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但是喜歡是一回事,告白是另一回事。夏許将這份獨一無二的喜歡藏在心底,始終與喻宸保持着一段安全距離。
升入高二後,實驗班的課業負擔越來越重。夏許是班長,壓力更大。開學不久,各個競賽班開始挑人,他去了數學競賽班,下午放學後補習到晚自習開始前,連晚飯都只能掐着課間十分鐘搞定。幹鍋餐館的工作已經辭了,換成晚自習後去鄰居家的大排檔幫忙。
如此一來,幾乎沒什麽時間再與喻宸混在一起。
他偶爾想,自己與喻宸算熟嗎?
應該不算。喻宸有很多哥們兒,若說熟,和常念那樣才算熟。
喻宸的朋友裏,他唯一叫得出名兒的就是常念。這個秀氣漂亮、溫聲細語的男生經常跟在喻宸身邊,連打群架都不缺席。後來喻宸來1班找夏許切磋,兩人去的地方非常偏僻,不是倉庫就是工地,照理說,是誰也找不到的,但常念來過幾回,跑得氣喘籲籲,拎着的口袋裏放着冰鎮飲料和雪糕,先讓夏許挑一瓶,剩下一瓶自己擰開,再遞到喻宸面前。喻宸從不跟他客氣,“謝謝”都不說,拿起來就喝。
剛打完架的男孩兒,火氣格外重,喝起冰水來咕嚕作響,幾秒就幹掉大半。常念笑着勸:“你們慢點兒,剛從冰櫃裏拿出來,喝急了生病怎麽辦?”
喻宸将空瓶子扔進他的口袋,“都跟你一樣脆弱啊?”
常念吐了吐舌頭,這賣萌的動作由他一個男生做出來竟然絲毫不讓人覺得不舒服。喻宸又轉向夏許,“喝完沒?”
夏許滿頭是汗,本想将剩下的水澆頭上,又想起是甜水來着,于是再灌了幾口,剛蓋上瓶蓋想扔去垃圾桶,手腕就被喻宸打了一下。
喻宸搶過空瓶子,像剛才一樣丢常念的口袋裏,回頭道:“你先回去吧,我這還有事兒。”
常念乖巧地點點頭,“那你早點回來啊,你不高考,夏許得高考呢。”
當時夏許的重點完全在“你不高考”上,意識到自己對喻宸的心思後,才覺得“那你早點回來”聽着有種難以形容的暧昧。
常念走後,夏許撞了撞喻宸,“你不高考?”
“嗯。”喻宸說:“畢業後去部隊。”
夏許成績好,入學之初就被當做“清北”苗子培養,自然從未考慮過入伍,聞言只是挑了挑眉梢,“哦”了一聲。喻宸忽然在他後腦推一把,聲音沉沉地說:“喂,你跟我一起去部隊吧。我罩着你。”
夏許聽得直笑,“我要考試呢,我爺爺希望我念個好大學。再說,如果真去了部隊,還不知道誰罩誰呢!”
喻宸也笑,勾住他的脖子搞偷襲,之後再沒說過“一起去部隊”,倒是在一次月考前對他敲敲打打,“好好複習啊,別開小差,落榜了有得你哭。”
他們之間好像總是這樣,熟稔說不上,但親密似乎也不缺。不過細細想來,高中男生互相撸個管都不是什麽稀奇事,随便貧一句、打架時身體撞在一起又算什麽親密?
像常念和喻宸一同回家才叫親密。
夏許後來實在沒忍住,跟喻宸打聽過常念。喻宸說,常念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兩家挨得很近,父輩又是共事關系,有時會去對方家裏蹭飯。
夏許心裏有些不對味兒,但偏偏又對常念敵視不起來,甚至還覺得與常念相處很舒服——常念缺少一些陽剛氣,但并不讓人覺得娘炮,給人以幹淨、溫和的感覺。夏許想,連自己都會對常念生出保護欲,喻宸就更不用提。
日子懵懵懂懂地過着,夏許某一天發現自己抽屜裏出現了一個包裝精美的早點。他收了兩年情書,收早點的情況還比較少見。那早點看上去價格不菲,用粉色口袋裝着,一看就是富有家庭的女孩兒送的。夏許沒吃,送給前桌的男同學了,可接連一周,抽屜裏都有類似的早點。他心裏納悶,又查不出送早點的是誰,估摸着應該是“貴族班”的學生,就拜托喻宸查。喻宸說查不到,還說丢了可惜,女孩兒臉皮薄,如果知道自己送的早點被扔,或是轉送給別人,心裏肯定會難過。夏許一想也對,後來就自己吃了,以為對方總會出現,但直到高考結束,那“田螺姑娘”也沒出來與他見上一面。
喻宸17歲的生日宴搞得格外隆重,據說給每位來賓送了個玉墜。夏許不在受邀之列,喻宸根本沒請他,卻也給了他玉墜——盡管這玉墜只是邊角料磨成。
夏許一邊把玩玉墜,一邊再次琢磨起兩人的關系。他絕不是喻宸那個圈子裏的人,但喻宸對他多少有些不一樣,要不怎麽會送玉墜呢?
琢磨久了,人就容易沖動。夏許頭一次冒出跟喻宸表白的想法,覺得最次也得問問喻宸對自己有什麽看法。
但這白沒表成,因為常念和喻宸在一起了。他從小受的教育不允許他在別人的感情裏橫插一腳。
高三,實驗班的學生個個像背水一戰的戰士,夏許整日埋在題海中,幾乎沒有時間再與喻宸見面。一次月考後,他實在想見喻宸,提前交卷後拔腿跑向19班所在的樓層。那層樓全是普通班,學生們早早交卷,不少正在走廊上追逐打鬧。他站在19班門口看了半天,沒找到喻宸,剛要轉身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個眼熟的男生喊他:“夏許?”
他想起來了,這人是喻宸的哥們兒,叫蔣什麽來着,高一那場群毆的主力,出手特別狠。
聽到這邊的動靜,幾個人走了過來。夏許一看,都是叫不出名字的“熟人”。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不太友善,大約還惦記着高一的仇,其中一人喝道:“你來這兒幹嘛?找事兒啊?”
他臉色一冷,“找喻宸。”
姓蔣的立即靠攏,語氣帶着幾分警告的意味:“同學,這都高三了,我勸你老實點兒。宸哥最近沒動過你吧?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他懶得解釋,又問:“喻宸呢?”——看上去還真有幾分找事兒的意思。
一人不耐煩地說:“他不在。”另一人笑道:“被媳婦兒拐走咯。”
夏許眸光一凝,“媳婦兒?”
姓蔣目露鄙夷道:“關你什麽事兒?”又對其他人招了招手,“走了。”
一群人鬧鬧嚷嚷地走開,夏許聽見一句話,“我操,常念總算決定跟宸哥表白了?你們猜他們現在去哪兒了?常念不會表白後馬上獻身吧?”
夏許腦子“嗡”一聲響,在原地站了足足三分鐘,才轉身向1班走去。
月考之後是周末,夏許在家裏憋了兩天,極想問喻宸是不是與常念在一起了,但最終沒拉下面子。周一看到喻宸常念像以前一樣一同回家,喻宸好像還幫常念拿着什麽東西。
一定是表白後正式在一起了,夏許想。
當時的心情,說不沮喪是不可能的,但學業負擔如山,失落感沒有想象中那麽強。那陣子喻宸沒來找過他,他一門心思撲在高考上,也沒再找過喻宸。之後又過了一個多月,喻宸和常念突然消失了。
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校方緘口不言,夏許恍惚了幾天,突然被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吞沒。
喻宸在的時候,他尚未感覺到自己的喜歡已經深到了什麽程度。喻宸不見了,各種欲望忽地破土而出,在身體裏瘋狂生長。他無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緒,短短一個月,成績一落千丈。
未說出口的喜歡與未得到的人漸漸令他魔怔,越陷越深,直至無法自拔。
高考後,他放棄了志願填報,跟爺爺說想入伍。爺爺先是一愣,後開懷大笑,以為他一心報國,不知他只是念着當初喻宸說的一句話——“畢業後去部隊”。
他抱着在部隊與喻宸重逢的希望。
可是希望最終落空,部隊裏沒有喻宸,哪裏都沒有喻宸。喻宸從他的生命中徹底消失了。
在部隊的幾年,夏許訓練極其刻苦,任何與兄弟部隊的比武、聯訓機會都不放過。喻宸是他的心結,他自欺欺人地想,也許喻宸在其他部隊呢?
軍旅生涯結束之時,夏許才終于接受再也見不到喻宸的現實。
那時他怔怔地想,如果喻宸還會出現,哪怕沒有愛,哪怕受痛承受,他也要和喻宸做一次。
做一次,了結年少時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