎邵晨見她一雙眼睛圓圓睜着,眼白靠近眼角的地方布滿血絲,說話的時候鼻音也重,便說:“你剛吃了藥,趁着在路上多睡會兒吧。沒人要求你說這麽多話。”
鐘情聽他說話語氣雖然硬,但意思是好的,搖搖頭說:“我沒事,就是藥勁兒上來了,有點瞌睡。”
黎邵晨把脫下來的大衣遞過去:“披着吧。待會兒睡着了肯定冷。”
車子裏的暖氣開得很足,正常沒感冒的話,不穿外套是正合适的。鐘情确實覺得身上有點發冷,也就道了聲謝,接過來蓋在身上。
車子開出去一段路,白肆從後視鏡看了一眼,見鐘情身上蓋着黎邵晨的黑色大衣,臉色微微有些蒼白,閉着眼睡得已經很沉,就低聲說:“哥,你是不是對這位鐘總監,有點兒……那個意思?”
黎邵晨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就是看後視鏡,見鐘情眼皮都沒動一下,知道她這是真睡熟了,便也低下嗓音說:“你覺着呢?”
“嘿!”白肆單手握着方向盤,另一手撓了撓後腦勺,“我說三哥,咱們兄弟裏,我可一直覺得你是彎彎腸子最少的一個啊。怎麽現在也學會用反問句式回答問題了?”
黎邵晨微微垂着眼,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着大腿:“不是反問句,是真的問你,你覺得我對她是什麽樣?”
白肆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見他神情是少有的認真,便沉下心來琢磨了會兒,而後說:“你對她,就一句話,挺用心的。我聽人說她其實是被星瀾辭退的,但三哥你對外、包括對我們這些人,都說她是你費盡心思挖來的。我知道你這是尊重她,也就沒戳破。”
黎邵晨聽到這,嘴角勾了勾,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白肆正在專注看路,也就沒看見他的那個表情,接着說道:“這才到公司也沒倆月吧,你又手把手帶着讓她跟你一塊出差。那天晚上你們倆吵架的事兒……要我說,我不覺得三哥你有什麽錯,有恩報恩,有仇咱得報仇,但我也看出來了,她當時說的那些話,是說進你心裏去了。”
黎邵晨低聲說:“我就是覺得,除了老頭兒,還有你們幾個……這世界上還沒人這麽跟我說過話。”
白肆笑嘻嘻的:“三哥,你這話掐頭去尾,怎麽聽怎麽覺得有點兒欠呢。”
黎邵晨笑着橫了他一眼:“滾你的。”
後半句話沒說完,他望着後視鏡裏鐘情的沉沉睡顏,在心裏默默想:不顧他的好惡,也不怕被他開除,一心一意說實話,還打心眼兒裏為了他好的女人……人生到了29歲,也就遇到這麽一個。
所以他想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