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此刻, 三個人的視線, 全都落在了阿墨的小胖臉上,包括那位還能活一千九百歲的皇子殿下。
這是任何一個小胖子都不能承受之重。
阿墨垂下了謙遜的胖腦袋,支支吾吾地提醒皇子殿下:“會不會是路邊的小狗悄悄咬了糖葫蘆一口呢?小小小小的一口……”
落在阿墨身上的三道目光非但沒轉移,反而更加沉重了。
韓太太緊張地請罪:“是臣婦沒管好孩子,臣婦這就去再買一串來,求殿下息怒。”
說完便慌張地轉身去買。
“不用了。”謝奪把手裏的糖葫蘆, 遞給韓皎懷裏的胖弟弟,吩咐道:“這串糖葫蘆賞給路邊的小饞狗, 由你替本王轉交。”
阿墨眼睛一亮,雙手抱住糖葫蘆,很有禮貌地鞠躬行禮:“臣妾謝殿……唔!”
韓皎及時捂住了弟弟的嘴。
謝奪嗤笑一聲,眯起狹長鳳目, 故意看向韓皎,輕聲細語回了句:“愛妃不必多禮。”
韓皎臉一紅,低頭抱緊胖弟弟, 不理會臭弟弟的調笑!
“我該回宮了。”謝奪收斂笑意。
韓太太熱情道:“這就要走?不回家坐坐嗎?”
“不了。”謝奪垂眸低聲道:“對了, 本王還有個差事, 要托付韓大人。”
“那往後殿下常來做客啊!”韓太太覺得皇子比想象中好說話多了,長得又可人,身手還特別好, 真讨人喜歡。
她說完便一臉慈愛地注視着謝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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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
謝奪見韓太太還在身旁杵着,只好清了清嗓子,委婉提醒:“是密差。”
韓皎這才反應過來, 趕緊把弟弟塞給娘親,讓他倆先回去。
等到那母子倆消失在巷口,謝奪轉身,朝巷子無人的另一頭走去,韓皎快步跟上。
“我這裏有一份賬目,你找機會,親手替我交給六哥。”謝奪語氣淡淡吩咐差事。
韓皎颔首回應:“臣方才已經禀明殿下,短期內,臣恐無法與燕王殿下私下會面,若非急報,臣尋時機可代為轉交,若是緊急要務,殿下不如親手送達,以免延誤。”
“我若是方便親手轉達,還找你作甚?”謝奪從懷中拿出那幾張賬目,遞給韓皎。
韓皎雙手接過,謹慎地保持折疊狀,往袖口裏塞。
“你可以看。”謝奪說。
韓皎一愣,停下腳步。
謝奪也頓住腳步,轉身神色威嚴看向他。
韓皎看出九皇子是要他當場察看賬目。
或許是需要他幫忙算賬?
韓皎趕忙展開紙張,迅速閱覽。
看完第一頁紙,韓皎已經滿面震驚,擡頭驚愕地看向謝奪。
謝奪揚了下下巴,示意他繼續看下去。
韓皎匆匆看完五頁紙,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
這賬目,竟然是大皇子跟二皇子黨同流合污的确鑿證據!
韓皎連日來一直在琢磨,如何讓大皇子在燕王面前原形畢露。
這還沒等他想出可行之計,大boss居然來給他雪中送炭了!
“這……這……”韓皎舌頭打結,耳根發燙,心裏冒出個特別不要臉的猜想。
不是他自以為是,而是這節骨眼上,大boss雪中送炭,也送得太及時了,讓他怎麽不多想?
沒錯,韓皎覺得:是因為大皇子挑撥誣陷,害他被燕王掃地出門,所以大boss親自出手,把大皇子老底給掀了。
這個想法實在很合理。
不然大boss為什麽偏偏在這時候插手皇子間的明争暗鬥?
又為什麽一出手,就先搞大皇子?
但自知之明告訴韓皎,不能太把自己當回事。
他只不過是給九皇子設計了新球和新的競技規則,還犯不着讓九皇子“沖冠一怒為紅顏”。
大boss或許只是為了幫燕王掃清障礙。
可是究竟為什麽時間選得這麽巧!
謝奪面無表情道:“你把這些賬目親手交給六哥過目,就說是你自己查出來的證據,讓六哥提防大哥。”
“臣領命。”韓皎忍不住小聲詢問:“殿下為何……為何不親自……”
“我不會參與任何派系鬥争。”謝奪斬釘截鐵地回答。
韓皎想了想,鄭重地點點頭,仔細将賬目折好,收入袖囊中。
二人繼續邁步走在安靜的空巷裏。
韓皎鼓起勇氣低聲問:“殿下方才說過,只有燕王能讓大楚突破現狀,臣竊以為,殿下的心,是有偏向的,卻又為何選擇置身事外?”
謝奪沒回答。
韓皎颔首道:“微臣失言。”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包括六哥。”謝奪面無表情地開口。
“臣對天發誓、絕不外洩半個字。”
謝奪輕聲道:“因為我偏向誰,根本無足輕重,非但改變不了結果,還會讓七哥以為自己被我抛棄了。我七哥的性情與常人有異,他一旦發現我出手對付李閣老,很可能會陷入癫狂。這世上,誰都可以跟他作對,唯獨我和李閣老不能。”
韓皎心尖像是被人猛然一擰,酸酸鈍鈍的疼。
從前追原著時,許多讀者都斷定:謝奪這個人是扮豬吃老虎、坐山觀虎鬥,一直茍到了最後。
可此時此刻,韓皎卻百分百信任:大boss說的這句話,是出自真心,絕非借口。
韓皎深吸一口氣,低聲詢問:“能否請教殿下,若是連您都左右不了這場儲位之争,又有誰才能舉足輕重?”
謝奪苦笑一聲:“還能有誰?六哥是儲君的不二人選,天下人都知道,可李閣老為什麽敢炒冷竈,你有沒有想過?那是因為父皇與六哥政見不合,擔心六哥禦極後,用新政全盤推翻父皇所有政績,禍亂朝綱。”
這話他明白,歸根結底,還得看聖意,韓皎無力地請教:“究竟如何才能讓聖上相信,燕王殿下沒有違逆他的意思?”
謝奪搖搖頭:“父皇看着六哥長大,走到這一步,六哥再怎麽僞裝賣乖,都瞞不過父皇。若是七哥執掌國器,權柄自會落入李閣老手中,而李閣老的政見與父皇不謀而合,這才是李閣老敢于铤而走險的真正原因。現如今,只看李閣老的忠心能不能打動父皇,讓父皇相信,李閣老會效仿周公輔政,全然沒有謀逆之心。好在李閣老畢竟是外人,勝算并不大,我想,父皇終究還是會更信任六哥。”
這簡單明了幾句話,直指要害,将韓皎引上山巅,對朝局一目了然!
韓皎心中剎那間升騰起無可形容的敬畏。
原來是這樣。
此前一直想不明白,老皇帝那麽個聰明的人,原著中怎麽可能相信燕王與邊關将領結黨營私?
原來,真正的原因,是皇帝因為政見不合,而憎惡燕王。
也是因為擔心燕王攪亂朝局,摧毀祖宗的基業,老皇帝不惜讓自己的嫡次子去當權臣的傀儡,也不想讓燕王接手大楚江山。
這麽說來,韓皎就明白過來——為何老皇帝垂死時,力排衆議,堅決立謝奪為太子。
最終,老皇帝不相信燕王,也不相信李閣老,他選擇相信謝奪。
他相信自己與謝奪的父子之情,只有謝奪不會抹去他在位時所有的政策政績,只有謝奪不會讓他擔心皇權旁落,也只有謝奪,有足夠的實力,單槍匹馬扛起這大楚的江山。
而這一切緣由與未來的結果,如今只有韓皎知道。
因為,朝野內外,都還把謝奪當成一個爛泥扶不上牆、只知道逃學踢球的廢物皇子。
就連韓皎這個看過原著的知情人,此前都真心實意地以為大boss是條鹹魚。
身在其中的人,又怎會料到,這條鹹魚,會在未來某個時刻,一飛沖天。
連謝奪自己都不知道。
“殿下。”韓皎停下腳步,定定看着大boss的背影。
謝奪轉身看向他。
韓皎輕聲詢問:“您為什麽願意告訴微臣這些朝政機密?”
謝奪仰頭輕笑一聲:“機密?這些事并非只有我能看透,李閣老算一個,徐閣老算一個,還有不少朝臣,也都是知情人,多你一個也不多,告訴你,是給你留條求生之路罷了。”
韓皎聞言一驚:“請殿下明示。”
謝奪垂眸看向小神童:“為什麽有朝廷重臣死心塌地想巴結我這麽個無權無勢的閑王?你細想過麽?”
“自是因為殿下最得聖寵。”
“只想到這一層,只能買好棺材回去等死。”
韓皎頓時被激發鬥志,蹙眉飛速思考,突然眼睛一亮,篤定地回答:“若是能投入殿下的陣營,便可避免被端王黨燕王黨的鬥争波及,安安心心坐山觀虎鬥,等兩黨決出勝負之後再站隊,自然是最安全的選擇。”
謝奪勾起嘴角:“不愧是先生。”
韓皎羞愧道:“多謝殿下點撥。”
“我可不會好心收容那群坐等風向的牆頭草。”謝奪走近一步,斂起雙眸警告小神童:“至于會編蹴鞠新規的棉花先生,本王倒是可以考慮收容,但是——他不能幫一個殿下寫完策論,又去幫另一個殿下算賬。”
韓皎:“……”
這這這話怎麽聽着這麽耳熟?
“你最初的選擇,才是正确的。”謝奪眼裏顯出傲然的自信:“朝野內外,唯一能夠替你遮風避雨的人,不是六哥,也不是李閣老。”
“是本王。”
韓皎:“……”
什麽最初的選擇?
該不會是說韓皎之前要求代寫策論,就是選擇投奔大boss吧?
那篇策論明明是大boss威脅他代寫的啊喂!
謝奪目光威嚴地注視小神童,倒退着走了幾步,低聲說了句:“本王先回宮去了。”
說完,謝奪陡然旋身,三兩步踏上圍牆、一躍而過,抄近道,朝着皇宮方向飛奔而去。
韓皎:“……”
看這着急的樣子,翎王殿下應該是偷偷溜出宮來的。
韓皎滿腹心事回到家,把二皇子黨地賬目藏好,便愁眉不展地開始琢磨起來。
目前局勢,投奔大boss确實最安全,可是大boss在原著裏拔劍自殺了!
原著裏的結局,謝奪和燕王兩人遭遇暗算,緊急關頭,化敵為友,聯手突圍。
燕王在險境中,本能地挺身保護弟弟,險些喪命,這一舉,化解了兄弟間的猜忌。
照理說,這時候兄弟倆就該冰釋前嫌了,原著裏的謝奪卻莫名其妙在手刃仇敵後,拔劍自殺了。
當時有不少讀者說,這是強行給男主讓位,不惜讓謝奪自殺放水。
有讀者說這何止是放水,簡直是放了個太平洋。
這位年度地獄級反派的結局,甚至還被吐槽上了熱搜:#論bug級boss的自我修養#,#只有我能殺掉我自己#
也有人猜測,這只是為了洗白謝奪罪過,償還之前對燕王黨的殘酷迫害。
如今,韓皎身在其中,原以為鹹魚大boss只是中二期沒過,一時沖動,現在看來,一定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說到底,燕王有男主光環,此時若是選擇大boss,後期便不可能換陣營,結局一定會被徐閣老清洗。
韓皎感覺四面八方埋滿了危險機關,根本無從落腳。
作者有話要說: 唯一能夠明媒正娶棉花先生的,不是六哥,也不是七哥。
“是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