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喻宸不解:“學子資助者?”
助理道:“是的,校方說您分批資助了學校的困難學生。喻先生,對方還等着,需要接通嗎?”
“接過來吧。”喻宸放下手中的文件,對資助學生的事毫無印象。
兩秒後,電話接通,對方自稱是安城一中校務處的工作人員,語氣十分客氣,喻宸不做聲地聽他介紹校慶安排,得知自己通過學校官網的捐款頁面,在一年半之前捐了一筆款。
喻宸實在想不起有這種事,甚至不知道母校還有接納社會捐款的系統,問及捐款的大致金額,對方客氣地說:“喻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您一共捐了97500元,其中前4次每次2萬,最後1次17500元。”
喻宸手指一顫,聽筒險些從手中滑落。他雙眼大張,茫然地看着空氣中的一點,嘴唇微微張開,有什麽東西沉沉地壓在胸口。
他清楚記得,一年半以前那個冬日的下午,他在車站質問夏許是否對常念提過“性能力”,夏許将放着“包養金”的銀行卡還給他,說一共用了9萬7……
剎那間,一雙不知是冰冷還是熾熱的手緊緊掐着他的喉嚨,他唇角顫抖,卻說不出一句話。
聽筒裏傳來工作人員關切的聲音,喊了三遍“喻先生”,他終于回過神來,“嗯”了一聲算是作答。工作人員道:“喻先生,我們現在正在統計參加校慶的嘉賓,您能來嗎?”
“謝謝。”喻宸鎮定下來,“能來。”
挂斷電話後,喻宸雙手捂住額頭,呼吸越來越急促,一種捉摸不透的感覺在五髒六腑間橫沖直撞,扯起并不濃烈,卻令人極度不安的悶痛。
97500元,捐款人除了夏許,不做它想。
但是夏許為什麽要那麽做?那筆錢明明是……
喻宸抓住頭發,腦海裏走馬燈似的過着與夏許在一起的片段——夏許跪在浴室的地板上,費力地擴張;夏許渾身冷汗,哪怕根本硬不起來,還咬牙承受着他一次次索取;夏許伏在他腿間,将尊嚴放在一旁,為他做那種事。
曾經他以為,夏許爬上他的床,只是想靠他上位。但夏許什麽都不要,他又荒謬地認為夏許處心積慮,所圖更深。後來夏許終于開口向他要錢。他心中的陰影其實根本沒有淡去,卻自欺欺人地松了口氣。
可是如今卻有人告訴他,夏許根本沒有用你的錢,不僅沒有用,還将它們以你的名義捐贈給了你們共同的母校。
那麽在一起的那9個月,夏許圖的究竟是什麽?
喻宸點着煙,卻遲遲沒有抽。一個早就存在,他卻一直不敢正視的猜測在心裏越來越清晰。
沒要過權,沒求他幫過一次忙,從頭到尾沒有害過他,在床上竭盡所能配合他,到頭來連唯一從他身上拿走的9萬7也以另一種方式還給他。
9萬7啊。喻宸捂着太陽穴,不住地搖頭。這年頭誰包養個情兒只給9萬7?
9萬7算什麽?圈子裏有的富家子一晚上就能為床伴花幾十上百萬。而他睡了夏許9個月,夏許只跟他要了9萬7。
還要還給他。
夏許圖的是什麽,傻子都能看出來。
但這個世界上,有太多裝傻的人。
承認明白夏許圖的是自己,于喻宸來講,就如承認自己早已愛上夏許一樣艱難。
況且他對夏許的感情是在一次次接觸中愈演愈烈,每一份心意都有跡可循。但夏許呢?從一開始,夏許就心甘情願讓他為所欲為。
為什麽會有如此無緣無故的愛?
是因為高中發生過什麽嗎?
喻宸站起身來,只覺頭暈目眩,撐在桌沿邊緩了一會兒,一些零星的回憶像被浪濤沖向海灘的貝殼,在他還來不及撿拾時,又被海潮帶入汪洋。
記憶一旦回溯到高中,就像踏入濃霧彌漫的沼澤。他只知道自己曾經看不慣夏許,欺負過夏許,還找人與夏許打過群架。
那種針鋒相對的相處能催化出情愛嗎?
他甩了甩頭,竭力想記起過去發生的事,卻終是徒勞。
真是記不得了,夏許仿佛是他腦子裏的一個應急開關,一旦碰到,所有剛亮起的微弱燈光都會瞬間熄滅。
他再次坐下,在浏覽器裏搜到安城一中的官網,在捐款頁面上找了一刻鐘,終于在“榮譽牆”上發現自己的名字。他将地址發給一位的朋友,不久收到對方的反饋——根據IP及賬戶查找,轉款者名叫夏許。
喻宸閉上眼,雖早就猜到是夏許,心髒仍是重重一抽,片刻後問:“知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分5次打款。”
朋友說:“夏許用于轉賬的卡是一張借記卡,網銀消費每日限額2萬。”
喻宸蹙眉:“還有這種限額?”
朋友笑:“不知道吧?其實我也有點兒奇怪,用這種卡,且不去銀行修改限額的人,多半生活比較拮據,起碼不是大手大腳花錢的人。但這個夏許出手就是接近10萬,我挺想不通的。”
喻宸呼吸一滞,想起當初夏許要錢時說,想讓爺爺安享晚年。
這筆錢顯然沒有幫到夏許的爺爺,之前王越就曾告訴他,老爺子病逝了,夏許是在安葬好爺爺之後,才報名參加支援選拔。
他忽然很想知道夏許這半年來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再次托人打聽,才知為了給爺爺治病,夏許已經賣了房。去雲南之前,夏許在安城已經連家都沒有了。
那麽困難,夏許也沒有聯系過他。當初将卡還給他,說結束了,就真的結束了。
心髒終于痛了起來,為那個不能去心痛的人。
喻宸揉着發熱的眼眶,喉嚨越來越緊。一個不該有的念頭越來越清晰,像強光一般将他的薄情照得無所遁形——如果沒有常念該多好?如果能在與常念在一起之前愛上夏許該多好?
常念近來身體狀況更糟了,喻宸抱着頭,拼命想趕走那些不好的想法,但心底仍有聲音萦繞不去:
“沒有常念該多好。”
校慶這天,喻宸推了工作,和常念一起回到闊別多年的母校。常念有些好奇,問怎麽想起來參加這種活動。喻宸解釋道:“今天天氣好,帶你出來走走。”
常念很高興,坐在輪椅上,被喻宸推着在校園裏漫步。
母校的一切都與當年無二致,只是學生換了一茬又一茬。典禮時間較晚,喻宸帶着常念到處走到處看——他有自己的私心,來參加校慶固然是因捐款受邀,亦想借此機會,找到一些過去的回憶。
而将常念帶在身邊,是因為常念也曾是一中的學生。
安城一中本部占地極大,在鬧市中如古樸的世外桃源。喻宸看着年代感十足的教學樓,聽常念虛弱地說,他們的教室在那裏,他們逃課時喜歡去什麽地方……
喻宸有種古怪的感覺,好像逃課時去的不是常念說的地方,一起逃課的也不是常念,甚至不是院裏的那幫兄弟。
他很想問夏許班級的教室在哪裏,但他問不出口。
行至一處回廊,一個成年男子的聲音從側面傳來。那人以一種滑稽的語氣喊:“喻,喻大哥!”
喻宸轉過頭,看到一名穿着土氣運動服的高大男子。
他想不起這人是誰。
男子興沖沖地跑過來,傻裏傻氣的,眸子卻異常幹淨,抓着他的手臂不停地晃:“你是喻大哥,你真的是喻大哥!”
喻宸抽回手,将男子打量一番,猜到對方可能智商有點問題。
常念忽然說:“你是楊科吧?楊叔的兒子?”
男子眼睛一亮,“嗯嗯”直點頭。
常念扯了扯喻宸的衣角,喻宸彎下腰,聽常念說,這孩子是校工楊叔的兒子,癡癡傻傻的,但非常老實,學校可憐他們爺倆,安排了教職工宿舍,楊科大他們幾歲,沒念書,在學校裏幫忙做些事,沒想到現在還在。
喻宸點點頭,直起身來時朝楊科禮貌地笑了笑。
忽然,楊科再次拽住他的手臂,着急地說:“喻大哥,你別走,你在這兒等等我。我等你好多年了,你終于回來了!”
喻宸與常念皆是一怔。
楊科說:“喻大哥,你讓我給你同學買,買早餐的錢還剩475塊,我,我很聽話,送到高考之前,還每天觀察他呢,他都吃了!你等等我啊,我回去取來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