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誰曾改變
他的世界,
從來都只專注對待一個人,
只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
他的心變了。
第二天上午,鐘情拿着從李茶那兒問來的地址,拎着自己早起煲的魚湯,從家門口打了個車,直奔醫院。
醫院地方大,樓層也多,一路打聽,最後到了房門口,又有點踟蹰。最後還是心裏那份由衷的感激占了上風。她整了整領口,深吸一口氣,擡手在門上敲了兩聲,便走進去。
高級病房,內裏裝潢以暖黃色為主,看得人心頭也暖融融。床頭櫃上擺着一束白色蘭花,小小的白色花朵,襯着翠綠葉片,很是淡雅。房門漸漸推開,鐘情還沒來得及看清病床上躺着的人影,就先看到站在病床邊的一人:灰色菱格毛衫,水藍色牛仔褲,卷曲的頭發微微擋在額頭,不正是昔日令自己魂牽夢萦那個人?
陸河聽到房門的響動,也朝這邊望過來,看到來人的面龐,也是一怔。但他反應很快,先是低聲安撫了躺在病床上的石路成,而後三步并作兩步朝她走來,臉上的表情很淡,淡得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一處僻靜的拐角處,陸河轉過身,臉上有陽光投射到窗上又折射過來的白色光斑,他的膚色很好看,白皙卻不會顯得女氣,如同上好玉石,眉眼溫潤,往往不笑也是含情。鐘情一直知道他生得好看,卻是第一次看到他用這樣毫不帶感情的目光望着自己:“你來這兒做什麽?”
鐘情下意識便開口:“石總生病,我來看望一下。”
陸河漂亮的眼睛筆直望着她,那裏面神色卻是令人陌生的:“石總?你現在已經是黎邵晨面前的紅人,還有閑暇來看望昔日老板?”
鐘情在感情上向來柔軟,但并不代表她是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聽了這句話也瞬間火起:“我會去卓晨,也是拜你那位石大小姐所賜!再說,我要看誰,什麽時候來,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陸河微微一怔,旋即又笑開:“這事現在還真是由我做主。”他的笑容含着諷刺,一雙眼珠如同黑曜石,亮亮的,卻看得人心底發涼:“石總身體不好,不宜見客。而且,我想他也不會再想見到你。”
一句話,憋在心裏許久,在這個時刻終于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陸河看到她眼睛裏的鄙夷,微微側過臉去:“人都會改變。鐘情,是你太天真。”
鐘情轉身就走,直沖病房的方向。手臂被人從身後攫住,那力氣大得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睛。他雖然身材高大,力氣也足,卻從來不會這樣對她。從前兩個人吵架,也向來都是她對他拳打腳踢,他只會緊緊抱住她,任她發洩,連事後為她擦眼淚都是小心翼翼,仿佛當她是個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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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為什麽昔日溫柔體貼的愛人,會成為如今這個對她言辭冷酷的陌生人?
陸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卻仿佛隔着什麽,讓人聽不真切:“告訴我,你為什麽要來見石路成?”
鐘情忍住即将溢出的淚,嗓音卻微微哽咽:“畢竟過去他幫助過我不少,我去了新公司,有了更好的職位,總要來說聲感謝。”
陸河眼中的情緒很複雜,語氣卻依舊幹脆利落:“沒這個必要。他現在成日昏睡,沒人對他講公司的事。你這個時候去見他,說你去了新公司,頂多會氣得他二次病發。”
鐘情氣極轉身,顧不得自己胳膊被他擰得生疼,陸河卻很快松開了手,不知道是看到了她眼底的紅色,還是別的什麽。
兩個人的目光只短暫接觸了一瞬,便又各自移開。鐘情固執望着牆壁一角擺放的花盆,低聲說:“既然這樣,我就去看看石總,什麽都不說,這樣總不會惹什麽麻煩。”
“你就是倔。”陸河的聲音也低下來,沉沉的,如同撞在石壁上的鐘,讓人聽不出情緒:“你想看就去看。那些東西帶走,別留下來。”
鐘情轉身就走,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陸河站在原地,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剪短的烏黑的發,露在外面的纖細手指,以及手上提的橘色保溫桶……直到人拐過了彎,再也看不見,才跟上去。
鐘情說到做到。走進病房,見石路成臉色灰白,沉沉睡着,便沒有出聲打擾。在原地站了一分鐘,把湯放在床頭櫃,便轉身離開。
陸河站在門邊看着,直到她離去,兩人之間都沒再說一個字。
他聽着清脆的高跟鞋聲漸漸走遠,沒有轉身去看,走到床邊,也沒有看躺在床上那人,而是捧起那只保溫桶,悄悄掩上房門。
陸河一個人靜悄悄走到樓梯轉角。這裏少有人來,是他第一次陪着來醫院,就發現的地方。他輕輕打開保溫桶的蓋子,望見裏面熬成乳白色的湯水,切得薄薄的姜片,嫩嫩的魚肉沉沉浮浮。他拿起一邊的勺子,輕輕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熟悉的香味瞬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一滴眼淚,掉進湯裏,無聲無息。
鐘情心裏憋着一口氣,一路搭乘電梯下樓,疾步走到門口,險些跟迎面走來的人撞個滿懷。兩人各自站穩,鐘情一句“抱歉”沖到嘴邊,待看清來人樣貌,又生生咽了回去。
對方的臉色也不比她好看多少。已經是初冬季節,她卻仿佛不知寒冷,穿一件米色薄風衣,三粒銅扣統統解開,脖子上圍着淡粉色的圍巾,流蘇層層垂下來,巧妙遮住毛衣領口裸露出的冰肌雪膚,看起來一如往日的精致優雅。
石星臉孔小小,一副淺茶色的墨鏡幾乎遮住半張臉,原本臉色冰冷,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架勢。看清楚幾乎和自己撞成一團的人,臉色更差,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晶瑩的大眼。
鐘情見她雖然精心打扮,但眼皮紅腫,眼底也充滿紅血絲,明顯是一夜未眠,或許還徹夜哭過,才會氣色這樣差。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鐘情本就沒什麽好臉色,可看到對方這副模樣,再聯想到曾經意氣風發的石路成此刻意識昏聩,躺在病床一睡不起,也便說不出什麽難聽的話。微微朝石星點了點頭,繞開她打算就這樣走出去。
哪知道石星一把将她拽住,嗓音輕柔依舊,眼色卻透着幾分兇狠:“你跑來這兒想幹什麽?”
醫院大廳人來人往,大多面有愁容、步履匆匆,卻極少見到誰在門口處流連。兩個人都是年輕女孩,樣貌打扮也頗出衆,很快就吸引了來往不少目光。
鐘情先前壓在胸口那股意氣還沒有散去,趕上石星比從前更不遮掩的兇狠,也來了脾氣:“你松開!”
“你先說,你跑來醫院幹什麽?”
鐘情覺得她簡直無理取鬧:“石總病重,我來探望,有什麽不對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打了什麽算盤!”石星微微眯起眼睛,嘴角笑容淺淺,“從前還真是小瞧你了。我解雇了你,你就想到來醫院找我爸爸求情,怎麽,我爸爸理你了嗎?陸河理你了嗎?你算計得再多,也沒有用,你如果還知道‘廉恥’兩個字怎麽寫,就別再來糾纏我爸和陸河!”
鐘情此時才知道什麽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心裏不禁又氣又覺悲哀,石路成那樣通情達理的一位長輩,怎麽生養出這樣外表優雅、內裏刁蠻的女兒?跟這樣的人講道理,估計熬白了頭發都理不清個頭緒。
鐘情不打算跟她多作糾纏,索性直接攤開來講:“石小姐,你想多了。我已經找到工作,今天來這裏确實只為探望石總身體。另外……”她頓了頓,語氣裏含了淺淺一絲笑,“如果陸河對你是真心,那別人如何努力也都撬不走。”
石星哪裏聽得這般輕蔑的語氣,何況鐘情又是長久以來都沒被她放在眼裏的一號人,一時間千金小姐的脾氣也上來了,緊緊抓着鐘情手臂,指甲幾乎直接掐進她的肉裏:“自己下賤做了不要臉的事,還怕別人說?”
鐘情聽她用詞實在難堪,又以為她再度暗示是自己主動勾引陸河,一時間怒火又起,口不擇言:“請你嘴巴放幹淨一點,誰做了不要臉的事,誰搶了別人男朋友,就算你家有錢有勢,也不應該這樣賊喊捉賊!”
石星哪裏聽得這種指責,一時間眼睛瞪得圓圓,松開兩人糾纏的手臂,一巴掌朝着鐘情臉頰扇過去。
鐘情反應也快,倒退一步,臉頰微微一撇,就躲開了。
石星緊跟着還要再打,手臂被後面跟進來的人緊緊攥住,是大老劉。也不知道是趕什麽還是急的,他此刻幾乎滿頭是汗,拉住石星的手臂,壓低聲音勸解:“大小姐,這畢竟是醫院,事情鬧大了,損失的是石家顏面……”一面又悄悄擡起眼來給鐘情使眼色,示意她趕緊離開。
鐘情心裏的憋悶與委屈,哪是一兩句話就能發洩完的。她雖然不是富家千金,可也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嬌嬌女,從上學到找工作,再到談戀愛,人生路上可以稱得上順風順水。從沒挨過坑騙,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去責備、報複他人。
她心裏有恨,但自小的家教和成長經歷,并沒有教會她如何去對自己厭惡的人惡語相向,如今對着石星,終于說出憋在心裏許久的那句話,在別人看來或許微乎其微,卻已經是她的極致。哪怕劉總監沒有出現幫着解圍,她恐怕也不知道該如何跟石星這樣的刁蠻女一較高下。
所以她幾乎剛收到劉總監的眼風,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并不是因為畏懼石星或者大老劉,而是即便留在原地,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總不能學那位刁蠻大小姐,二話不說地也一巴掌抽回去吧?
原本好好一個周末,就這樣被毀了大半好心情。鐘情一路搭乘出租車回家,回想起自己剛剛在大廳和石星争執的情形,解氣不足,也覺懊悔。從前總覺得自己雖然家境普通,但嚴父慈母,自己名牌大學畢業,又有陸河那樣一個幾乎稱得上完美的男朋友,即便稱不上前途光明,但也該是平安順心。哪裏想得到有一天,自己會為了陸河對另一個女人惡語相向,而在對方口中,自己俨然成了一個人人唾罵的第三者。
如此悲哀,如此荒謬。
即便已經為自己鑄造了重重圍牆,眼淚卻仿佛有着千裏潰堤的魔力。幾乎在哭出來的那一秒,鐘情便知道,陸河的這一頁,想要就此翻過去,終究太難。
出租車司機倒有一副玲珑心腸,聽到後座女客哭泣,從後視鏡瞄了一眼,便打開收音機,調到一個音樂頻道。
鐘情聽到熟悉的音樂聲響起,是一首有些年頭的曲子,取自若幹年前熱播的一部仙俠電視劇的插曲。鐘情記得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年暑假回到家,電視上正好在重播這個。那時她已經與陸河确定關系,陸河的母親非常喜歡她,總是邀請她到家中做客。
有一天陸河的母親出門買菜,她和陸河坐在一處,一邊看電視劇,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吃水果,聊各自在學校遇到的趣事。
看到電視劇裏的男主心系初戀,又和另一個女人一路做伴,鐘情便一把掐住陸河的脖子,兇巴巴問:“是不是男人都是這樣?”
鐘情向來溫柔,鮮少有這樣潑辣的一面。陸河當時看得幾乎呆住,眨了眨眼睛反問:“都哪樣?”
鐘情手一指電視屏幕:“心裏想着一個,身邊陪着的是另一個啊!”說着,她再度加大力道,使力搖晃着他:“說,你是不是也這樣想的!”
陸河聞言便笑出來,他的眼睛生得好看,笑起來便成了彎彎兩枚彎月,更顯溫柔,一邊笑,一邊就反手摟住了鐘情:“有你一個,還不夠我受的。找兩個簡直作死。”
鐘情記得自己當時沒心沒肺便笑開了顏。
此時再聽這首歌,只覺得感慨良多,倒也別有一番心境。細說起來,陸河似乎并沒有違背當初的諾言,他的行為稱不上腳踩兩只船,頂多只能算是有了新歡,就抛棄舊愛。
他從前是那樣認真地愛着她,如今在不知不覺間選擇另一個女人做妻子,且對她沒有半點留戀,想來也是打算接下來一心一意對待石星。
他的世界,從來都只專注對待一個人,只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他的心變了。
鐘情想明白這點,索性也不再掉淚。一首歌放完,電臺的節目也到了尾聲,主持人正在語氣輕柔地跟觀衆道別。那出租車司機關上電臺,出聲問:“是前面路口右轉吧?”
鐘情看看窗外,說:“對。右轉近一些,這個時間應該不會堵車。”
那司機師傅看起來三十來歲,咳了一聲,又說:“眼瞅着就快元旦了,在外邊有什麽委屈,也沒什麽,回家了就什麽都好了。”
鐘情聽得愣住。過一會兒才笑:“謝謝。”
曾經她和陸河一起勾畫的那個家沒了,但好在,她還有父母。突然之間,就對黎邵晨提到的盛澤之行極為期待起來。
能早一點回到家鄉,對于此刻的她,也是另外一份撫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