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月下
林彥弘自從在悟覺大師那裏得知, 古玉須彌芥子中的書卷是用雍國古文字記載的,就一直想找到讀懂那些內容的方法。
既然憑借自己的能力達不到, 所以他當然希望在青桐書院裏能找到能夠看懂這些雍國古文字的先生, 并向其讨教。
然而,一來他剛剛進入書院不久, 尚不熟悉書院裏有哪些夫子擅長此類學問, 而貿然向林隽他們問起,又唯恐無法自圓其說, 所以只能徐徐圖之;
二來,林彥弘也想先看看,能不能在禦書樓裏找一找相關的資料,畢竟這是赫赫有名的青桐書院禦書樓, 藏書應該極其豐富才是。
可惜, 古文字在九州統一文字和官話之後已經太久沒有使用過, 對普通人來說早就失去了使用和研究的意義。
更何況林彥弘要找的,還不是梁境的東西, 而是異國文字,那就更難覓蹤跡了。
總之林彥弘在禦書樓裏轉悠了兩個月, 卻是一無所獲, 倒是在這個尋找的過程中看到了一些地志一類的書籍,頗有些意思。
因為這本《梁州經注》寫到了古時梁、雍兩州邊境變遷, 還提到了裕王妃的故鄉雍州,李景承十分在意,所以林彥弘才拿來仔細看看。
兩個人一邊看, 一邊抄錄,打算過段時間再把相應的《雍州經注》也拿來看看。
林彥弘沒有标注卷序,并非偷懶,而是故意為之。
在書院不比在家中,念北不能時時刻刻看住他們的人同時還看住他們的東西,林彥弘不想讓別人看出他在默默關注關于邊境的事,所以才沒有做特別的标記。
他甚至還故意打亂了抄寫的順序,偶爾加幾段別的內容,只自己看得懂就好了。
誰知道,眼前這位瞻河先生只是瞥了幾眼,就把這“障眼法”完全給看穿了,而且他還好像極其熟悉這本經注似的,都不用對比一下,就說出了卷序。
林彥弘在想,若是瞻河先生問起他為什麽要看這些,自己該如何回答。
夏骓看了一眼沉默的少年,卻沒有問任何問題。
他把林彥弘的抄本放回了案幾上,還順手給合上了:“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你若光是看看這個,恐怕永遠都不知道森林和草原,到底長什麽樣子。”
林彥弘聞言,就好像被對方的話觸動了心弦,忽而有種探問夏骓的沖動:“先生,您見過森林和草原嗎?”
夏骓沒有被他的問題吓到,十分冷靜地回答:“見倒是算見過……但也只見過一點罷了。”
——那就是說,瞻河先生去過雍州?那他有可能懂雍國的古文字嗎……
林彥弘想到這裏,心中生出幾分猶豫。
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去過雍州的先生,但他卻不能像對悟覺大師那樣,可以肆無忌憚地發問。
可林彥弘确實非常想知道須彌芥子裏那一架子的書到底寫了什麽,于是終于還是開口道:“先生,學生在看《梁州經注》的時候曾讀到,九州在數百年前沒有統一文字,即便平武就在邊境,卻一直有着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字,覺得好生奇特,不知道這,是真是假?”
他問出來的時候雖心懷希望,但卻不做太多指望。
因為就幾次這位瞻河先生對他的态度來看,林彥弘覺得他似乎并不太喜歡自己,就算對方懂得雍國的古文字,估計也不會願意花時間教他。
然而,出乎林彥弘的意料,夏骓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直接點頭并回答他:“确有其事。”
待看到少年眼眸中的亮光,他還接着道:“禦書樓有這方面的書,只是不在這裏。”一邊說着,他一邊掃視了周圍的書架。
林彥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難怪他在一層找了這麽久,卻一無所獲,原來真正的“寶貝”是放在了樓上。
不過,學生是不能上禦書樓二層的,所以就算林彥弘再想看,也無能為力。
等夏骓離開後,林彥弘還在想這件事,難免就有些若有所思。
李景承見他盯着抄本的封面,卻是一動不動,于是靠近了些,壓低了聲音道:“你想看?”
與他朝夕相處培養的默契,讓林彥弘理解起李景承簡短的話沒有任何阻礙,他先是情不自禁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只是看着有些好奇罷了,禦書樓上有那麽多書卷古籍,還有夫子和教習守值,就算……怕也找不到。”
林彥弘知道,若是李景承讓念北去二層找,念北肯定有辦法在那些夫子和教習面前隐藏身形的進出,但他卻未必能在短時間內找到他想要的。
而且若是讓念北做這件事,對方勢必會彙報給裕王知道。
林彥弘擔心裕王會誤解,以為他對雍國的事如此“好奇”,是因為李景承的先祖返魂。
……
比起一層來,禦書樓的二層藏書其實更多,而且有些被分在房間裏鎖着,就算是一般的教習,也難得一睹真容。
夏骓将其中一間的門打開,進去翻找之後須臾而出,鎖上了門,帶着兩卷書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對着燭光,夏骓一頁一頁地翻着,伸手準備提筆,卻捉了個空。
這時候,一雙指節分明的手遞了筆過來,一個身長如玉的男子不知道何時站在他身邊,笑盈盈地道:“看什麽這麽認真,我進來好一會兒,你竟然都不理。”
夏骓連眼睛都不擡,只拿過了自己的筆,一言不發地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王鷺丘倚靠在他身畔,看了看他寫的冬至:“這是古文字?你怎麽突然想起來看這個?”
夏骓這回終于沒有不理人了,那雙清冷的眼眸直直地看向王鷺丘,讓某人不得不收回了自己已經摸上他腰際的“爪子”。
“聽阿崔說,最近你去一樓去得勤,卻不到四館來看看我……這才幾步路都不願意走,你也未免太絕情了。”某人小聲地抱怨。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語氣變得更加哀怨:“聽說今年致學堂有個孩子生得極好,你見過沒有?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喜歡?”
面對某人的“明知故問”,夏骓實在不想跟他廢話,但他非常清楚,自己若是不回答,對方還不知道會再“胡言亂語”什麽,于是答了一個“嗯”字。
也不知道是回答“見過沒有”,還是回答“是不是讨人喜歡”。
這個回答顯然沒有讓王鷺丘滿意,他有些吃味地用手指點了點案幾:“聽阿崔說,當時在偌大的禦書樓裏,一眼就可以看到那個林彥弘,想來他出色得很,招人得很。”
“聽說,聽說……你聽說的事情,倒是不少。”
“誰叫你如此關注于他,”王鷺丘說着說着又靠了過去,不動聲色地嗅了嗅這個人身上冷松的香氣:“十三歲的案首……當年若是老師同意,你也可以……”
大概是因為提到了兩人的恩師,他說着說着,聲音小了些,神色也莊重了些,身子立了起來,只是還貼在夏骓身上。
這一次夏骓沒有推開他,只繼續在紙上寫着字,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回去。”
王鷺丘挑眉:“我的腿是你的嗎,還得聽你的話不成。”他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來,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步,大有證明腿是自己的,表達想去哪就去哪兒的意思。
夜裏的禦書樓顯得格外寂靜,只有桌上的燭光跳動着,把兩個人的影子照在地上,看上去張牙舞爪的。
……
接下來的幾天,林彥弘沒再去拿那本《梁州經注》,而是取了一本關于策論的書,帶着李景承坐在謄臺,一邊看一邊抄寫。
就好像自己的秘密被人發現了一樣,明知道這樣做是欲蓋彌彰,卻還是選擇了不去看、不去想。
好在瞻河先生又恢複了從前那般,輕易不出現在衆人面前,好多天不見蹤影,林彥弘這邊也沒有了壓力,樂得清閑。
他想,也許瞻河先生只是為了提醒他不要花太多心思在別的地方、而應該專注學業罷了,應該并不是要查他。
于是這天,林彥弘像往常一樣老老實實的“用功”,過了一會兒,卻感覺周圍忽然安靜了下來
雖然往常這裏就挺安靜的,但連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都好像消失了,确實有些特別。
林彥弘不用擡頭,就知道一定是瞻河先生又來了。
果然,還沒等他停筆,一本書就被放到了案幾上,林彥弘定睛一看,心中頓時狂跳不止。
——這好像是一本關于古文字的書!
林彥弘擡頭看向夏骓,面露不解,而夏骓臉上卻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剛剛拿書給林彥弘的人并不是他一樣。
“謝謝先生。”林彥弘雖有些不明白為什麽瞻河先生要給他看這等“閑書”,但還是十分坦誠地道了謝。
“莫要忘形,舍本逐末。”夏骓雖然給了林彥弘本“閑書”,但不打算讓他沉溺其中而荒廢了正經學業,所以出言警醒。
林彥弘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學生謹記先生教誨。”
看着瞻河先生遠去的背影,聞着書上新墨和冷松的味道,林彥弘不得不想,這恐怕是瞻河先生專門為他抄錄的一冊書,并非原版。
要不然他也不會放下書就立刻走了,也不說說這卷書要什麽時候還,該怎麽還。
正因為是手抄的,林彥弘才更加驚訝,也更加珍惜起來——難道,他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不得瞻河先生喜歡?
不過,關于瞻河先生到底喜歡不喜歡他的問題,很快就被興奮的林彥弘抛到腦後。
他現在得了“利器”,自然想盡快“學以致用”。
然而,雖然有着書卷中的對照,但這對他來說畢竟是個新東西,要熟悉起來甚至融會貫通,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做到的事情。
又過了月餘,期間還厚着臉皮問了瞻河先生好幾次,林彥弘終于認識了一些古字。
他取了須彌芥子中木屋書架上的一本書,想看看能不能一字一字地翻譯過來,卻發現只能看懂最簡單的幾個字詞。
“花……間……一……酒……無……親,舉…明月……三人……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萌萌竹攸、清清竹葉、君兮的地雷投喂~!(*╯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