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被吓醒,接着迷迷糊糊又睡着,又被吓醒,後來他放棄了,不睡覺了,把電視機的聲音關掉,看彩色默片似的看電影,一根接着一根吃香煙。仇明川睡得很香,他八點就醒了,拉着圖春就去吃早飯。
雪雪阿姨已經起了,穿了身深色衣服正在餐廳的廚房裏切水果,屋裏飄着股甜菜根和羽衣甘藍的氣味。仇明川點名要吃法式厚吐司,圖春沒什麽胃口,什麽也沒要,自己倒了杯熱水,放涼了,喝着溫水,吃桌上的小碟子裏擺着的各色堅果。長餐桌上還放了顏色糊裏糊塗的果蔬汁,橙汁,咖啡,烤過的雜谷吐司,圓滾滾的、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各種瓶瓶罐罐,蜂蜜啊,榛果醬啊,草莓果醬啊。
仇明川喝咖啡,他和圖春安靜地坐着,一個把胳膊放在桌上吃核桃,一個靠着桌子看着外面。天空露出了些藍色的面目,煙雲飛掠,青山流遠。餐廳裏門窗緊閉,雞蛋的香味冒了頭,空氣熱了些,不一會兒更熱了——餐廳的門被人推開,一個衣着休閑的中年男人進來了,他是仇明川的二叔,戴了墨鏡,頭發烏黑,露在短袖短褲外頭的臂膀和小腿都很結實,曬得油蜜發亮。他在圖春對面坐下,脫了眼鏡,這下才能從他的眼周窺見些歲月的痕跡。
仇明川要的吐司做好了,二叔給他遞楓糖漿,他沒要,從冰箱裏拿了盒海膽和一罐魚子醬過來。他先在吐司上鋪了滿滿一層海膽,接着不停往上面挖魚子醬。圖春看看他,仇明川聳聳肩。
二叔笑了:“小心膽固醇過高。”
仇明川說:“怕什麽,我還年輕,等我到你這個歲數再計較膽固醇也不遲,等我活到你這個歲數,也早就活夠了,早就可以去死,死而無憾了。”他捧着吐司咬了一大口,誇張地咀嚼,卻沒發出很大的聲音。
圖春笑了笑,低頭數松仁。
二叔吃燕麥粥,配水煮蛋,一邊往粥裏撒黑乎乎的奇亞籽一邊問圖春:“小圖不吃點東西嗎?”
仇明川說:“他看不慣我們有手有腳還要奴役別人為我們鞍前馬後。”
圖春忙解釋:“不是的,我沒有很餓。”
仇明川咬着嘴唇笑,拱了拱他。二叔又問圖春:“你畫國畫的嗎?”
不等圖春回答,仇明川搶白道:“對啊!他爸跟着齊白石學,他跟着他爸學,最會畫蝦!要不找他去你農場畫畫你的蝦?”
圖春在旁小聲道:“我不是搞藝術的……”
二叔看着他,點了點頭:“哦哦,也好。”
仇明川生硬地問:“好什麽?”
二叔不言語了,笑着吃粥,打開桌上放着的報紙,鋪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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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明川的父母随後進來了,圖春站起來和他們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
仇老和洪色先後應付了個笑,一個在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下,一個坐在靠窗的地方,各自往各自的杯子裏倒果汁,咖啡。
仇明川說:“別在意,藝術家就是這麽沒有禮貌,不合群,情商很低,這樣他們的傳記故事才好寫。”
洪色問他:“東西什麽時候做好?”
仇明川看着圖春,道:“我靠我媽的關系,走後門,賣了卡西莫多。”
他捂住半邊臉,圖春小聲說:“真的是鐘樓怪人啊?”
仇明川嗤一聲笑出來,放下了吐司,手腕靠着桌沿,搓了搓手指。
lisa和賈晉也來吃早飯了。仇老吃西式蛋餅,洪色要的是紅藜麥和菰米沙拉,lisa要了碗酸奶,搭了些granola和半只葡萄柚,賈晉也吃西式蛋餅,比仇老多要了兩片培根和一些薯條。
餐桌上沒人說話,二叔和仇老埋頭看報紙,洪色慢條斯理地浏覽着《國家地理》,lisa看書,書皮包了起來,手掌那麽小的一本,頗為厚實,必須用兩只手撐開了看,賈晉伸着腿坐了會兒,抓起紙巾擦擦手,換了個坐姿。
仇明川說:“你看我們家是不是蠻好的,吃飯的時候沒人用手機。”
賈晉的薯條最後才炸好上桌,他往盤子裏擠番茄醬,噗噗兩聲,一大團番茄醬軟趴趴地鋪在了雪白的瓷碟子裏。洪色拿起杯子喝果汁,lisa不知怎麽手抖了下,放在手邊的大勺子掉到了地上去,她忙連聲說抱歉,推開那份酸奶,用小叉子吃切好的葡萄柚。賈晉剝了顆巧克力遞給她,lisa才伸手,洪色磕一聲放下了了杯子,lisa應聲站了起來,說聲失陪,往廁所去了。
仇明川道:“她現在是孕婦,你不能要求她沒生孩子的時候是九十斤,生完了孩子還是九十斤,她是你女兒,不是骷髅。”
洪色不動生色地吃沙拉,聲音也是沒有起伏的,她說:“她太胖會失業。”
賈晉笑眯眯地來附和:“小川你也知道芭蕾舞競争是很激烈的。”
“你閉嘴。”仇明川瞪了賈晉一眼,賈晉還笑着,倒确實不出聲了。沒多久,lisa就回來了,她攥着張紙巾,不停擦嘴,衣領濕了一小片,下巴上也弄到了些水珠。圖春輕聲問仇明川:“不然還是回去看電影吧?”
仇明川沒理他,也不看他,他看着lisa,說:“我有時候真的想不通,你到底是因為對體重的病态的執着才選擇去跳芭蕾還是跳芭蕾把你搞成了這樣,”他又看圖春,“這個女人,不會被銀行卡上的數字束縛,不計較十四歲,二十四歲,三十四歲有什麽差別,也不會因為手指上那顆石頭的大小糾結,只有體重計上跳來跳去的那幾個數字能讓她要死要活。”
老仇說:“吃飯的時候少說兩句。”
仇明川說:“你不想說話不用說話。”
二叔這時又來和圖春搭話:“小川還是蠻有才華的,我以前以為他會學音樂,沒想到最後還是走了美術的路。”
仇明川跳起來,取下牆上挂着的一把小提琴:“好了,現在是才藝展示的時間了是不是?仇明川小朋友給你們表演下小提琴好不好?你們不是很喜歡嗎?吃飯的時候有人搞點音樂,這樣就不用挖空心思找吃飯時要說的話題了,談談音樂好了。”
他揮動琴弓,拉起了小提琴,他真的會拉,還拉得十分自如,十分投入,他閉上了眼睛,琴弦微震,他的手指也在空中震動着。
一曲演罷,只有二叔拍了拍手,仇明川聽到掌聲卻是一臉不快,皺着眉往外走,圖春追着他出去,他看到仇明川大半個身子傾在欄杆外,那把小提琴也挂在了游艇外面,仇明川抓緊了它,在幹嘔。圖春過去拍了拍他的背,他聽到身後有人在敲窗戶,回頭一看,是洪色,這個精幹瘦削的女人隔着窗戶和他們說:“別把琴弄髒了,別人送的。”
圖春轉了回去,他撩開仇明川的頭發看了看,他吐出些東西來了,嘴巴有些髒。他彎着腰,趴着,出神地望着遠方。
圖春說:“進去吧,風好大。”
仇明川用手背抹了抹嘴,忽然露出個微笑,看了圖春一眼:“我蠻想和你談戀愛的,但是你好像不太想,你有點像和我有血緣關系的人該有的樣子,搞得我現在也不知道是該和你發展愛情還是發展親情,但其實本質沒什麽差別,對吧?感情寄托的不同形式而已。”
圖春想了會兒,原歸說:“進去吧……”
仇明川迎着風張開了一只手:“圖春,你想找的男朋友是什麽樣子的?你說說看吧,我幫你想想看我周圍有沒有這樣的人,我介紹你們認識。”他側着臉看圖春:“你的愛情是什麽樣子?”
“怎麽不講話?想不出來?你有認真地想過嗎?還是無所事事地時候你才會去想這件事,打發時間,假裝自己有事可以思考,一忙起來,忙着吃飯,忙着睡覺,忙着工作,忙這忙那,愛情這東西,誰還會去想,抛到九霄雲外去也沒什麽損失,不像衣服,不穿會冷,不像飯,不吃會餓,歸根究底,它可有可無,難道不是嗎?沒有愛,不至于去死,愛了,愛過了,也不代表可以去死,能死了。你說我不是在找男朋友的,那你呢?”
蟬叫了一聲,一道雪白的影子一閃而過。
是狄秋嗎?
像狄秋。
圖春不響,徹徹底底地沉默,沉靜。仇明川的二叔這時朝他們走了過來,他走近了,想去拿仇明川還抓着的那把小提琴,他的手碰到了仇明川的手,仇明川猛地往回一縮,靠緊了圖春。圖春回過神來了,攬住他的肩膀,從他手裏拿過那把小提琴遞給了二叔。
二叔看看他們,笑了:“昨天都沒機會說,小川,生日快樂啊,小圖,小川以後交給你好好照顧了啊。”
仇明川扭頭又吐了起來。
二叔回進了餐廳,透過窗戶,圖春看到他把小提琴重新挂回了牆上,二叔也看到了圖春,笑着和他揮了揮手。圖春沒來由地也是一陣惡心,他扶着仇明川走到了甲板上。仇明川找了張躺椅坐下,抱着胳膊吹風,圖春脫下外套給他披着。仇明川嬉笑:“我昨天和你說什麽來着,你這樣是要孤獨終老的。”
圖春說:“昨天你沒喝醉啊?”
“又不是所有人喝醉了都會失憶!”仇明川說,“我記性很好,記事情很清楚。”
他的聲音被風刮得亂跑亂竄,刺一樣的紮着圖春的耳朵,圖春點煙,和仇明川輪流吃這支煙。
太陽出來了,日光火辣熱烈,他們還坐着,快看到岸邊碼頭時,仇明川一躍而起,沖進了餐廳,很快又沖出來,他懷裏抱了個東西,把那東西從船尾扔了下去。他拍着欄杆哈哈大笑,圖春過去一看,一只小提琴飄浮在湖面上,密密的水波碾過去,它很快就被白色的細沫蓋住了。
洪色走了出來,她看了看仇明川,什麽也沒說,走到了船尾,她舉起手裏的相機,半跪下來,鏡頭對準了湖面,調整焦距,連拍了幾張照,便又走開了。
仇明川敞開了手臂吹風,向後仰着,自在地說:“我想起來了,我們應該吃蛋糕還有長壽面。”
圖春說:“昨晚我吃了兩碗面。”
“哦,那就當我也吃過了吧,你分我一碗。”
圖春又說:“我們家吃飯不吃海膽魚子醬之類的東西,沒關系吧?”
仇明川疾呼:“看來我們是真的做不成情侶了!!”
禮拜三轉眼就到了。圖春提前半個小時下班,腳踏車騎得飛快,早早回到家。茉莉花還在做飯,看到圖春,吃了一驚:“囔格囔早噻轉來啧?”(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圖春站着換鞋,揉了揉發脹的小腿,說:“今朝幫寧家約好一來吃夜飯。”(今天和別人約好一起吃晚飯。)
茉莉花生氣了:“囔非早點講吶!我菜啊來燒啧!”(怎麽不早點說!我菜都在做了!)
圖春說:“講好請恩倷到屋裏相吃。”(說好請那人到家裏來吃。)
茉莉花更生氣了,橫眉豎眼的,拽着圍裙,不幹了:“格麽更加要早點幫我講格歪!倪兩家頭随便吃吃無所謂,請寧家吃飯……”她一掃廚房,踩着小碎步關了爐火,叉着腰氣鼓鼓地說:“我去小菜場買點熟菜”她抓了鑰匙和零錢包要出門,圖春攔着她,道:“随便吃吃噻好啧。”
(那你更加要早點和我說!我們兩人随便吃吃無所謂,請別人吃飯……)(我去菜場買點熟菜。)(随便吃吃就好了。)
茉莉花擺手搖頭,說什麽都不肯,人已經在換鞋了,嘀咕着埋怨圖春,還嘀咕着說:“倷麽真格真家夥!我去斬半只鹹水鵝,倷格個朋友啊吃肺幫腸格?屋裏還有點粉絲,買點轉來燒支腸肺湯吧。”(你也真是的!我去斬半只鹹水鵝,你那個朋友吃肺和腸嗎?家裏還有點粉絲,我買點回來燒個腸肺湯吧。)
圖春看着她,說:“人已經來樓下啧,噻屋裏随便吃吃吧。”(人已經在樓下了,就家裏随便吃吃吧。)
茉莉花張張嘴巴,恨恨地戳了下圖春的腦門:“倷格小死人!”
圖春賠了個笑,在餐桌上擺碗筷,把廚房裏做好的菜一一端了出來。茉莉花一道布置飯局,拿勺子,拿蘸料碟調辣油麻油,不經意間抛出個問題:“啊是安媽媽哆昊昊啊?”(是不是安媽媽家的昊昊啊?)
圖春的手抖了下,站在餐桌邊,說:“倷幫安媽媽倒蠻熟悉啧。”(你和安媽媽倒蠻熟了。)
茉莉花肩膀一晃,腰肢一扭,飛個白眼球過來,講起了普通話:“創業夥伴啊好?”
圖春進去廚房盛飯,一打開電飯鍋,綠豆飄香,蒸氣散開了,他看清楚了,飯鍋裏焐着的是綠豆粥,半幹半濕,像綠豆飯。圖春盛粥,說:“弗是格。”(不是的。)
茉莉花給他遞碗,應了聲:“哦!花頭勁忙煞啧!”(哦!花樣這麽多!)
圖春笑笑:“弗是格……噻是普通朋友,聽講倷菜燒得好,幫我講呲幾道啧,囔麽我想噻喊嗯倷過來嘗嘗看。”(不是的……就是普通朋友,聽說你菜做得好,和我說了好幾次,我想那就喊他過來嘗嘗好了。)
他補了句:“嗯哆屋裏,姆媽弗燒飯格。”(他們家裏,他媽媽不做飯的。)
茉莉花道:“啰褡認得格小開?”(哪裏認識的小開啊?)
圖春拿着兩碗綠豆粥出去,門鈴恰好響了,他去開門,打眼卻沒見到仇明川的人,眼前是一大束黃玫瑰。仇明川的聲音從玫瑰花後頭傳出來:“你別傻站着啊!幫我提下東西。”
圖春上下一看,接過了仇明川顫顫巍巍拎着的一大包影碟,又去接那他捧在懷裏的玫瑰花。
“花是給你媽媽的,影碟是給你的,你別搞錯了,碟片裏面有限制級內容的。”仇明川終于露出了臉孔,他比之前更消瘦,精神卻很飽滿,伸着脖子打量圖春家。
圖春把花和影碟去客廳放下,仇明川已經換好拖鞋跟着他進屋了。茉莉花聽到響動,從廚房曳到了餐廳,又斜着半個身子打量客廳的方向。圖春才要說話,仇明川沖茉莉花一笑,半擡起胳膊,熱情道:“阿姨好!”
茉莉花忙挺起胸膛,站直了,在圍裙上擦擦手,撫撫頭發,左瞥瞥,右看看,怪不好意思地開了口:“哎呀,你好,你好,我們家裏什麽都沒準備,圖春也真是的,不和我提前說一聲,飯都沒做,我做的綠豆粥……炸了幾只馄饨,都是我自己包的,真的沒什麽菜,”她又怪圖春,“圖春也真是的!!”她想來想去,往玄關走,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好意思的,我再去買點熟菜吧!豬腸,豬肺你啊吃的?肚子餓的話,你們先吃點桃酥墊墊肚子吧,還有海苔麻花,好吃的,圖春!你幫你朋友泡杯茶吶!”
圖春還抱着那束玫瑰花,愣愣看着仇明川,仇明川喊住了茉莉花,道:“阿姨!不要麻煩了!我不挑食的!哎,你包的馄饨好香啊!我午飯都沒吃,我就不客氣了啊!”
他自說自話入了座,茉莉花今天準備的晚飯菜色确實簡單,綠豆粥,炸馄饨,涼拌綠豆芽,倒是有道葷菜,栗子生炒雞,加了些紅辣椒,還在冒熱氣。
茉莉花又高聲喊圖春了:“你抱着花幹什麽啦!洗洗手吃飯吧!”
圖春說:“那花放哪裏啊?”
茉莉花走進廚房,道:“花麽當然放花瓶裏插起來啊!唉,我給你們炒個蛋吧,昨天買的鴨蛋,很大,很香的。”
她人在廚房忙,不忘遙控指揮圖春:“書房裏有只花瓶,去浴室接點水,剪刀剪一剪莖,斜着剪!”
圖春跑了趟書房,又跑了趟浴室,還跑去了陽臺找剪刀,忙了一通,把黃玫瑰塞進了花瓶。茉莉花的鴨蛋也炒好了,圖春去廚房洗手,臨出來前,從冰箱裏拿了碟鲞魚蒸蛋,放到了餐桌上。茉莉花氣煞,教訓圖春:“隔夜菜你拿出來幹什麽!放回去放回去!”
“不是你怕菜不夠嗎?”
“不好的,不好的,隔夜菜不好吃的。”茉莉花搶過碟子,重新蓋上那包着菜碟的保鮮膜,把它塞回了冰箱。
圖春朝仇明川看看,仇明川咬着筷子笑出來,他滿嘴的油光,桌上一碟本摞得高高的炸馄饨,半數不見了影蹤。茉莉花出來看到,一搓手,說:“你吃,你們吃,阿姨再去炸點。”她轉頭板着臉孔問圖春,“手昂洗過了啊?”
“洗過了!”圖春坐下,茉莉花的數落又追了過來:“你也不問問人家啊要喝點什麽飲料!”
圖春問仇明川:“你啊要喝點什麽嗎?橙汁還是可樂?”
仇明川說:“喝水好了。”
圖春點了點頭,提起筷子,端起了碗,茉莉花咦了聲,圖春耳朵一動,怕了她了,去廚房倒了三杯水出來,一杯冰的,一杯溫的,一杯熱的,全給了仇明川。茉莉花這才滿意地走開。
仇明川捂着嘴笑,眼睛都彎了起來,圖春說:“我媽媽有點啰嗦。”
仇明川說:“你媽媽做飯太好吃了。”
圖春道:“是的,所以他和我爸離婚,我跟她過。”
仇明川一本正經地說:“這種事情你不要開玩笑啊行?”
圖春扒了兩口粥,問道:“那些碟片你不要了啊?”
仇明川喝冰水,望着廚房裏一刻都沒停下來過的茉莉花,道:“不是啊,我那天看你蠻喜歡的,帶過來送你。”
圖春額上青筋狂跳,他按了按太陽穴,緊盯着仇明川。
仇明川拍了下他,輕松地說話:“你放心,我不是在整理遺物,也不是來吃最後的晚餐。卡西莫多做完了,我要送他去法國。”
“真的是卡西莫多?”圖春睜大了眼睛。
仇明川大笑,圖春皺皺眉頭,不去深究了。
茉莉花端着剛炸好的馄饨出來了,仇明川愛吃這些炸得金黃的荠菜餡兒馄饨,連吞了十好幾個,他吃不下了,摸着肚子吹捧茉莉花:“阿姨你這個馄饨比什麽蘇阿姨馄饨好吃多了,圖春有福氣的,天天吃你做的菜,不過他是不是挑食啊?換成我,天天這麽多好吃的,早就吃成球了。”
圖春說:“我們家都是瘦的基因。”
茉莉花說:“他爸爸那裏都是瘦子的基因。”
圖春忙道:“我肚子上還是有點肉的,就是腿和手,露在外面的地方看上去細,像我媽。”
茉莉花喜笑顏開,指着栗子雞,說:“吃啊,你們吃啊,這個雞胸肉沒有很幹,你們吃吶。”
仇明川又硬吃了幾塊雞肉,幾塊栗子便告收場,自己收拾了碗筷,一看時間,和圖春道:“我晚上十二點的飛機。”
“從浦東飛?”
茉莉花道:“啊?那現在就要走了歪,我還打包了點速凍馄饨想讓你帶回去吃的。”
仇明川愣了瞬,笑出來:“實在不好意思了阿姨,等我回來,我啊能再來你們家吃飯啊?”
“什麽話啊!當然可以啦!你瘦得勒,啊是國外的東西還是沒家裏弄的好吃?真的不再吃點了啊?哦,對的對的,我洗點冬棗給你帶在路上吃吧!很甜的。”
茉莉花說着就起了身,圖春和仇明川都喊不住他,她麻利地洗了把冬棗,塞進保鮮袋裏,紮好了,送到仇明川手裏。兩人在玄關處道別,圖春擦擦嘴巴,和仇明川道:“我送你下樓吧。”
仇明川反手開了門,人已經走到外面了,茉莉花忙催圖春:“真家夥,快點換鞋子吶!送送寧家,快點,快點。”(真是的,快點換鞋!送送人家,快點,快點。)
圖春也着急了起來,越急,鞋子越穿不進,他撐着牆壁單腳跳來跳去。
茉莉花幹着急,一味催促:“快點吶!“
圖春道:“倷否要急吶!”
仇明川看笑了,突然小聲地問了句:“阿姨,我能抱一抱你嗎?”
圖春穿好了鞋,一擡眼睛,望着仇明川,仇明川又問了聲,茉莉花這才慌張地回答:“阿姨身上都是油镬氣呀。”
她個頭不高,和仇明川說話時,稍稍仰着頭,她身上的圍裙還沒脫下來,蓬松的卷發落在耳後,簇擁着她柔軟的耳垂。
仇明川彎下腰抱住了茉莉花,他把腦袋埋在了茉莉花頸間,抱得很緊。茉莉花僵了瞬,随即便敞開手臂回應了這個擁抱。她輕輕拍了拍仇明川的後背。
圖春說:“我送你下樓吧。”
仇明川和茉莉花分開了,他跟着圖春下樓。他走得比圖春快,近乎在跑了,他大聲地和圖春說:“圖春!我要去巴黎當Monsieur Merde啦!!”
圖春追不上他的步伐了,怎麽趕都趕不上,仇明川就這麽歡快地沖下樓,一跳一跳地從他的視線裏消失了。
圖春站在樓下,他找了會兒仇明川,找不到,但他找見了圖慶,還有推着電瓶車,走在圖慶邊上的小姑媽,還有那年輕的,在蛋糕店工作的女人,他們三個人走在一起,在說話,女人說了什麽,小姑媽和圖慶都點了點頭。
圖春回到了樓上,進門換了鞋,和茉莉花說:“倪搬到園區去吧。”(我們搬到園區去吧。)
茉莉花在吃馄饨,看着他道:“格麽倷上班弗遠啊?”(那你上班不遠嗎?)
圖春說:“我早浪早點起來。”他想了會兒,又說:“實在弗來噻麽,我重新尋一份工作。”
(我早上早點起來)(實在不行,我重新找一份工作。)
茉莉花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嘴,低頭吃菜,沒有響。
圖春坐回去,也繼續吃馄饨,吃盤裏最後剩下的幾筷子綠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