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曾經深愛
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
會由自己曾經深愛的那個人,
來證明自己的愚不可及。
誠如鐘情的預測,黎邵晨等人趕到溫泉小鎮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好在三個大男人年輕力壯,在冷風裏站了一個小時,也不當回事,黎邵晨還一臉慶幸地拍胸口表示:“幸好當時先把嫂子送上車了。”
一桌飯菜擺滿,并不是傳說中的全魚宴。幾個人到了地方才知道,全魚宴需要提前預訂,且是晚上才上桌。也就是說最快也要到周日晚上才能吃到。好在山莊裏特色菜頗多,早到的幾人循着各自的口味,林林總總點了不少,端上來擺在桌上,看起來頗有山野風味,李茶看着新鮮,拿着手機拍個不停。
蕭卓然讓人開了一壇莊園自釀的桂花米酒,率先舉起杯來敬酒:“今天多虧了李小姐、鐘小姐,還有李先生,山路不好走,三位一路辛苦。”
老李雖然也是見過大場面的,到底不擅長說這些,只是擺了擺手,說了聲“客氣”,便坐了回去。
李茶也坐下來,一邊啧了啧舌:“沒想到我也有被卓晨老總敬酒的一天!人生真是好多想不到啊!”
她說起話來表情實在豐富,看得人忍俊不禁,全桌人都被她逗得笑出來。
黎邵晨将一屜手磨豆腐推到中央,一邊招呼衆人:“這個是泉水豆腐,據說好評不斷,每桌都會點。大家都來盛點嘗嘗。”
敬過了酒,也說過了玩笑話,桌上氣氛比之前活躍不少。一說到吃,一衆人都活躍起來,推杯換盞、夾菜倒酒,倒也吃得和樂融融。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姜如藍安排座位的時候,把鐘情和黎邵晨安排到了一處。兩個人挨着吃飯,本來難免就要多說兩句話。不想才吃上沒多久,鐘情就發現身邊這個人是左手用筷子,筷子輕輕一歪,恰巧就糾纏住她一绺頭發。
黎邵晨轉臉一瞧,頓時笑得有點壞:“我突然覺得,咱們倆還挺有緣分的。”
鐘情拽回自己的頭發,端起杯子,輕輕嘗了口米酒,壓根兒不理人,打算以不變應萬變。
一般男人遇上這種情形,尴尬之下,大概也就不會再多說什麽。可她忽略了一點,黎邵晨不僅不是一般男人,還是個臉皮不一般厚的男人。眼見鐘情不理人,他幹脆把椅子往近一挪,端着酒杯和鐘情手上的輕輕一碰:“哎!”
鐘情一口米酒含在口中,險些噎到,轉過臉瞪他:“你有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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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邵晨收斂了往日裏嬉皮笑臉沒正經的姿态,一臉認真加誠懇:“有啊!”
鐘情依舊沒有好臉色:“正事有嗎?”
“就是正事啊!”
“那就說。”
“是!”黎邵晨擡起兩指在額頭輕輕一碰,行了個帥氣的軍禮,“請小姐聽我慢慢道來。”
既然說是正事,鐘情便轉過臉,兩人面對面地說個仔細。
哪知道黎邵晨之前挨得太近,她這樣一扭臉,恰巧碰到他的鼻尖,吓得鐘情臉色驟變,整個人瞬間後仰。
黎邵晨摸了摸鼻子,有點甕聲甕氣地說道:“我沒想占你便宜,我的鼻子是好鼻子。”
鐘情也知道自己有點反應過度,見他一個大男人這樣賣萌,幾乎哭笑不得,只能坐直身體,繃住臉皮:“有話趕緊說,別總是沒正經的。”
黎邵晨咳了一聲,也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壓低聲音說:“是這樣的,鐘小姐,我之前在工作場合幾次跟你接觸,也聽過業內一些人士對你的專業評價,最近也不知怎麽的,三番兩次遇到你,于是我在想……”他突然停下來,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深邃眼神望住她:“鐘小姐,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起初鐘情聽得懵懂,後來莫名覺得黎邵晨的眼神不太對勁,到最後聽到“要不要考慮一下”這幾個字眼,瞬間明白過來,只覺得荒謬又可笑:“可是我跟你根本就沒見過幾面!”
黎邵晨不以為意,繼續一臉深情地望着她:“以後我們可以天天見面!”
鐘情被他看得雞皮疙瘩快要起來:“你對我根本不了解。”
黎邵晨非常固執:“天天見面,日日相對,很快我就會對你了若指掌。”
鐘情覺得整件事荒謬透頂,幾乎要笑出來:“你怎麽會突然有這個想法的?”
黎邵晨的神色卻越發認真:“看來鐘小姐剛剛沒有認真聽我講話,我跟你在争取M&C投資案中幾次接觸,後來我又聽不少人提起過你,我的這個決定并不是興之所至,而是我慎重考慮後的結果。”
鐘情腦子裏突然繃斷一根弦,她有點結結巴巴地問:“你……該不會,是想……挖角?”
黎邵晨眉毛一挑:“你才明白?那你之前以為我是什麽意思?”他頓了一頓,眼睛裏閃過一絲恍然,“你以為我對你有好感,想要追求你?”
鐘情窘之又窘,幾乎沒法擡頭:“對不起,我誤解了。”
黎邵晨看着她臉頰飛起的紅暈,笑聲低沉:“看來鐘小姐還是性情中人。”
鐘情生怕再生誤會,顧不得臉上滾燙,擡起眼看着他,連忙解釋:“你別多想,我……之前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沒有人說過要挖我,所以我誤解了。”
黎邵晨眼睛裏盡是笑意:“我不會多想。能讓你産生這樣的誤會,我很愉快。”
鐘情不解,連尴尬都忘了:“為什麽?”
“證明我的說辭很動人很有感染力啊!”黎邵晨再次大笑出聲,“連挖角都能說出求愛的味道,突然覺得我還挺有天分的。”
桌上頓時一片靜谧。
也不知道是這兩人之前聊得太投入,忽略了周圍的動靜,還是黎邵晨的大笑太過引人注目,總而言之他最後一句話一說出來,整間屋子都安靜了。
鐘情窘得恨不得當場掐死這個整天臭屁的男人,埋頭吃飯努力降低存在感。
可黎邵晨的臉皮就厚多了,哪雙眼睛看向他,他就一臉坦蕩地看回去。在和蕭卓然目光交會時,底氣更足,膽色更壯:“老大,怎麽樣,我這次挖的人是不是品質很高?”
蕭卓然目光沉浮,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了四字評語:“眼光不錯。”
連姜如藍都跟着湊起了熱鬧:“鐘情,你真的會來卓晨嗎?”
類似的問題今天早上李茶剛剛問過她。老實說,親眼見證陸河和石總的女兒走在一起,确實讓她萌生退意;離開星瀾另起爐竈,也稱得上一個另辟蹊徑的選擇。可這也不意味着她會在沖動之下立刻離開星瀾,更不意味着就要直接轉投卓晨的懷抱。
鐘情只覺得胸口如同塞了一團亂麻,不僅雜亂無章,而且磋磨得她的一顆心滿是傷痕。聽到姜如藍的問話,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答:“我還沒想好。”
好在姜如藍性情溫和,聽她這樣說,也絲毫不以為意:“那也不要緊。不過如果你能過來卓晨,就太好了。”
李茶在一旁插了句嘴:“這話怎麽說?”
姜如藍掃了一眼坐在身邊的男友,見他并無異議,便道:“我和卓然離開公司也有一陣子了。邵晨雖然能幹,但那麽大一間公司,他一個人撐得很辛苦,如果能有得力的人在旁幫襯,我相信卓晨的未來會越來越好。”
饒是暫時沒有妄動的心思,聽到此語,鐘情也不禁暗暗咋舌。姜如藍幾句話輕描淡寫,聽在旁人耳中怕要氣死,卓晨公司單靠一個黎邵晨就做得風生水起,常常搶了人家十幾個人跟進的項目,哪裏還需另尋得力助手?不過姜如藍倒是說對了一點,有黎邵晨這只老狐貍坐鎮,未來的卓晨前途不可限量。如果自己去到卓晨……鐘情默默設想着,也不是沒有一絲心動的。
見鐘情面色似有松動,黎邵晨目光含笑,朝着姜如藍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又開口道:“話都講開了,也就沒什麽可藏着掖着的。我的話今天就放在這兒,鐘小姐——”
鐘情和李茶不約而同看向他。
就聽蕭卓然說道:“只要你肯過來卓晨,一心一意為公司做事,具體酬勞我們另談,但我可以先透露一點,一定比你在星瀾的待遇高出幾倍不止。”
李茶輕輕吸了口氣,鐘情在星瀾好歹也是中流砥柱的作用,哪怕基本工資和其他員工持平,每個項目簽下來的提成也不可小觑。蕭卓然張口就說出“幾倍”的價格,恐怕未來鐘情拿的不單是工資,而是每年年底按股份分紅了。
話已至此,鐘情只能表态:“多謝。”她看着黎邵晨的眼睛,第一次沒有任何敵意和鄙夷:“多謝黎總的賞識,我會好好考慮。”
飯後,一衆人分散活動。鐘情因在家裏憋了一周,又有心事,完全不想午睡,李茶吃得有些撐,想睡也睡不着,兩個人便一同走到小鎮上的其他景點散步。
一路走到菊園,兩個人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各自挑選了一套和服和木屐,準備稍後邊賞菊花邊拍照。李茶樣貌甜美,選了一套粉櫻色的和服,頭發也梳成丸子頭,甫一走出來,就朝着鐘情比出剪刀手的姿勢,甜甜地笑:“鐘情姐!”
鐘情換了一套黑底紅花的和服,她模樣本就有些冷,皮膚又白,卷曲的秀發随意披散在肩上,又是穿着這般明豔的顏色,別有一番風情。兩個人一齊站在大鏡子前比照許久,都對這次的換裝滿意至極。
“真想不到,這邊這麽有趣。可以換和服、賞菊花、泡溫泉!”李茶站在院子裏,展開雙臂望着頭頂的天空,嚷了一句,“簡直都不想去滑雪了!就在這邊消磨掉兩天假期吧!”
鐘情走下臺階,聽到她這句感慨,也不禁笑:“确實挺新鮮的。以前看到這種地方,都是在雜志上,沒想到平城就有。”
“是呀!”鐘情轉過身,朝着她擠了擠眼,“如果不是某人,我們還真不知道東郊還有這麽個好地方呢!”
鐘情最看不了別人朝她眨眼睛使眼色,索性裝糊塗,反過來逗她:“什麽某人,你說黎邵晨,還是那個展陸?”
“別價!”鐘情連連擺手,“人家黎總是看中了你,那位展先生嘛……看起來太禁欲了,年紀也有點大,不是我的菜!”
鐘情玩味地一笑:“他怎麽說你就怎麽信啊!這些公司的老總,哪個嘴裏有個實話,全都是朝令夕改的主兒。”
“那可不一定。”李茶一邊走,一邊用食指戳了戳下巴,一臉認真思考樣:“我覺得吧,黎邵晨這個人,看着是花了點,說話嘴上沒邊了點,但你想啊,他能在蕭卓然走了之後,一手撐起卓晨,和咱們公司打擂臺,能是個沒本事的人嗎?”
鐘情點點頭,微笑贊許:“接着分析。”
李茶也說得來了勁頭:“所以呀,有本事的人,往往都有一些共性,比如說,工作認真,再比如說,言而有信!”她把目光投向鐘情:“所以吧,我覺得他說想挖你過去,是認真的。而且你忘了嗎,我今早告訴你的,咱們石總住院的事,估計這些天早就傳得人盡皆知了。他趕在這個當口挖人,真挺狠的!”
鐘情微微蹙眉,李茶雖然性格率真,小事迷糊,但大事上并不糊塗。她的這些分析,也正是她心裏所想。可即便黎邵晨是認真想挖她這塊牆腳,她要不要走……又是她自己的選擇了。可以最近幾天的精神狀态,她覺得自己眼下委實不适合做什麽重大決定。
李茶也看出她的糾結:“鐘情姐,你是怎麽想的呀,跟我說說?”
鐘情蹙着眉尋思好一會兒,突然換了話題:“小茶,你之前說,公司那些人都在傳,是我主動追陸河,破壞他和石星的感情,這話最早是誰傳起來的?”
李茶苦苦思索半天,才說:“第一次聽人提起,是石總被送進醫院那天,吃午飯的時候。後來就經常聽到同事之間傳類似的話……具體到底是誰第一個說的,我還真不知道。”說到這兒,她頓了頓,仿佛下了什麽決心一般,輕聲說道:“不過說真的,我總覺得這事兒跟石星脫不了關系。”
鐘情默默垂首不語。
李茶問:“鐘情姐,你問這個做什麽?”
鐘情微微搖頭,苦笑:“到了這個份上,我還能做什麽。”現在說什麽、做什麽,落在別人眼裏,都是一副怨婦的姿态,行動再激烈些,恐怕還要加上一條“潑婦”的罪名,無論怎樣,都是不美。
李茶瞪圓了眼:“當然是把渣男叫出來算賬啊!”
“算賬?”
“鐘情姐!”李茶一臉的難以置信,“你該不會到了現在,還沒找他出來談過吧?”
兩個人走到一棵樹下,鐘情望着一旁大朵盛開的紫色翠菊,沒有講話。李茶跟在她身邊一路碎碎念:“我記得那天晚上,晚會開始之前,你情緒就不對,後來遇到石星,跟她講話,我記得那時他們倆也是在一起的吧?這之後你都沒見過陸河?這怎麽可以?就算腳踏兩只船,有了新歡抛棄舊愛,也應該幹脆利落點兒吧!他這一句話都沒有,現在還放任石星這麽抹黑你,不管怎麽着也總該有個說法啊!”
鐘情眼睛裏凝滿了淚,卻一直保持着擡頭的姿勢,生怕自己一動,眼淚就這麽成串跌下來。
李茶還要再說什麽,一擡起頭,就見鐘情臉頰上,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争先恐後地落下來。她有些懊悔地捂住嘴巴,過一會兒,又實在忍不住勸道:“鐘情姐,我有些話說得不對,你別往心裏去。”
鐘情搖搖頭:“你說的都對。可是我不敢見他。”
“為什麽不敢?”李茶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句,腦袋裏滿是問號。
明明做錯事的是男人,為什麽女人反倒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鐘情輕輕捂住臉,語調哽咽:“他既然選擇了石星,就已經不愛我了。我怕親眼見證這個事實,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心。我真的太蠢了。”
面對競争對手,她可以針鋒相對步步緊逼;面對上司同事,她可以有理有據侃侃而談;正如姜如藍所說,她自己從前也是那樣覺得,自诩有三四分容貌,八九分才智,無論工作還是生活,誰也別想平白讓她吃虧跌跟頭。可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由自己曾經深愛的那個人,來證明自己的愚不可及。
這樣的事實幾乎壓垮了她。因為越發掘那個人的不堪,越證明自己的蠢笨。痛恨那個人,不僅僅是毀掉一段純真美好的過往,更是将她之前六年的生活鞭笞得鮮血淋漓;而徹底舍棄那個人,就等同于要放棄和遺忘從前的那個自己,從此脫胎換骨,也變成另一個人。
而她現在又痛、又恨,卻依舊舍不得。
就像一個親手毀掉心愛玩具的孩童。明知道那件東西已經不複當初模樣,卻遲遲不願相信面對。
因為只要不見,就可以暫時欺騙自己一切并沒有改變。
李茶輕輕撫着她的頭發,就像許久之前有人會對她做的那樣。鐘情從記憶中猛地回過神,正對上李茶充滿同情的雙眼,才恍然自己竟然又深陷入對于昔日戀情的追憶。
李茶輕輕說:“我懂了。鐘情姐,你現在還不想接受這個現實。不過總有一天,你接受了,或者你想要跟他當面對質,你帶上我!我一定會幫你出氣的!”
鐘情含笑點頭:“謝謝你,李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