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也不會二十八了還沒男朋友,她自己都看不上,遇到你麽,她還蠻看得上眼的。)
“廿六……”(二十六……)
“虛歲啊是廿八哉!奔三哉!我廿六歲格辰光,倷閑話啊會講哉!”(虛歲啊是二十八了!奔三了!我二十六的時候,你話都會說了!)
圖春摸了摸鼠标墊,不響。屏幕變黑了,電影裏是黑夜了,屏幕上映出了圖春的臉。圖春還是好看的。蘇州話講,登樣。登得了臺的樣子。
高中時都喊他“六班的那個帥哥”,午休時,一幫一幫的女生結伴來看他。高中時都喊狄秋“那個轉學生”,女生們也愛看狄秋,狄秋會打籃球,會踢足球,給喜歡看他的人提供了許多機會,許多便利。
圖春說:“還是再看看吧。”
茉莉花張了張嘴巴,眼波翩跹,欲言又止,終歸不響了,母子倆無話可說,茉莉花幹坐着,直到電影裏死了個人,屍首分離,茉莉花閉攏了眼睛,有所埋怨地說着:“一日到夜看點挨種麽什。”出去了。
圖春早就沒了看電影的興致,關了電腦,淴了個浴就睡下了。三點多時他醒了一次,吃了根香煙,在飄窗上坐了坐,胳膊覺得有些凍了,他又躺回去,但再也睡不着,把電影調出來,想看完,看不下去,開了靜音放完整部,跑去豆瓣上給電影打了個分,分了個類,等天又稍微亮了些他就出門上班去了。今天和他搭班的是小趙,小他幾歲,喊他一聲“阿哥”,小趙一坐下就開始玩手機游戲,早班幾乎沒什麽事,更自由,也更散漫。小趙說:“恹氣得嘞。”他一陣長籲短嘆,問圖春:“禮拜日阿打牌?“
(沒勁死了。)(禮拜日打牌嗎?)
圖春說:“還是八十分啊?”
“倷想打啥麽什?”(你想打什麽?)
“我啊弗會其他格。”(我也不會其他的。)
“麻将啊搓?”小趙打着手機游戲,說,“唉,恹氣得嘞。”(打麻将?)(哎,沒勁死了。)
圖春也被他說得恹氣了起來,點了根煙,小趙來借火,兩人湊在一起抽煙。小趙說:“倪娘弗肯,厭辨恩倷外地人。我講,外地人有啥格弗好?蘇州小姑娘忒兼具,動弗動噻弗好,弗肯,否要。”(我媽不肯,她嫌是外地的,我說,外地的有什麽不好?蘇州小姑娘太嬌氣,動不動就不好,不肯,不要。)
圖春說:“倷努人家肚皮弄大哉,帶人家去流産啊?”(你把人家弄懷孕了?帶人家去流産啊?)
小趙嗤了聲,咧開嘴笑:“瞎七搭八!”(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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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弗急,倷工作呲啊蒙呗幾年。”(也不用着急,你工作了也沒多少年。)
小趙說:“我蠻想定下來格,幫倷講講啊蒙呗啥……”他垂下眼睛,手哉空中劃了個圈,“啊蒙呗啥格作頭,我想爿辦店,賣賣麽什。”(我蠻想安定下來的,和你說說也沒什麽……)(工作也沒什麽好做的,我想租個店面,賣買東西。)
“賣啥麽什?”(賣什麽?)
“有個親眷外貿廠裏相認得人,外單,尾單,倷啊曉得格?”(我有個親戚,外貿廠裏有認識的人,外單,尾單,你知道的嗎?)
“個麽蠻好歪。”(那挺好。)
“店面麽啊看中哉。”(店面都看好了。)
“啰嗒?”(哪裏?)
“十全街。”
“房租老價钿歪?”(房租很貴的吧?)
“恩哆屋裏相肯出點銅佃。”(她家裏肯出點錢的。)
“恩倷還是嘞嘿作導游啊?”(她還是在做導游啊?)
小趙點頭:“我看恩倷啊蠻吃力,跑來跑去,喉嚨每趟噻是啞格,唉。”(我看她也蠻辛苦的,跑來跑去,喉嚨每次回來都是啞的,唉。)
“淘寶上先開開店看看吧。”
“倷弗曉得,以哉淘寶上要買點評,買銷量格,弄不好還要被人家舉報,還是實體店吧。”(你不知道,現在淘寶上要買點評,買銷量的,弄不好還要被人舉報,還是開實體店吧。)
“恩哆屋裏肯出銅佃啊蠻好。”(她家裏肯出點錢也挺好的。)
“恩哆爺娘蠻看得中我,人也蠻好格,噻是吶……唉,拿女格格銅钿開店總歸……”(她爸爸媽媽蠻看得中我的,人也蠻好的,就是……唉,拿女方的錢開店總歸……)
圖春說:“格麽倷自己湊湊。”(那你自己湊湊。)
小趙撓撓眉心,愁容滿面:“還是倪姆媽看弗中恩倷。”(那我媽又看不中她……)
圖春不響了,小趙空吃了幾口煙,聲音更低了,說:“再講吧。”
六點多時,小趙叫了外賣早點,圖春不吃外賣,走去彩香吃了頓生煎饅頭。賣生煎的震源神不知鬼不覺地改了名字,前頭多了個“鑫”字,三個金,不知道是不是風水上有什麽講究。
一回派出所,圖春又見到了高師傅,這回那被高師傅撞的人也露了面,是個年輕人,穿了身連體制服,手短腳大,手指倒很纖長,擺在桌上,側面朝着高師傅,正臉對着小趙,氣不打一出來的樣子,說:“肯定是恩倷拿脫個。”
小趙敲敲桌子,豎起眉毛。年輕人改說普通話了:“肯定是他拿掉的。”
他忿然地掃了眼高師傅,高師傅雙手攥在一起搓了又搓,微垂着腦袋,嘟囔說:“我沒拿你的錢。”
年輕人忙說:“那你說我的皮夾子是不是你撿走的?”
高師傅不響,人轉過去些,背朝着年輕人和小趙了。年輕人急煞了,恨鐵不成鋼似的在空中搖晃手指,對着小趙道:“你看看,你看看,警察同志,你看看!什麽樣子!什麽腔調!”
圖春看了看時鐘,倒了兩杯水過去,問說:“今天你們都休息啊?”
年輕人道:“他偷了我兩百塊錢!”他随即又補充,“還有兩張電影票!”
“電影票?”圖春和小趙對了對眼色,小趙嘴角倒挂,輕微地晃動着腦袋,一副看好戲的姿态。年輕人說:“今天不是禮拜二麽,電影票便宜啊!老早買好了,晚上和女朋友一起去看!”
小趙這時說:“你們這個事情,一呢,你沒證據證明你錢包裏本來有五百塊,二呢……“他“二”不出來了,拖了半天,圖春接下話茬,說:“錢包還回來麽蠻好了,買個新的也要不少錢的,證件,銀行卡都沒少吧?”
小趙點點頭:“诶诶,就是說呀,你銀行卡餘額昂去看過了?”
年輕人說:“是沒少錢,證件也都在。”他的聲音低下去了,偷摸着往高師傅那裏瞥,高師傅也正悄悄打量他,兩人俱是一怔,年輕人眉毛一橫,跳起來說:“就當兩百塊錢做善事好了!”
高師傅聽了,一個箭步上去抓住年輕人:“我沒拿你的錢!”
年輕人煩了,甩開他,叽裏咕嚕罵着三門就下了樓。高師傅還要追,圖春攔了把:“上班吧,上班去吧高師傅。”
高師傅轉而和他重申:“我沒拿他的錢!”
小趙在圖春身後使勁打手勢:“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高師傅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放開了圖春,蔫搭搭地走了。小趙收拾了水杯,和圖春說:“用不着倒開水。”
圖春颔首,小趙問他:“早飯吃呲點啥?”
圖春給小趙倒了杯溫開水,問道:“震源啥個辰光改呲名字?”(震源什麽時候改了名字啊?)
小趙喝水,坐在長凳上,跷膀擱腳,刷起了手機:“老早換脫哉,倷幾何辰光弗去啧吧?”(早就換掉了,你多久沒去了?)
“去倒一經去,估計吩囔夯注意。”圖春說,末了自己嘀咕了句,“今朝禮拜兩啧啊……”(去倒是一直去的,估計沒注意到過。)(今天禮拜二了……)
他趁午休的空閑也挑了部電影,買好電影票,一下班就去了石路看電影,電影看完,天下大亂,小趙發來微信和他說:格個愁頭也來啧。
“哪個愁頭?”
“講人家拿呲恩倷兩百塊格個,倷看看群裏相。”(說別人拿了他兩百塊那個,你看看群裏。)
冬冬和毛頭都在微信群裏說:差點打起來。
圖春一翻群裏的聊天記錄,原來那個愁頭又買了張電影票跑去電影院蹲點,看到一男一女坐到了他買的位置上,沖過去就把男的抓了要他還錢,鬧得電影都沒法放,影院報警,搞來搞去,又聯系上他們派出所處理結案。愁頭和高師傅再次碰面,高師傅來領自己的兒子。他兒子偷了愁頭錢包裏兩百塊,還拿了電影票。高師傅還說,他在屋裏發現了愁頭的錢包就拿去還給他了,他不知道少了錢,真的不知道。錢不是他拿的。
毛頭說:圖春,啊記得那天跟着那個老太婆的黃毛?
圖春一拍腦門:不會他就是高師傅的兒子吧?
毛頭發來個大笑的表情,圖春不知怎麽一陣惡寒,去影院下面吃了頓肯德基,渾身吃熱乎了才騎車回家。家裏也不消停,茉莉花給圖春買好了電影票,把兌換碼抄給了他,買的是科文中心的票,周五晚上八點半的電影,還送一杯飲料。
茉莉花說:“銅钿噻否要被我啧,請人家小娘魚吃點好格吧。”(錢就不要給我了,請人家小姑娘吃點好的吧。)
圖春說:“夜飯噻弗一老吃啧吧,我有點事體。”(晚飯就不一起吃了吧,我有點事。)
“倷有啥個事體?”(什麽事?)
“哎呀,碰上樁案子,我要寫報告。”
“禮拜兩寫到禮拜五啊?”茉莉花咄咄逼人。圖春還是不肯吃夜飯,茉莉花不說話,光是盯着他,圖春梗勁上來,犟着脖子不肯屈服。茉莉花鼻子裏出氣,過了陣,她熬不住,捏着嗓子甩下句:“随便倷!”就進了卧室,碰的關上了門。圖慶從客廳探出個腦袋,看看圖春,沒聲響,視線很快又回到了電視上。圖春抱着胳膊坐着,沒有聲音。屋裏只有電視機裏的土匪在喊打喊殺,一腔熱血,無處潑灑。
接連兩天茉莉花都不和圖春講話,到了禮拜五,茉莉花早早出門,把車鑰匙留在了桌上,圖春拗不過她,還是開了她的車出了門。
圖春和師玉是第二次見面了,話倒是有得講,普通話夾着蘇州話,但還是有些尴尬,半生不熟。上次他們見面,在飯店裏,就只是吃飯,聊菜色,這次師玉關心的問題變多了,打聽起了圖春的戀愛史,還問他是不是一直在相親,她奇怪圖春三十不到,怎麽就想到相親呢。
圖春說:“家裏有人介紹,就出來看看,之前尬過兩個女朋友,高二時一個,大二時一個。”
“那你和二蠻有緣的。”師玉說,抿着嘴笑,“你啊是想結婚?”
圖春笑了笑。師玉說:“不想結婚就不出來相親了。”
“你想結婚?”
“對的呀。”過了會兒,師玉又說:“也不是特別想,但是想了想,過了二十六了,再穿婚紗估計要不好看了。”
“不會的,人好看穿什麽都好看的,每個年紀穿婚紗都有不同的味道。”圖春說。
師玉笑了起來:“那我應該十歲穿一次,二十歲穿一次,每十年穿一次。”
圖春低頭笑,撓了撓耳朵。師玉還關心房子,車子,裝修,孩子教育的問題。圖春有一套新房,車子沒有,師玉說問題不大,她可以買車,她開還是圖春開都可以的。師玉最關心的是職業規劃,她問圖春是不是打算一直做輔警。
圖春說:“福利蠻好的,還有獎金發。”
“就是工資不太高,是有點低了……我這麽講你不要不開心哦。”
圖春不響,這是事實,他沒有這麽容易不開心,但也沒什麽好講下去的了,這下氣氛顯得沉悶了,圖春放音樂來聽,茉莉花聽陳瑞的歌,什麽“你和她還在藕斷絲連,讓我心底的愛火熄滅”,好像進了茉莉花同學聚會的ktv包間。圖春換了張碟,張學友,整盤都是粵語歌,聽得囫囵吞棗。更沒人說話了。到了電影院,圖春取好電影票,兩人一道買了爆米花和可樂,師玉吃也沒吃,圖春在電影開場前把爆米花吃完了,看完電影出來,風有些大了,師玉穿着高跟鞋篤篤地走在圖春邊上去拿車。
“蠻好看的,你覺得呢?”師玉低着頭,攬着風衣說。
圖春應了聲。
“你不喜歡啊?”
“還好。”圖春說。
師玉看看他,想說什麽,癟了癟嘴,也沒說了。她上了車就開始弄手機,不一會兒,她的手機鈴聲大作,據她說,是她的小姐妹找她唱歌,她讓圖春在下一個路口放她下去就好了。辰光不早了,周圍荒僻,圖春問師玉:“你小姐妹過來接你啊?”
“對的。”
“到了沒有啊?”
師玉看着他,不響。圖春忙解釋:“我是想她要是還在路上,我陪你等等吧,安全一點。”
師玉垂下了眼睛,她的手探到了自己的小腿上,手法溫柔地按摩小腿肚。圖春把車開進了附近的露天停車場,陪師玉等了會兒,直到一輛灰車也開進停車場,師玉才說話。那是她小姐妹的車。圖春下去給她開門,師玉一擡眼睛,不知怎麽,她忽然掉下了眼淚水。圖春慌了,看看那輛灰車,又看看師玉,馬上掏了包紙巾給她,還去後備箱裏拆新的盒裝紙巾,抱了一大盒過來。師玉的眼淚水倒是一下止住了,看到那盒新紙巾,她噗嗤笑出聲,再看到慌裏慌張的圖春,師玉徹底不哭了,她小心地用左手食指碰了碰兩邊眼睛上濃密的睫毛,小心地拿紙巾掖眼角,柔聲用蘇州話講:“弗是倷格關系,幫倷弗搭界格。”(不是你的原因,和你沒關系的。)
她接着用普通話說:“正好在經歷女性的神秘周期。”
圖春半蹲在地上收拾掉在地上的紙巾團,他問師玉:“倷阿是腳痛?”
師玉笑笑,下了車,拍了拍圖春:“我先走哉。”
師玉上了那輛灰車,灰車很快就開走了,圖春張望了陣,找了個垃圾桶才處理完那些濕漉漉的紙巾團,矜矜的電話就殺過來了。她把圖春叫去她家樓下,矜矜就住在附近,圖春一腳油門就開到了,矜矜風衣高跟鞋,屹立在小區門口,活似雕像,口紅,眉毛全副武裝,是尊偶像包袱很重的美女雕像。圖春放下車窗問她:“倷要出去啊?”
矜矜坐上了車,一指路:“去星巴克。”
圖春一愣。矜矜說:“你緊張什麽,和你聊聊天啊。”
圖春耷拉着眼皮,只好發動汽車。矜矜戴着耳機,一路都在和人發微信,還都是語音通信,圖春只能聽到她的話,聽不到對方的聲音。矜矜說:“我挨個弟弟登樣麽蠻登樣,噻是內向。”(我這個弟弟好看是蠻好看的,就是內向)
“工作麽肯定要換格,暫時格,暫時格。”
“總歸弗可能一腳做挨格個。”(總歸不可能一直做這個)
“到辰光,恩哆爺個茶葉生意肯定是被恩倷做格,就是恩倷自尬弗想學。”(到時候,他爸爸的茶葉生意肯定是給他做,就是他自己不想學。)
“是格呀,現在年紀輕格人,弗曉得來想點啥麽什。”(是的呀,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麽。)
“師玉媽媽,下一趟一老吃茶啊。”(師玉媽媽,下一次一起喝茶啊。)
師玉的名字用蘇州話講不太好聽,矜矜每次提起都是講普通話,用音有些重。
“好格好格。”
圖春聽了一路,哭笑不得,進了星巴克,矜矜要了兩杯拿鐵,三塊蛋糕,紐約芝士,巧克力布朗尼,檸檬塔。圖春看看她,矜矜說:“倷吃。”
圖春笑得更開了,矜矜翻個白眼:“我三十幾歲哉,兩個兒子格姆媽哉,我保持身材倷當呲簡單啊?”(我三十幾歲了,兩個兒子的媽媽了,我保持身材,你以為簡單啊?)
圖春點頭,光是笑。他吃了半塊芝士蛋糕,問矜矜:“倷啊否要開舞蹈教室哉,開婚介所吧。”(你也不要開舞蹈教室了,開婚介所吧。)
”師玉講乃一句閑話啊蒙呗,哪夯搭我倒有說有笑?”(師玉說你一句話都沒有,怎麽和我有說有笑呢?)
圖春聳聳肩:“格本電影我弗來歡喜……恩倷格咋麽好看麽,我講不好看總歸弗倒好。”(那本電影我不太喜歡……她覺得好看,我講不好看總歸不太好。)
“格麽倷講好看。”(那你講好看。)
“格麽我阿講弗出啰搭好看……也穿幫格。”(那我也講不出哪裏好看……要穿幫的。)
矜矜好氣又好笑地打量圖春:“夜飯哪夯吩一來吃?”
“正好有點事體。”
“啥格事體?”
“弗嗒尬個吧……”(沒關系的吧。)
矜矜問:“看弗中啊?”
“條件太好哉。”
“倷當呲倷條件弗好啊?講出去搶手得弗得了!!也是蘇州本地人,蘇大畢業,要房子有房子,車子要買啊好去買,工作麽……”矜矜一頓。
圖春說:“走後門格,啊弗是公務員。”
“想考麽總歸考得上。”
“再講吧。”圖春說。
“你到底哪夯格意思?”
圖春不響,專注吃蛋糕,解決了一份,就去吃第二份。
“工資三千,蒙呗公積金,蒙呗社保養老金,有弟弟,有阿哥,農村出來格,你啊要看看吶?”矜矜數着手指說。
圖春有些好奇和疑惑了,不等他開口,矜矜立即說:“格麽倷也要厭辨條件差!”(那你又要嫌棄條件差!)
圖春舉手投降狀:“我吩挨囔講啊。”他又說,“恩哆舞蹈教室弗是才是點白領麽,一個月拿三千況钿交弗出學費格吧?”(我沒這麽說。你們舞蹈教室不是都是白領嗎,一個月三千交不出學費的吧?)
矜矜翻個白眼:“倷懂啥麽呲,挨格叫‘投資未來’。”她嘆息,“再講吧。”
圖春笑出了聲音。吃光三塊蛋糕,他回了家,停好車從車庫出來,他數了數,望了望,家裏的燈是熄了的,茉莉花應該已經休息了。圖春摸出香煙,點上一支,在小區裏吃香煙,閑逛。逛到後門的地方,他在一棵花樹下坐下了。花大約是海棠花吧,沒有香味,月光下蓬蓬茂茂地盛放着,花朵壓在枝頭,風一吹,枝條難堪其重,吱嘎作響。圖春伸手扶了下花枝。
後來矜矜又發信給他,寫道:“以後看到小姑娘穿高跟鞋,走路走慢點。還有。”
“晚飯一定要一起吃!”
這天晚上,圖春又夢到狄秋了。
狄秋穿着運動鞋,沿着操場跑步,一圈又一圈,小腿白皙、瘦長;大腿結實有力;風吹氣他的運動衫,露出他優美的腰線;他越跑越熱,索性脫掉了上衣,他的後背上都是汗,汗珠一顆一顆,像眼睛,千千萬萬,目光灼灼。
狄秋跑得太快了。先是圖春的腳,接着是他的目光——他完全追不上狄秋了。狄秋消失了。
又是一個早上了。
圖春坐起來回憶他的夢。他坐在床上,坐在馬桶蓋上,坐在餐桌邊。
茉莉花問他:“昨夜嗒哪夯?”
圖春擦了擦眼睛,喝完一杯溫水。他看到飯桌中間有油條和豆漿,兩碗切好的火龍果,上頭蓋着層稠噠噠的蜂蜜。茉莉花還在從廚房拿東西出來。熱開水,涼開水,雞蛋,拆了線,掰了葉片,往外冒熱氣的粽子。圖春眼前忽而是霧蒙蒙的,他聞到了赤豆和紅棗的香氣,也有醬油味和肉香。
還有狄秋。
狄秋在早點鋪前買粽子,現買現拆現吃,他人還跨在自行車上,他的臉碰着箬葉葉片,吃得火急火燎,下巴上,臉頰上,手指上都粘到了糯米。
他的臉孔依舊不是很清晰,但也不至于非常模糊。
他該長高了,樣子或許該變了。
變成什麽樣呢?
他的胎記還在麽?
讓他看一看他吧,他的耳朵後面。
他該不會被外星人帶走了吧?
圖春的心砰砰跳。他想,有毛病,他想,他不知道。十年來,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夢到狄秋,蘇州那麽小,可他卻再沒見過他,或許狄秋已經去了別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