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遠方(四)
潇灑英挺的身影逆着光,刺眼的餘晖讓雙杠上的付簡兮看不清走向自己的人長什麽樣子,是什麽表情,耳邊幽幽遠遠的傳來的聲音很空靈,韻味卻熟悉。
弄不明白這個身影是餘晖化成還是陰翳化成,總之他覺得自己是神經了,才能看見這個輪廓。
“等我呢?”
還是那個語氣,這次聽清了說的是什麽。
付簡兮保持着全身的姿勢一動不動,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看着他把手中提着包挂在橫杠的一頭,然後轉過頭兩手握住橫杠,兩只手臂一撐,下一秒人就坐在了他對面。同他一樣,方俣的一只腳踩在他坐着的橫杠上,另一只腳也自然垂下。
兩人同樣的姿勢,斜對面坐着。
方俣看着他,他仍看着餘晖和陰翳交接的地方,他想知道這麽看着,是不是還會走出這麽一個人。
思緒正天高海闊的神游着,一只手緩緩伸到付簡兮面前,五根手指打開,手心兩顆橡果。
付簡兮垂下眼皮看着那只手,又看着那兩顆果子,許久擡起眼皮看着方俣的臉。
他突然很想伸手過去掐掐對面的人的臉,看看會不會突然霧化消失!
“一人一顆!”方俣的嗓音有點啞。
付簡兮看着方俣的神情平靜,淡淡的開口問:“能吃嗎?”
方俣不答反問:“想我嗎?”
付簡兮沒開口,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是真的,會說話!
他沒接,方俣收回手,東西揣進口袋裏。
方俣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笑意很淺帶着疲倦。“我想。”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頭也沉沉的垂下,盯着地面,“吃飯是你,睡覺是你,上班是你,飛機上旁邊是你,路盡頭有光的地方是你,廣場上騎車經過的人是你,……煩躁是你,擔心是你,熱鬧是你,開心是你,怎麽樣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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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俣說的很輕很緩慢,像是邊回憶邊組織語言邊說,話裏帶着粗粝的口感,聽着很吃力。
過了一會兒,等不到他的話,方俣低笑幾聲,“付簡兮,你贏了,我投降!”
怎麽就贏了?
贏在哪裏?贏在他沉默,答不上他的話?贏在不回應?
付簡兮很迷惑,眉心皺了皺,又松開,“……不用了!”
方俣聽見這句話,猛地擡起頭,雙眼盯着他,眼神裏鋒利又慌亂,再開口語氣卻很平穩,疑惑的口吻問他:“不用什麽?不用見面?不用想你?不用找你?……不用什麽?”四目相對,方俣看不出眼前的人臉上有任何異樣的情緒。
付簡兮聽完方俣的話,又仔細想了一遍,好像都不是!
“不用投降,我沒贏,你沒輸,勢均力敵!”付簡兮看着方俣快要燒灼起來的雙眼,和臉上掩飾不去的疲憊,再多的話突然也說不下去了。還沒開始哪來的輸贏!
“剛到?”付簡兮問。
“嗯。”方俣又把頭低下,仿佛這個姿勢最省力氣。
“回去休息吧!”付簡兮盯着方俣的後脖頸,難怪剛才看着這人沖他走來什麽都看不清,原來穿了一身黑,黑襯衫,黑西褲,黑色帆船鞋,外加一個深咖色的包,臉色也夠黑了。
“無家可歸!”
付簡兮被這四個字給撞了一下,他聽過方俣講自己是怎麽去的福利院。無家可歸這四個字太貼切,他甚至産生了畫面感。五六歲的男孩坐在廢墟上,一夜間家和家人化作一片廢墟,真正的無家可歸是那樣嗎?
方俣再擡頭眼神裏的鋒利消失,醞釀着一股不明所以的情緒看着付簡兮,再開口還是之前的問題:“不想我嗎?”
想嗎?付簡兮問自己,想了!
碧海雲天三層中廳包廂第一次見他,他坐的那個位置,看見就能想起那天的場景。
清河48號一起吃飯,做的那個位置。
火龍果口味,去火的手工雪糕。
一張一張的明信片。
四個月,兩個人每次相遇,有交集的地方,都能讓他想起這個人。
甚至下午打球的球場,上次方俣坐在看臺的位置,今天是一個紮着馬尾的姑娘坐在那裏,他都記住了!
所以,“嗯!”
方俣嘴角不自覺的越扯越大。“那些明信片都是我拍的。”這句話聽着像邀功,語氣裏帶着小雀躍。
付簡兮勾了勾嘴角,“看出來了,構圖……慘不忍睹。”
這句吐槽,聽在方俣耳朵裏,怎麽聽都愉悅。這才對,不損他,他就賊不踏實。損他,才正常!
“為什麽不接……”電話,不回信息?
付簡兮知道接下來是什麽話,立刻打斷,反問:“找我清算來了?要不打一架?”
方俣這會兒看付簡兮,怎麽看怎麽順眼。人家都拉下八米高的驕傲回答想他了,現在他就是躺平任虐都不帶哼唧一聲的。索性,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傻樂。“不打,連續三天,每天睡兩三小時,現在就是來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兒,給我一拳,我都能碰瓷躺醫院一周。”
“出息!能別笑了麽?”傻死了,付簡兮實在理解不了面前傻樂的人,是什麽腦回路。
“不能,再不笑,這種情緒就被遺忘了!”方俣雙眼放空看着前方,話裏帶着憧憬,“真的,我很久都沒笑了!”
“可信度真低!”付簡兮斜眼看着他。
“是吧,我也就在你面前嘴合不上。”方俣看着他的眼神都帶着笑,溫柔滿溢。
“我可以解釋為什麽走這麽久?”方俣能猜出付簡兮心理的顧忌和疑惑,似乎也明白他的踟蹰不前。
“還走嗎?”付簡兮不想聽什麽矯情的解釋,他更關注這人什麽時候還會離開,有了遇見,也許就沒那麽慌亂。
方俣被問楞了,離開的原因并不重要?是離開這種行為觸動了眼前的人?
這個邏輯似乎對,誰會願意看着身邊的人一再的離開!
方俣的沉默不語,看在付簡兮眼睛裏就是默認。
他并沒有因為方俣的沉默心情有多糟,甚至沒有起伏,怎麽說這一個多月的心裏建設不是白做的。
看見了結果,過程就變得很透徹!
“回去休息吧。”付簡兮第二次催促他,說完跳下雙杠,擡頭又看了一眼方俣,這時方俣也跳了下來,跟他面對面站着。
方俣擡起胳膊,輕輕抱住付簡兮。懷裏的人沒反應,他收緊了雙臂,側臉輕輕蹭了蹭付簡兮簡短的頭發,紮的皮膚有點癢。
“剪的頭發很帥!”方俣在他耳畔呢喃,偏了偏頭在他額角落下一吻。
“你該洗澡了!”付簡兮能聞到方俣身上帶着的煙味,和長途勞頓的疲累。
“哎~被嫌棄了!”方俣低嘆一聲,幽怨的說。
“誤會,你就沒被待見過!”付簡兮回了一句。
“呵呵呵~!”方俣把臉埋在付簡兮頸窩裏一陣低笑。
“行了,牢騷發了,便宜占了,清算你又沒體力,你是打算這樣站到天荒地老嗎?”付簡兮嘴上這麽說,語氣裏卻沒有不耐煩。純粹是走過的人,好多都在看他們,有點馬上就被圍觀的架勢。
“嗯!”
方俣應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付簡兮都不懷疑,抱着他的人是睡着了。
連續三天,每天睡三兩個小時,又是飛機又是車,要是他早暴動了!
果真過了快一分鐘,也沒見方俣有動靜,付簡兮動了動方俣趴着的那側肩頭。“抽你了?”
“嗯?”方俣這一聲嗯的鼻音很重。
“你特麽真睡着了?”付簡兮再也壓不住怒火了,合着光天化日之下給人當抱枕呢!
方俣松開抱着付簡兮的兩只手,晃晃蕩蕩的垂在兩人之間,只是拿額頭抵着他的肩膀。
付簡兮承受着這人身體大部分的重量,有點吃力,但也沒伸手推他。剛想開口說話,方俣猛地擡頭,臉對臉,鼻尖碰着鼻尖看着他。
垂在身體兩側晃悠的雙手,突然捧住他的臉,嘴貼上來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滾……”付簡兮剛開口罵了一個字,嘴就被堵住了。
方俣含着他的兩片唇,嘬了兩口,趁着他開口罵人,舌頭趁機就溜進他嘴裏,糾纏着他的舌頭,搜刮着他的口腔。
付簡兮擡起兩手,抓着方俣的手腕,很輕松就把捧着他臉的兩只手甩開了!方俣被甩的後退一步,後背靠在橫杠上。舌尖舔過自己的嘴唇,看着付簡兮的眼神還帶着未消退的蠢蠢欲動。
方俣剛貼到橫杆上,喘息還未勻,就又要上前。
付簡兮見勢後退一步,擡手食指指着方俣的臉,“還來?不信我會打你是吧?”其實他今天真的不想跟方俣動手,這人現在明顯戰鬥力是負數。
“信!”方俣看他真的發怒了,悻悻的退回去,靠着橫杠看着他,欲望未退,眼底又蒙上一層糾結的情緒。
付簡兮轉身往大黑那走,在樹下扶正大黑,轉過頭看着方俣還靠着橫杠看着他。
這人真的無家可歸嗎?
有車有房有工作,怎麽會無家可歸?
付簡兮短暫的猶豫後,騎着大黑往雙杠的方向去了。
“為什麽回來?”方俣看着付簡兮一點一點靠近,剛沉下去的心又慢慢升了起來。
“為什麽無家可歸?”付簡兮跨在自行車上,一腳支撐着地面,神色很認真的問方俣。
方俣勾了勾嘴角,笑容卻冷硬,“不結婚的後果。”一句概括。
付簡兮擰着兩條眉,想不明白,一個GAY為什麽非要結婚,非要坑姑娘,不缺德嗎?
對了,養父!
不對,不是養父,只是領養和被領養的關系,方俣一直叫什麽叔。
他隐約記得方俣說他和楊翟只是兩家利益交涉裏為了安全起見,也是彰顯雙方‘信任’,其中的一環。
“收留我嗎?”方俣擡頭噙着笑問付簡兮,嘴角的笑自然和緩。
“不!”付簡兮回答的很幹脆。
“我先回去報道,一會兒見!”方俣好似沒聽見付簡兮的拒絕,轉身從橫杠上拿下行李包,往來時的方向走了,走出去幾步遠,擡起手向着身後擺了擺,好像篤定這時候身後有人正看着他的背影。
付簡兮看着方俣的背影,和他沖着身後擺動的手臂。有點後悔剛才過來!
一會兒見!
如影随形,又開啓鬼魅一樣的存在模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