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表兄
“說來,林府兩代無人, 這一輩竟然出了這樣一個孩子, 也算是祖上積德了。”
自從阿汶離世,齊光恒就知道父親心底是恨上林家了, 如今能說這樣一句話, 就是對弘哥兒最大的肯定。
“今日看他舉止, 似乎和從前有些不同?”
林齊氏離世之前的幾年,也就是林彥弘還年幼的時候, 林齊兩家不至于這樣完全不往來。
那些年節時分運送節禮的管事和婆子在林府見着了表少爺,回來的時候自然會跟齊家人回禀。
是以, 齊老太爺雖沒有見過這個嫡親的外孫,但也有個大概的了解,知道林彥弘因為體弱而不常外出,性格內斂,不喜張揚,待人頗為幾分冷漠, 據說到了後來與他的父親林豐都不怎麽親近。
但齊老太爺這次看到林彥弘,見他氣質穩重, 彬彬有禮,似乎并不像是個性格清冷的人。
齊光恒笑道:“父親,這是弘哥兒願意親近咱們吶!更何況他如今也長大了, 自然不會與小時候一模一樣。”
他想起林府傳來的消息,心情有些複雜,但還是說起阿汶嫁妝的事情。
“您看弘哥兒處理事情, 果決而不莽撞,若是讓博兒來做,恐怕也不會比他做得更好了。”
他們雖不知道随妹妹陪嫁去雲陽的衛輝和石佐已經背主,但也清楚這份嫁妝若是長久讓林佟氏來代管,不是什麽好事。
弘哥兒能夠抓住機會,為自己籌謀,而且得到一個極其不錯的結果——這樣的能力,在他這個年紀來看,已經是極其難得的了。
不過齊光恒并不知道,若是他們了解更細節的事情,恐怕就再不用擔心自家的外甥會在林佟氏面前受“委屈”了。
若是人太過清冷,那必不願意因這等俗物跟長輩交鋒,到時候不過是有了面子,丢了裏子。
現在能既有面子,又有裏子,自然是最好的。
齊老太爺想想,既然外孫的性子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了,那确實不用拘泥于過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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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忽然想到了什麽,于是繼續問道:“你之前查的事情如何?我們離雲陽太遠,到底不太方便。”想要知道些事情,頗為辛苦。
“兒子已經讓人去随行的下人那裏問過了,之前在哲郡王辦的賞荷詩會上,林豐那個庶子所做的文章,應該不是弘哥兒做的,不過,也不排除有人為了掩蓋什麽,下了封口令。”
他身為晚輩,自然不好直言林穹德的不是,但能夠在林府“遮天”的人,除了林老太爺,也沒有其他人了。
齊老太爺果然明白他的暗示:“你讓博兒想辦法再到弘哥兒那裏試探一下,若真是弘哥兒做的文章,被人竊取了去揚名,又被長輩掩藏,他總會有些不滿的。”
有不滿,在林府不能表達,但到了他們齊家的地盤,當然就能毫無顧忌地表達了。
“好的,父親,您放心,若查出來真是如此,我們必要為弘哥兒讨個說法的。”
“林穹德的親子這次春闱落榜,怕是有些着急了,要不然也不會讓弘哥兒跑這麽遠來給我這個老頭子賀壽,”齊老太爺嘴角揚起一抹冷笑:“他打什麽主意,還當別人不知麽?”
齊光恒知道老太爺這是對林穹德的厚此薄彼表示不滿,但他沒辦法接父親的話。
不過,他不能說長輩的不是,但說一說晚輩,還是沒有問題的。
“因為一些小小的謠言,林仲嘉就動搖了心志,此子恐怕難成大器,林世叔為他鋪再好的路,又能如何?”
“在他看來,林隽再不好,也比你那個妹婿好上百倍、千倍。要不然當初懷風進官選,林穹德也不會為了跟咱們置氣,故意不來走這順順當當姻親路子,而任由懷風落選。”
——最後懷風只能留在雲水郡屬,跟他這個老家夥一樣,一輩子做個薦官。
齊老太爺雖然瞧不上林豐這個女婿的軟性子,但終究是護短的,提起這件陳年舊事,還止不住生氣。
“林穹德想打算就打算吧,到時候林隽有個什麽造化,再看……”
說起這個親家,齊老太爺神情有些不屑,但說起林彥弘來,語氣又變得緩和了一些:“若是弘哥兒去了國子監,就可以跟溫博他們于一處讀書。”他們也能放心一些。
雖然都是同齡人,但表兄弟之間相處,比起叔侄兩人相處,自然會舒服得多。
那林仲嘉比弘哥兒也大不了幾歲,卻可以擺出長輩的款來,讓弘哥兒在書院裏也安生不了。
這兩年林齊兩家沒有往來,也是等弘哥兒得了雲水童生試的案首,他們才得到好消息,知道他的身體也休養好了。
若能早些得知,就可以推薦弘哥兒去國子監讀書,到時候有嫡親的舅父和幾位表兄在京中照顧,總好過留在雲水。
“青桐書院聞名遐迩,比起國子監來,不過是少了個名頭,雲水自古出文豪,并非浪得虛名。”
齊光恒聽出父親語氣中的遺憾,忙寬慰道:“以弘哥兒的天賦,去國子監和去青桐書院,當然都沒有問題,不過,國子監裏多皇親國戚,弘哥兒未必喜歡。”
他明面上說的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其實是指弘哥兒可能不好适應京中生活。
林家在雲水還算有名氣,但說到底不過是地方世家,弘哥兒又不像溫書和溫華,父親是京官,還是三品大員,在某些人眼中,委實沒什麽過硬的背景。
到了天京,遍地都是皇親國戚、公爵世家的弟子,若他們欺人,齊溫書和齊溫華又不可能時時刻刻在表弟身邊護着他。
萬一有個磕磕碰碰,那他們後悔都來不及。
其實齊老太爺也有這樣的擔憂,所以當初明知道還有機會補薦,最後卻還是放任林府做了決定。
齊光恒見父親臉色稍稍平緩,就知道他沒有再執着書院的事情,于是準備跟他再說說弘哥兒,就聽對方忽然問道:“子毅什麽時候回。”
聽父親提起在鴻胪寺任寺卿的齊光嚴,齊光恒回答:“應該最遲不過明天就能到城郊河港。”
齊老太爺聞言,點了點頭:“這次讓他也好好看看弘哥兒。”
想來齊、林兩家後繼有人,阿汶的骨血平安長大……他心中因幼女早逝的哀痛不減,卻總算有幾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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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并不知道祖父的書房中,兩位長輩正在說着自己的事情,林彥弘很快跟着齊溫博來到內院。
“聽父親說,明日二叔就會返回蜀川,你的另外兩位表兄也會一同歸來,溫書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們一定有許多共同話題。”
齊溫博将林彥弘送至院中,就與之暫別:“今日應當是家宴,明日乃正席,想來二叔也有三年未歸,這次我們齊府是三喜臨門。”
——齊老太爺的整壽生辰,齊二爺歸家探親,還有自己這個多年“音訊全無”的外甥回來見親……還真是名符其實的三喜臨門。
林彥弘明白,這是對方在跟自己解釋。
說今夜是家宴,意思是說正經而隆重的洗塵宴會放在他的二舅父齊光嚴一家從天京歸來之後再辦。
這樣的安排在林彥弘看來,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齊光嚴是他的舅父,既是長輩,又是朝廷大員,若将林彥弘這個外孫的洗塵宴辦得比舅舅一家的洗塵宴還要隆重,說出去恐怕會惹人非議。
別人不會說齊府處置不當,倒會說他這個外孫太“金貴”,來一次就惹得外祖家人仰馬翻的。
盡管原本就沒有因此生出不滿,但聽到齊溫博的這番解釋,林彥弘還是感到十分熨帖。
——有時候明知道不用解釋,卻還要花時間解釋、還肯花力氣解釋,那多半就是重視你的意思。
林彥弘雖不知道這是外祖或舅舅的意思,還是這位大表兄自己的意思,他都承這份情。
“弘聽聞幾位兄長都是國子監的高才,早就心生向往,若是能得一番指點,就再好不過了。”
齊溫博見他沒有因為家宴的事情生氣,還反過來表達了親近之意,非常高興,于是連忙道:“指點還談不上,咱們多多交流交流便是。”
彼此又聊了幾句,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意味,林彥弘目送齊溫博離開,又站了一會兒才回到房中。
琥珀已經收拾好行李,正在給林彥弘煮茶,被留下的小狼崽則從內屋跑出來,被林彥弘一把接住,抱進懷裏。
“嗷嗚嗷嗚~”小家夥被留在陌生的地方,雖然不怕,但卻孤單。
它一向不理會除林彥弘之外的任何人,所以沒跟在琥珀身邊,而是跑到屋裏一個人(狼)待着,直到林彥弘回來,它才又活了過來。
林彥弘給它順了順毛:“剛剛跟兄長說了會兒話,回來慢了些,你剛剛乖不乖?”
他身上有些陌生人的氣息,這讓小家夥感到有些郁悶——在林府的時候,人統共就那麽多,聞來聞去都是那樣……哪像這段時間這樣,每天都有好多新氣味!
不過聽林彥弘溫柔語氣,它勉強“原諒”對方把自己丢下的行為。
見小狼崽扒在自己胸口,林彥弘想着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只要是離了院子就不能帶小狼崽出去,就有些愧疚和心疼,于是對它更加溫柔。
“這院子你看過了嗎?喜歡嗎?”林彥弘抱着它往外面走去,在院子裏來回走動,好讓小家夥認清這裏。
他是來蜀川賀壽的,原本帶着一只小寵就已經足夠引人注目了,若是在外祖家還狼不離手的抱着它到處走,甚至被長輩叫着問話的時候也抱着,那在外人看來就太不像話了。
“嗷嗚嗷嗚~”小家夥在林彥弘懷裏暫時還比較乖巧,圓圓的眼睛四處張望,看來還是對新地方十分好奇的。
據春嬸說,這裏原本臨着林彥弘生母林齊氏出閣前的住處,在她逝去之後,為避免老夫人觸景傷情,由齊老太爺做主全部修整了一番,周圍再看不到任何少女閨閣的影子。
這一帶空了這麽多年都沒人住過,如今迎來了林彥弘,不得不說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定數。
雖然這與母親住過的地方已經“不一樣”了,但林彥弘走在其間,依然有種心生眷戀的感覺。
在衆人看來,他失去母親七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離開那個溫柔如水的女子,已經有十五年之久。
很多記憶已經模糊到根本回想不起來,但每每憶起一丁半點,又讓人懷念不已。
小狼崽似乎察覺到林彥弘的心境,也沒有再撒嬌,就這樣“陪着”他轉來轉去,好像在尋找什麽痕跡。
走着走着,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小家夥就有些困了,在林彥弘懷裏,眯起了眼睛。
林彥弘見它聽話,于是伸出手輕輕地拍着它的背,就好像記憶中也有人這般拍着他,哄他入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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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川齊氏在當地是極有名望的家族,齊老太爺的祖父其實只是旁支,但到了他父親那一輩,已經俨然成為齊氏最有實力的一支。
齊老太爺一共有兩子一女,皆是嫡出。
長子齊光恒乃蜀陵郡府學長官,育有一子名齊溫博,現年十八歲,正于國子監讀書。
次子齊光嚴,于京中鴻胪寺任寺卿,三品大員,育兩子齊溫華、齊溫書,此乃一對雙生兄弟,皆是十六歲,也在國子監求學。
小女兒齊汶是齊老太爺中年所得,以岷水為名,如今已經不在人世,留有一子林彥弘。
因着齊老夫人已不在世,整個齊府沒有其他女眷,林彥弘只有外祖、舅父舅母和三個表兄需要見禮。
二爺齊光嚴一家和林彥弘一樣,也是走的水路,他們從天京返回蜀陵,再走陸路入城。
待車架到達齊府,林彥弘終于見到了自己這位不茍言笑、人如其名的二舅父。
鴻胪寺掌朝會、賓客、吉兇儀禮之事,凡梁境有典禮、郊廟、祭祀、朝會、宴飨、經筵、冊封、進歷、進春、傳制、奏捷等事宜,皆有鴻胪寺負責。
寺卿一般是兩種人,一種長袖善舞,一種莊重端方,齊光嚴顯然是後者。
第一次的見面,他先是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林彥弘,但面上沒有任何表示。
而他的妻子齊張氏比林彥弘的大舅母齊吳氏對他這個早有耳聞的外甥還要熱情幾分。
“之前在天京就聽聞這次可以看到弘哥兒,我們都非常高興,如今見着人了,心裏歡喜着呢。”
她拉着少年的手道:“你比華兒、書兒要小,他們都得讓着你,若有人欺負你,跟舅母說,定讓他們好看。”
林彥弘知道自己這位二舅母出身武官之家,沒想到性子也如此灑脫,一時之間還有些不太适應。
倒是兩位表兄和二舅父有些神似,看上去都是十分清冷的模樣,似乎不好親近。
那份清冷乍看上去,跟林隽對外的疏離有些相似,但林彥弘仔細品來,卻覺得根本不一樣。
起碼他們對林彥弘并不冷漠,眼睛裏的神色複雜,有好奇,有疑惑,有高興,也有些許無措……但唯獨沒有讨厭。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然而,不久之後,林彥弘就領悟到,這第一印象未必就是真實。
家宴之後,外祖父齊老太爺為了讓他們表兄弟盡快地相處起來,就讓齊溫博這個長兄帶着堂弟、表弟到蜀川城裏游玩,也算是盡一份地主之誼,接待從未來過蜀川的林彥弘。
他還特意讓他們兄弟幾個在外面就食,不用着急趕回府中。
蜀川是蜀陵郡的郡府,除了因木芙蓉出名而被稱為“蓉城”之外,還以美食著稱。
這裏的美食與林彥弘記憶中雲陽美食十分相似,但裏面還是有些許差別。
齊溫博雖然也在國子監讀書,輕易不回蜀川,但他們到底是在郡府長大,對城中美食如數家珍。
尤其是那些名頭響當當的百年老店,更是非常熟悉。
所謂民以食為天,齊溫博帶着小表弟在蜀川城游玩的第一天,就是帶他到處吃吃喝喝度過了。
而且出乎林彥弘的意料,齊溫博帶他去的地方,并非蜀川城中著名的酒樓,而是一些小店,吃的也是一些小食小吃。
“若今日先帶你去嘗了幾家酒樓的大菜,之後再去品小食,就會少些趣味,咱們要由小見大,循循漸進才好。”
聽着齊溫博的解釋,林彥弘佩服不已,只覺得能将“吃”這件事辦得如此慎重,還講究“什麽先來後到”的,也是足夠特別了。
跟着表兄們試了一圈下來,林彥弘最愛的還是酸菜魚米線和天椒蹄花米線,因着難以取舍,他兩碗都吃掉了,差點沒把自己撐着。
那魚肉嫩而無刺,口感鮮香順滑,湯底加了孜然調味,香辣味十足;
而蹄花則炖得香香糯糯的,咬一口還有湯汁,泡椒辣得爽口,再拌上菌子,味道更是不得了!
最後再配上一小碗紅糖涼糕,香甜沙軟,清爽可口,簡直讓人欲罷不能。
林彥弘望着三個和自己一樣、吃得臉上都冒出薄汗的表兄們,怎麽也想不到他們在自己面前能夠放得如此開,簡直丢掉了所有包袱。
齊溫博見小表弟看着他們,以為他還“意猶未盡”,于是道:“現在時辰還早,咱們在四處逛逛,祖父說了,有咱們一起,可以晚點回去。”
林彥弘驚訝地發現,齊溫博的“建議”竟然得到了他另外兩位表兄的支持。
——感情他們幾個學子,翩翩君子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一顆顆吃貨的靈魂!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三更,嘿嘿嘿,大家有沒有看到寶寶展露無遺的總!攻!氣!質!邪魅一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