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一個要求
那笑意仿佛泛起的漣漪,
一圈圈淺淺地蕩漾開去……
車子開到一家飯店門外。黎邵晨和鐘情先後下了車,剛走到門口,就見一個身穿灰色棉服的中年男人快步迎出來:“黎少!大駕光臨啊!快進來快進來,這邊請!”
黎邵晨也不客氣,握住對方的手搖了搖,笑着說:“阮叔還是這麽客氣。挺久不見,家裏都挺好的吧?”
“家裏都很好。”被叫作阮叔的男人說話有些南方口音,面皮白淨,身材敦實,笑起來見牙不見眼,整個人胖乎乎的如同個剛出鍋的白面饅頭,看着就覺得讨喜。一轉臉看到鐘情,又笑着主動伸出手,一面用眼睛瞄着黎邵晨的臉色:“不知道這位小姐怎麽稱呼……”
鐘情微微含笑:“阮先生你好,我是鐘情,是黎總——”
“這是我朋友。阮叔你不用客氣,叫她名字就行。”黎邵晨嘴皮子溜,講話也快,截斷鐘情的話說道。
阮大叔眼睛笑眯眯的,眼色卻一點都不差:“黎少的朋友,就是我阮國棟的朋友。鐘小姐,千萬不要客氣,到了這邊,就像到了自己家裏哦!”
鐘情收到黎邵晨的眼神指示,不敢亂說話,只能點點頭應下來:“謝謝阮叔叔。”
說話間,就見之前一直跟着他們的那輛銀色大衆也停在不遠處,從車上下來一個年輕人。
鐘情瞟一眼覺得面生,也不敢多看,就見那人朝着他們三人看了一眼,徑自從門口走了進去。
黎邵晨微笑:“咱們別在這兒站着了,免得擋到阮叔的客人。”
阮大叔也連忙道:“看我,這是太高興了,都忘記邀請你們進去!外面冷,咱們裏面講話!”
三個人說話間,便到了飯店裏面。店面不大,擺着十來張桌子,倒是都坐滿了。阮大叔也不着急,指了指樓上說:“早就給你留好位子啦,咱們樓上聊。”
樓上的布置有點古風,每一桌都用屏風隔開,此時才坐了兩桌,比樓下要安靜許多。阮大叔招呼兩人坐下,很快就有服務員端了茶水和小點心上來。
茶是味道清淡的白茶,小點心味道也偏淡,口感卻是酥脆。鐘情早上起來時怕暈機,吃得并不多,跟着黎邵晨折騰半天,剛剛在車上還險些哭了一鼻子,這會兒也是餓了。就着茶水一連吃了三塊點心,才覺得胃裏舒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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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叔看着就笑:“點心和茶味道都淡,你們随便吃吃墊肚子。好酒好菜很快就上來。”
鐘情聽着這位阮大叔講話,一口綿軟的江浙口音,卻頗有幾分北方大漢的豪氣,不禁覺得可愛,忍不住就笑着說道:“這點心還挺好吃的。”
阮大叔呵呵地笑:“這都是點心師傅每天早起烤的。味道淡,主要是怕奪了正餐的口味。”
鐘情點點頭,沒想到還有這番講究。偏頭一看黎邵晨面上神情淡淡,點心只吃了一塊就放下,茶水也只嘗了一口,心想眼前這點排場,估計在這位大少爺眼裏算不得什麽。也就自己這樣沒見過什麽世面的才覺得新鮮。
不多時,飯菜陸續端上來。糟燴鞭筍,清炒菜心,八寶豆腐,紅泥砂鍋雞,西湖醋魚,外加一缽雞火莼菜湯。一桌都是地道的杭幫菜,鐘情雖然此前沒有來過臨安,但她本來就是南方人,對于口味清淡的飯菜非常傾心。幾樣菜都夾了一點嘗,只覺菜心清甜,豆腐滑嫩,砂鍋雞又嫩又香,越發來了食欲,就着一碗白飯吃得格外香甜。
黎邵晨見她吃得歡,面上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慢慢跟着也吃了不少。
都是自家燒的菜,阮大叔自然是沒什麽新鮮的。不過都說心寬體胖,像他這樣生得白白胖胖的主兒,吃起飯來胃口自然是相當好的。
一餐飯畢,阮大叔又讓服務員端了幾碟餐後甜點并一壺茶來,笑呵呵地摸出一盒蘇煙,朝黎邵晨遞了過去:“黎少今天真是給我面子。幾年不見,想不到你的口味也有改變了啊。”
鐘情拿紙巾擦了擦嘴,聽了這話突然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看向黎邵晨。自己吃着味道合适,估計黎邵晨這個正統的北方人會覺得偏淡,回想起剛剛飯桌上他吃得比自己只多不少,鐘情突然對于自家這位老總有了新評價:也不是看起來那麽難讨好啊!
黎邵晨被鐘情一個眼神看得臉皮微微發燙,嘴上卻回答得挺順溜:“這些天有點上火,吃點清淡的蠻好。”說着又将那只金屬小盒退了回去:“早戒了。”
阮大叔瞪大眼睛,臉上的表情堪稱震驚:“戒了?”
鐘情再度把目光投向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似乎從認識他以來,就沒見這人手裏出現過香煙。原本以為他是沒有抽煙這習慣,可看阮大叔那表情,顯然身邊這位從前煙瘾可不小……
黎邵晨笑得別提多真誠了:“早些年在部隊上,抽煙是為了提神,也不是多喜歡。現在工作這麽輕松,真用不上。”
阮大叔原本捏着煙的手指一僵,點點頭,又把煙卷放在桌上,笑了笑說:“也是,對身體也不好。今天又有女士在場,咱們就不抽了,不抽了。”
鐘情原本想說不用介意她在場,可看自家老板正襟危坐,垂眸喝茶,看樣子是默許了“不抽煙”這個條款,她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阮大叔端着水壺添了些水,一邊說:“這茶是前些日子朋友送的,正統的洞庭碧螺春,我喝着味道挺正。黎少你也嘗嘗。”
黎邵晨說:“阮叔,四兒應該在電話裏跟你說了吧。我們這次過來,是想做一筆生意。”
阮大叔笑呵呵的:“說了,說了。黎少,你這話說得就太客氣了。咱們之間,說什麽生意啊。就是你一句話的事!”
黎邵晨也笑:“話不是這麽說。我聽說……阮叔的老婆家裏,原本是開絲綢廠的?”
“對,對。”阮大叔眨巴眨巴眼,“黎少,你想要絲綢?”
黎邵晨點頭:“确切地說,我想找一家固定合作的絲綢廠。”
阮大叔一聽這個,頓時來了精神,連忙又為兩人添水,一邊還招呼服務員:“把我屋裏那幾罐蜜餞都盛一點來。讓老張停停手,烤兩盤點心出來。”
鐘情連忙說:“阮先生,不用忙了。咱們談正事要緊。”
阮國棟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連連擺手:“我就動動嘴的事,讓他們去忙,不耽誤咱們聊天。”說着他又看向黎邵晨:“黎少,你接着講,接着講。”
黎邵晨說:“是這樣,我們有意跟一家外國公司合作,固定給他們提供絲綢制品。原料我想固定從一家廠子走,制作我再另找工作室做。所以這次想找的廠子,沒別的要求,就是料子正,別給我摻其他東西。另外就是,效率要有保證。”
阮大叔越聽眼睛越亮,聽到最後幾乎拍起桌子來:“黎少,這是好生意,好生意啊!別的我不敢說,但我老婆娘家的那個絲綢廠,你應該也知道的,之前生意不景氣,就是因為産出的料子純,價格高,現在市面上那些店鋪你也知道的……都圖顏色鮮亮,價格還要低,像他們家那樣正經做絲綢的,反而不好混的。”
黎邵晨微微一笑,臉上的表情格外誠懇:“所以才想到阮叔。”
阮大叔連連點頭,興奮得臉膛微微泛紅:“我知道黎少是厚道人,你放心,這件事我回去就跟我老婆還有小舅子好好商量。明天一早就給你答複,價錢方面你放心,肯定要比其他廠子低的!”說到這兒,他壓低了嗓音,伸出兩手指比了個“二”的手勢:“至少低這個數。”
這就是兩成!鐘情聽得心髒怦怦直跳,連忙又把眼光投向黎邵晨。
豈料黎邵晨也在看着她:“鐘情,你怎麽說?”
鐘情現在已經隐隐約約猜到黎邵晨的用意,仔細思量一番,便說:“既然是黎總的老朋友,肯定是信得過的。我覺得如果價格方面沒有問題,那就讓阮叔家裏按照我們的要求,做個樣品出來看看。”
黎邵晨朝她露出一抹贊許的笑容,又看向阮國棟:“我也是這個意思。那就說好,明天帶上廠子的負責人,咱們詳談。”
“好。好。”阮大叔連連搓手,正在這時服務員端了幾碟蜜餞上來,他忙将碟子往兩人面前推,笑着道,“鐘小姐,你嘗嘗這個。都是自家做的,每年只做幾罐,比外面賣的幹淨,味道也正。”
鐘情一看,都是一些蜜餞果子、楊梅幹、杏脯、桃幹,看起來顏色并不像市面上賣的那麽顏色鮮亮。但拿起一顆嘗嘗,味道确實醇正,酸甜之中還帶着水果的芬芳,吃完正餐,就着茶水吃幾顆這個,滋味正好。
黎邵晨見她吃着很香甜的樣子,也拿起一顆放進嘴裏,瞬間臉色就變了。
阮大叔連忙問:“黎少,怎麽了?”
鐘情見他臉色古怪,蜜餞送入口中就不肯嚼,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是太酸了吧。”她遞過去一張紙巾,示意他把東西吐出來。
哪知道黎邵晨一聲不吭,紙巾接過去,什麽都沒吐,反而直接喝了口茶水,看樣子是生生把那塊東西咽了下去。
鐘情大驚失色,立刻拍他的背:“你怎麽咽下去了!那裏面有核的!”
阮大叔聽了也吓了一跳,立刻說:“黎少,別硬往下咽,卡壞喉嚨可不得了!”
黎邵晨又喝了口水,這時面色已經平淡下來,眼眸微微彎起,如同兩枚彎彎月牙。他笑着指着中間那碟杏肉脯說:“我有那麽傻嗎?這個沒有核,就是太酸了。”
鐘情瞬間松了一口氣,看着他眼眸彎彎的樣子,又覺得好氣又覺得好笑:“那麽一大塊,你嚼也不嚼就咽下去,也不怕噎着。”
阮大叔忙為兩人添了些水:“黎少多喝些水。”
黎邵晨笑着站起身:“不喝了。今天多謝阮叔款待,我們還有其他事,就先走了。明天晚上七點,咱們‘望江南’見。”
阮大叔也跟着起身,朝着黎邵晨拱了拱手:“不敢耽誤黎少的行程。黎少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晚我們一定準時到達。”
一路送到飯店門口,黎邵晨朝他擺擺手:“阮叔不用送了,回去吧。”
兩個人坐到車上,眼見着門簾子落下,阮國棟不見人影。又等了一會兒,依舊不見之前那開着銀色大衆車的年輕男人出來。鐘情心裏有些七上八下,轉過臉問:“這算是……成了?”
黎邵晨微微眯起眼睛:“他不下來,就代表石星已經上了鈎。咱們走。”
黑色路虎駛出很遠,鐘情坐在副駕,看着黎邵晨胸有成竹的模樣,不禁有些擔憂:“這個阮國棟……可靠嗎?如果他不小心說漏了嘴……”
“說漏了,怎麽可能?”黎邵晨嗤笑,“他那個人看着實在,其實猴精一個。石星和劉靖宇不去也就罷了,真去了肯定跑不掉。”
鐘情有些遲疑:“我不明白。”
黎邵晨笑着道:“阮國棟有個老婆,他老婆家有個老輩傳下來的絲綢廠,這是真的。那廠子一直不景氣,他們兩口子一直盼望能接個大單子,這也是真的。”說到這兒,他瞥了鐘情一眼,嘴角的笑容洩露出些許諷刺的味道:“但那個廠子出産的絲綢,質量好不好、價格真不真,我可就說不準了。”
鐘情恍然大悟,怪不得一頓飯下來,她始終覺得黎邵晨對待這個阮國棟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熱,原來兩人壓根兒就不是朋友,黎邵晨假意抛出根橄榄枝,說想要找絲綢廠洽談合作,其實從頭至尾都是做戲給石星派來的人看。如果真如黎邵晨所說,阮國棟是個心思狡詐、唯利是圖的商人,那麽很有可能在接觸到石星派去的人後,也起了別的心思。
“看樣子明天的晚飯吃不吃得成,還兩說了。”鐘情蹙着眉說道,“可如果他們兩邊都沒有上鈎……那又該怎麽辦?”
黎邵晨慢悠悠地笑:“不如來打個賭。如果他們兩邊一拍即合,又怎麽說?”
鐘情依舊皺着眉頭,神情很認真:“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很低。”她擡起眼睛,看着黎邵晨:“石星或許沒什麽經驗,可劉靖宇不是吃素的。而且如果石總身體好些了,知道這件事,肯定也不會輕易松口的。”
黎邵晨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車子拐過一個彎,他瞟了鐘情一眼,眼睛裏的亮光一閃而逝:“那就說好了。如果我說準了,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鐘情沒想到這人對打賭的事這麽執着,一時間也來了脾氣:“好。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的,我就答應你。”
“保準不為難你。”黎邵晨的嘴角輕輕翹起,如同一顆石子投進原本深邃無波的湖泊,那笑意仿佛泛起的漣漪,一圈圈淺淺地蕩漾開去,而湖面之下的水花激蕩,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