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淵擡頭看了一眼九幽境西方的天際,那裏層雲堆疊,映着月光,像是籠罩了一層紅色的輕紗,有些銀白的流光從層雲的邊緣處傾灑下來,他眉頭微微蹙起,按理說司泉已經處理了此處的天魔封印,然而此時他心中總有幾分奇異的感覺。
魔主順着風淵的目光也看了過去,可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到什麽稀奇的東西,碰了下風淵的胳膊,問他:“你在看什麽?”
風淵收回視線,搖搖頭,只說:“沒什麽。”
魔主不信他這話,盯着他看了良久,可風淵絲毫沒有要坦白的意思,他認真想着,等回到魔界當中,應當讓流珈給這位上神好好說叨說叨,既做了魔界的人,對他這個魔主就應該毫無保留,方能顯出他想要在魔界定居的二三誠意來。
思索之際,魔主面前突然多了一串蜜棗,他擡起頭來,發現是風淵送到他面前的,還在問他:“現在是回魔界嗎?還是想去其他地方看一看?”
魔主叼着蜜棗,搖了搖頭,他懶得再去其他的地方,魔界就挺不錯的。
而且他見了風淵和夢樞兩位上神,想來天界也沒有比魔界好出多少來,他前面幾任魔主幹嘛總想不開往天界去。
風淵将雪晶石放進錦袋中,挂在魔主的腰上,對他說:“那我們回去吧。”
風淵說完這話,才發現九幽碑靈好像比平日裏安靜了不少,不禁偏頭看了一眼,碑靈正老老實實地窩在那石碑上,目光有些放空,竟是難見的萎靡,風淵隐約覺得這事與魔主有些關系,回頭問他:“他怎麽了?”
“不知道啊,”魔主頓了一下,認真思考後,又說了一句,“他剛才問我這一生可有什麽後悔之事,我仔細将過去的事都想了想,也實在沒什麽好後悔的,然後就回問了他一句有沒有後悔的事,他就這樣了。”
風淵聽聞後,輕笑了一聲,“那他可能是想到不開心的事了,所以自閉了吧。”
黑雲壓城,暮霭重重,狂風從更始城外席卷而來,落花如血雨,紛紛揚揚落在九幽界碑四周,不久後就鋪了薄薄的一層,碑靈坐在石碑上,目光迷惘地望着身後的九幽境。
那位陛下問他可有後悔之事,他已經活了這般久,豈會沒有後悔之事呢?只是那時候他還未生出靈識,她便已經不在了。
魔界風光依舊,烏雲如魚鱗般在無垠的天空上排開,将日光幾乎全部遮擋在另一側,只等夜晚降臨,月色方才流入這魔界之中,晴雪湖上浮光躍金,湖底曾經熾熱的岩漿早已冷卻成厚厚的岩石,有些色彩豔麗的游魚在岩石小小的孔洞中穿梭。
魔族們聽說這幾日魔主不在,一個個的趕緊跑到落霞林中大幹了一場,打得十分歡快,一直到天色暗下,都沒有停歇。
流珈守在魔宮正門前,看着魔主與風淵上神一同回來,連忙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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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到風淵的時候,流珈的表情稍稍僵了一下,之前發生的一些事,讓她甚是奇怪,本以為風淵上神走了就走了,結果沒過多久他們陛下就追了去,吓得流珈差點沒把夙音給按進水裏又揍了一頓。
畢竟前幾任魔主去了天界,就沒有一個是完好回來的,這兩日來流珈提心吊膽着,總怕再見到陛下的時候,陛下的那一身毛毛就禿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是會産生這樣的擔憂。
好在如今看着魔主身上沒有什麽傷,流珈總算松了一口氣。
風淵與魔主一同進了寝宮中,流珈望着這兩人的背影,眯着眼睛看了良久,這位上神未免太不把自己給當外人了。
寝宮中,風淵将前幾日畫好的圖紙拿在手中,取出最上面的三張問魔主:“确定是要這三個?”
魔主其實對下面的那些圖紙也是有點想法,只是要得再多這位上神恐怕也造不出來了,便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這段時間天上地下都還太平,風淵一邊照看着前些時候種下的那兩株葡萄,一邊幫魔主鍛造神兵,如今雖有了雪晶石,但是想要煉化成任意轉變的三種形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他活了這麽多年,這也是他第一次嘗試做這樣的兵器來。
他坐在花園裏的石凳上,低着頭細細打磨着手中有些不太光滑的原石,而魔主常常蹲在旁邊,撐着下巴,偶爾開口問問風淵這個怎麽用、那個怎麽樣、要不要幫忙之類的。
或者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将他剩下不用的原石用神火鍛造成些小玩意兒在手中把玩。
天高風清,花開簇沓,枝葉離披,好像在某一瞬間,時光倒流,于是他們就又回到了從前。
那時候他在書房裏處理公文,星如沒什麽事幹,趴在一旁,星如沒什麽耐心,不過一會兒就要問自己什麽時候能忙完,想要他陪着他一起玩。
若是在旁邊待得實在無聊了,星如化成原形飛出東宮,等他忙完手上的公文,一擡頭就看他嘴中銜着開得正好的花歸來。
他已經有過待他那樣好的星如,是他沒能護好他,弄丢了他,所以如今也不該再貪求了。
只是有些時候,這樣看着他,還是想要更多。
葡萄爬上了搭好的架子上,開出一串串細小的白色小花,在地上頭上一片虛虛的光影,再過一些日子應當就能結出葡萄,到時候為他釀幾壇子酒,從今年喝到明年,到了明年,再釀幾壇,這樣年複一年,過了此生。
魔主有些累了,就靠在秋千上,合上眼睛小寐一會兒,清風攜着絲絲縷縷的魔氣,缭繞在風淵的周身,甜香馥郁。
風淵低頭專心打磨着劍身,将從夢樞那裏借來的匪玺石小心嵌在劍柄處,心想着等會兒還要在這兒雕朵花兒來,不知道陛下現在喜歡什麽花兒。
他想的有些出神兒,熟睡中的陛下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聲。
風淵手下不穩,虎口處登時被劃了一道口子,他也沒在意,只連忙起身,走到魔主的身邊,問他:“怎麽了?”
魔主睜開眼睛,怔怔看着面前的風淵,他雙眸中水光潋滟,映着風淵的身影,仿佛将他整個人都浸在了水中。
風淵忍不住一陣心悸,他蹲下身,拿着帕子将他眼角的淚珠擦幹淨,輕聲問他:“做噩夢了?”
魔主沒有說話,他此時已經不記得夢中見了什麽,只是胸口難受得厲害,像是有一塊巨石壓在上面,讓他喘不過氣來。
過了好一會兒這種感覺才緩緩消散,他垂着頭看着腳下,風淵也沒有再說話,只這樣陪着他。
風吹着頭頂的葡萄葉子嘩啦嘩啦響着,遠處山脈在霧色中漸漸隐藏了起來。
許久許久後,魔主終于開了口,他向風淵疑惑地問道:“為什麽本尊沒有出世前歷劫的記憶呢?”
這些話他從不對流珈他們說,好像說出來,自己與前幾任魔主相比就莫名矮了一頭。
但是風淵是天界的人,與他說說應該不妨事的。
風淵聽了這話,卻不知該與他如何說。
是他不好,是他總是傷他,所以他不要他了,便也不要了那段記憶。
他想了想,仰着頭對眼前的魔主說:“或許是陛下你比較厲害,所以不需要歷劫,一出世就是魔主了。”
魔主将信将疑地看了風淵一眼,問他:“是這樣嗎?”
風淵嗯了一聲,擡起手想要從前一樣摸摸他的腦袋,卻又想起自己已經沒有這樣的資格。
魔主往後仰了一些,看着頭頂灰暗的天空,遲疑了片刻,問風淵:“你們天界的仙君也歷劫嗎?”
風淵對他說:“有的。”
魔主興致勃勃地追問他:“那你也歷過劫?”
見風淵點了點頭,他又道:“說來聽聽。”
星如既已選擇忘記,風淵也不想再讓他觸碰過往的那些事。
他只說:“天界第一重天上有一道忘塵雷陣,仙君歷劫歸來後,會進入此陣中,受九道忘塵雷,将前塵皆忘。”
魔主見聽不到故事,興致寥寥地哦了一聲,垂下眸子看了風淵一會兒,忽然擡手想要碰一碰風淵的眼睛,卻不知為何在中途又停下,他歪着頭問他:“你看起來好像有點難過。”
風淵搖着頭,移開話茬,問魔主:“我想在劍柄上雕朵花,陛下想要什麽花呢?”
魔主瞬間陷入新的糾結之中,想了大半日,對風淵說了句:“你看着弄吧。”
他說完這話,從秋千上下來,伸了一個懶腰,向着假山那邊走去,他這一去,大半日都不曾回來。
直到暮色四合,風淵依舊坐在石凳上雕着花,漫不經心地問剛剛過來巡視的流珈:“陛下呢?”
這位上神陛下叫得太順口,有時候流珈甚至覺得他們陛下已經将天界拿下,一統天地了。
聽說這位上神在為陛下煉一把神兵,流珈想着夙音說的私生子的事說不定是真的,鑒于這位上神可能是魔主他爹,她這幾日對風淵的态度也好不不少,此時一五一十回答道:“夙音帶了幾個美人來,讓陛下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可以留在王宮中侍候陛下。”
風淵:“……”
半晌後,他笑了一聲,然後低着頭繼續雕着劍柄上婆羅花。
流珈站在一旁看他,莫名覺得這位上神有點可憐。
可上神有什麽需要她可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