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許玉鳳一直防賊一樣防着穆秀冬,家裏的米面、菜油調料啥的都鎖在櫃櫥裏, 平日裏其他人想吃點啥東西, 還得經過她的同意,方能打開櫥櫃。
不過自打上個月穆老二放話要跟許玉鳳離婚, 許玉鳳也不敢做的太過,至少穆老二、穆大林兩父子想吃什麽, 她再心疼,也得任由他們去做。
穆秀冬上桌後, 把自己在牛頭村王家的所見所聞簡單的說了一通, 不管其他人怎麽想, 埋頭苦吃。
她跟許玉鳳鬧矛盾後,她就另起竈臺, 和穆老二一家子分開吃喝,許久沒吃過像樣的飯菜了。現在有機會狠吃她們一頓, 她可不就敞開肚皮吃。
穆家人可沒心思管她在做什麽, 聽完她介紹王春花後, 穆大林道:“既然秀冬妹妹覺得王春花挺好, 那這門婚事我也覺得成爹,過兩日, 您帶着三牲四谷上牛家山下定吧。”
這年頭人人吃穿不飽,但是該有的禮節禮數都不能少,只是一切從簡,比如定親時候要用的三牲,建國前用的是豬牛羊活物, 表達男方對女方的重視,現在就拿點豬、雞、鴨肉什麽的小小肉類,并十來斤谷類糧食上門定親,女方就已經覺得倍有面子,足見穆大林要娶王春花的決心。
“成,明兒叫上你大嬸子,替你走一道。”穆老二以前去過牛頭山賣旱煙,曾經在王富貴家裏借宿過一晚,對王富貴一家子印象極好。
因此有媒人上門來給大林說親,一提王家的閨女兒,他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我不答應!”許玉鳳立即反對:“王家那閨女我可聽說是個結巴,她要嫁過來咱們家,以後生的孩子......”
她話還沒說完,穆老二狠狠瞪了她一眼,說了句:“有你啥事兒,王家姑娘不成,你介紹的田家浪蹄子就成?你還嫌霍霍得咱家不夠?一邊兒去!”
許玉鳳氣得胸口一陣疼,她就不喜歡那王春花,長得一般,還是個結巴,她就大林一個獨兒子,長得有模有樣的配啥姑娘不好,偏偏配一個結巴,不是讓人存心笑話她嗎。
家裏有穆秀冬這個奇葩,已經讓別人笑話她了許久,如今兒子的婚事她還坐不上主兒,她是又氣又恨,忙給兩個女兒使眼色,讓她們幫自個兒說說話。
哪知銀花、銅花像沒看見她的眼色,埋頭吃飯,皆不吭聲。
銀花想得是,自從穆秀冬沒那麽傻以後,家裏、地裏的活兒全都落在她和銅花的身上。
打小沒做過什麽粗活、重活兒的她,日日累得飯都吃不下,肩上、手上、腳上,全都磨起了水泡,一碰就疼。
偏偏以前幹粗活最多的穆秀冬,每天天一亮,提個破麻袋跑了個麽蹤影,家裏的活兒是一點不幫忙。
如今她哥要娶媳婦進門,聽說那王春花是個幹活能手,進門來肯定會分擔家務,她是傻子才不答應。
銅花跟她是同樣的想法,姐妹倆都不開口。
許玉鳳更氣,轉頭指着穆大林鼻子罵:“好啊,你現在長大了,翅膀長硬了,我管不了你了!以後你們的事情,我不管了!”說完把手中的碗往桌上狠狠一扔,大步跑回東屋裏又哭又罵去了。
院子裏安靜下來,穆秀冬吃飽飯,舒服的打了個飽嗝,對坐在自己旁邊的穆老三說:“爹,我聽說尖頭山外的紅旗村兒新建了一個學堂,招了好幾個有文化的城裏老師來教書,我打算明天去學堂報名入學。”
穆老三是個不多話的人,先前穆老二一家子為了大林的婚事吵個不停,他有心勸說,又不知道從何勸起,只在旁邊悶悶的吃着飯菜。
聽穆秀冬如是說,他精神一震,臉上帶着幾分高興之色道:“早該如此了,你娘以前就是個文化人兒,什麽之乎者也,算數、英語她都懂。只可惜她死的早,她要是在,你也不會目不識丁。”
穆秀冬從未聽他或者許玉鳳她們提起過這個世界的娘,不由好奇道:“爹,我娘是什麽樣的人啊?我聽你話裏的意思,她好像不是鄉下的人。”
“她啊......”穆老三剛起個頭,像是想到了什麽,轉移話題道:“你要上學堂,學費可夠?不如讓你二伯拿點。”
當初他帶着穆秀冬來投奔穆老二時,手上的錢幾乎全給了穆老二,穆老二當年是應承了包管讓他們父女日後衣食無憂。
但許玉鳳這些年鬧騰的厲害,穆老二要管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睡,實在沒有多餘的錢糧去浪費,瞅着穆秀冬傻乎乎的不願意去學堂,也就沒在這上面花費過心思。
許玉鳳這麽多年來如何虧待穆老三父女,穆老二其實都看在眼裏,起初他也罵過許玉鳳幾次,許玉鳳死性不改,他想着自己管堂弟父女倆吃喝拉撒睡已然是厚道,要跟自家婆娘斤斤計較,顯得他小家子氣,所以這麽多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過到底當年收了人家穆老三不少錢,才能養活這麽大一家子,穆老二心裏多少有些愧疚心虛,一口應承道:“需要多少學費,你只管跟二伯說,二伯就算砸鍋賣鐵也要供你上學。”
“我跟李梅打聽了,也不多,一學期三萬五千塊錢(三塊五)。”
李梅是李來旺的女兒,年紀跟穆秀冬相仿,心思單純善良,是村裏唯一一個不嫌棄穆秀冬是‘傻子’,還時常跟她一起玩的小姑娘。
穆秀冬可不會這個關頭客氣,畢竟當年二伯父收了便宜爹全部家當,在她羽翼未豐之前,理應負擔他們父女所有的日常開銷。
她近日單獨開火,已經替二伯一家省了不少,學費神馬的,也得讓他們給點。
不然許玉鳳她們會以為她收破爛有多賺賺,到時候給她惹出什麽事端就不好。
“爹,我也想上學堂。”穆銅花看穆老二爽快的掏錢給穆秀冬,向來喜歡跟穆秀冬比較的她忍不住開口了,“從前我讀過兩年書,認過幾個大字兒,先生還誇我字寫得好來着。後來外頭打仗,咱們村兒也不太平,學堂的先生被鬼子弄死了,我就再沒去上學堂。既然招娣都能上學,我也要去!”
穆銀花也不甘落後道:“爹,三妹要去學堂,那我也要去。”
銅花要是去上學了,家裏的活兒就都落在銀花的身上,她可不願意在家當牛做馬,累死累活的幹農活兒,把自己曬黑。
雖然她以前成績不好,不過比起幹農活兒,她寧願寫那些難死人的大字。
三萬五一個人的學費,對于成年在地裏刨食,掙不幾個錢的穆老二來說,實在是筆不小的開銷。
如果三個女孩兒都去上學,他到哪湊那麽多學費去,地裏的活兒誰去做?
畢竟在這個時代的男人,十有□□都重男輕女,穆老二也不例外。
在他的眼裏,丫頭片子遲早要嫁出去的,在此之前得讓她們多幫家裏幹點農活,這才能對得起他這個父親的養育之恩。
他皺起眉頭道:“你們大林哥要娶媳婦了,家裏的錢都要花在刀口上,你們倆就在家裏呆着,平日裏跟着我和你們哥哥下地幹活兒,等過兩年賺了錢,你們再去上學堂。”
穆家如今是穆老二在當家,他說的話就是聖旨,穆銀花姐妹如遭雷劈,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很快穆銅花反應過來,又哭又鬧道:“我不!我就要去上學!憑啥穆秀冬這賤丫頭可以去上學,我就得在家裏幹粗活兒!爹,到底誰是你的女兒,你咋這麽偏心!”
坐在穆秀冬身邊的穆老三當即沉下了臉,不悅道:“三丫頭,你說話嘴裏放幹淨點,我還沒死呢,我的女兒容不得你來置喙。”
“我說了又咋啦!”穆銅花不服氣道:“你們父女倆在我們家裏白吃白喝這麽多年,也就是我爹心好,沒攆你們出門。你以為你當年給的那點錢,能買啥玩意兒!如今招娣這賤丫頭賺了錢還想壓榨我爹,讓我和二姐都不能讀書,你們還死皮懶臉的呆在我們家幹啥!”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臉色一變。
穆老三轉頭盯着穆老二,目光有着前所未有的失望,神情憤怒道:“二哥,原來我和招娣,在你眼中是如此不堪。”
“老三,你別聽這丫頭胡說,我從來沒有那些想法。這麽多年來我沒怎麽管教過她,都是許玉鳳這臭娘們兒把她們教壞了,我可從沒有嫌棄過你們是累贅啊!”
穆老二慌忙解釋了一通,唰的一下站起身來,狠狠給了穆銅花一巴掌,怒吼:“閉上你的嘴!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你還不給你三叔、你秀冬妹妹道歉!”
銅花從小到大沒挨過穆老二的打,委屈的嘤嘤嘤直哭,但死活倔強着不肯道歉,氣的穆老二七竅生煙,又啪啪給她兩巴掌。
“行了二哥,打孩子做什麽,左右咱們不是一家人,打她,你不心疼?”
穆老三拄着一根拐着站起身來,神情冷漠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些年來多謝你照顧我們父女了,過兩天我們尋個地兒就搬出去,咱們兄弟之情,就這樣各自好過吧。”
穆老二百口莫辯,想說什麽,穆秀冬已經扶着穆老二回了柴房,只能對着穆銅花一頓臭罵。
“招娣,你過來。”
穆老二回到柴房,在自個兒住的左邊床板底下一陣摸索,從床頭底下一塊土疙瘩下摳出一張泛黃的紙張遞給穆秀冬道:“當年戰亂,我帶着你母親四處奔跑,你母親身上帶了不少金銀首飾。她怕逃命之時被人搶劫或丢掉,便都換成了銀元存在大瑞士銀行裏。我當初拿了一半給你二伯父,沒成想他竟然這麽對我們。這是大瑞士銀行取東西的憑條,你拿着它,去把銀元取出來換錢,我們在村裏買個房子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