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年二見
梁庭宇最後還是沒有插手疫病之事,不過,或許是上天也在幫他。
初入三月,舍金便在宮外傳來消息,之前耿狄境內暴發的疫病,近幾日在慶國與耿狄的邊境漫延開來,這消息最多這幾日就會傳到鹹陽城中。
聽到這個好消息,接連幾個月都毫無進展的梁庭宇,自然是喜不自剩。只是高興了沒幾日,還未來得及布置好下一步棋。慶國朝堂上傳來的消息,便将他滿心的歡喜,瞬間澆了個透心涼。
慶帝朱南城在朝堂上,不顧衆臣反對,一意孤行,當衆下令,命太子朱子深,以最快的速度趕往耿狄邊境,控制疫病。
不過幾日的功夫,慶國邊境的疫病,已經發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每日患病的百姓不計其數,慶帝接連幾日在早朝上大發雷霆。
自慶帝上位以來,與耿狄接壤之處便連年争戰,耿狄一直以來野心勃勃屢屢犯慶國邊境。就是這幾年間,朱子洛在站場上的風頭漸漸崛起,才恰恰震住耿狄。此時疫病若是不能及時控制住,萬一造成大面積的百姓士兵傷亡,過後耿狄必定會趁機犯境。
此時被派去治理之人,不但需要能震懾到耿狄,還必需能穩定軍心,平息民怨。朱子洛便是再合适不過的人選。
慶帝的決定可以說是既在梁庭宇的意料之外,又在他意料之中。從聲望,以及對耿狄的了解程度來看,朱子洛的确是最合适到耿狄邊境治理疫病的人選,然而,除了朱子洛,朱子深的身份貴為太子,同樣也适合。
對于慶帝來說,一個是深受寵愛的朱子洛,一個是似若仇人的朱子深,最終的結果也算是在梁庭宇意料之中。
……
春寒料峭,夜半時分,諾大的長秋殿院中,空寂無人。
紛繁交錯的梧桐樹枝間,影影綽綽的月光照在青石桌面上。
梁庭宇醉眼迷亂地坐在石桌邊上,擡手斜撐着腦袋,閑着的手晃晃已經空了的酒壺,甩手将東西扔到一邊,地上已經七零八落的散着好幾個一模一樣的酒壺。
定了定神,梁庭宇瞄準石桌上最後一個酒壺,伸出已經有些僵硬,不受控制的手指。撈了幾下,都沒有拽到東西,梁庭宇疑惑地擡頭,月光下,朱子深一襲紫衣,手中拎着那最後一壺酒,負手站在他身旁。
“殿,殿下?”梁庭宇口齒不清地開口,探手拽向朱子深的衣袖。是他喝醉了麽?朱子深怎麽會在這裏?
無視梁庭宇伸過來的手,朱子深一撩衣袍,走到石桌另一面坐下,徑直拿過梁庭宇身前的酒杯,自酌一杯,淡聲道,“長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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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有些暈迷的腦袋,梁庭宇眼底含着水霧,看向坐在他對面的人,努力穩住聲音,“殿下,你什麽時候出發?”
“明天一早。”朱子深看着對面人一幅可憐兮兮的模樣,手指微動,聲音不自覺的放溫和。
“殿下,你能不能,晚幾天再出發?”梁庭宇說着打了個酒嗝,對面的朱子深,仿佛披着一身冷白的月光,“我認識,認識一個江湖大夫,他知道防止疫病的藥方子,很有效,最多五天,他就到鹹城了,你等兩天,再等兩天行麽?”
“什麽藥方子?”朱子深手上的動作一頓,放下空酒杯,瞥了眼坐在那東搖西晃,顯然醉得有些迷糊的梁庭宇。
“還不,不知道 ,十七去接他,馬上就到鹹城,再等兩天,就兩天。”不依不饒地開口道。
梁庭宇心裏卻明白,慶帝既然已經下令,現在耿狄的疫病是容不得一時半刻的耽誤。就是因為明白,他才更加接受不了,朱子深此時前去耿狄,即便能狡幸從疫病中活下來,最後也必須通過焚城來控制疫病,可此舉到時必定會失了民心。
拈着酒杯的手指輕轉,朱子深面色有些冷,“為何要接那大夫入鹹城?”
“你說大夫?他有藥方子,殿下。”梁庭宇腦子有些渾渾噩噩,想了半天,才開口答道。
“邊境的事,你做的?”朱子深目帶寒意地看着眼前,醉得有些暈迷的梁庭宇,嗓音卻甚是溫和。
“不,不是我!”梁庭宇用力晃晃腦袋,大着舌頭,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我之前确實想過,但是我沒,沒有,因為你,你……”
“過來!”
梁庭宇每次喝完酒都顯得十分的乖巧,朱子深話音剛落,就見梁庭宇撐着桌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繞過石桌走到他身邊。
站立不穩地将兩條胳膊耷拉在朱子深肩膀上,臉幾乎湊到朱子深面上,溫熱的氣息全是酒香,“朱子深,我跟你說話呢!等,等那個大夫到了,你帶上他,再,再走!”
嫌棄地伸手一把蓋住梁庭宇的臉,差點不留神将人給推倒。朱子深手快的摟着腰将人給拽到腿上,聲音有些無奈,“不行!”
乖巧地坐在朱子深大腿上,頭軟軟的耷拉着,視線中的側臉越發堅毅,梁庭宇有些失神,嘴角還是不停的念叨,“只晚去幾日,等那大夫回來,你帶上他一起。他是大夫,到了疫病的地區比你要有用的多,你對治病用藥一竅不通的,去那麽早有什麽用,說不定被傳染,傳染怎麽辦?”
摟着腰間輕撫的手,動作頓了頓,朱子深沉默片刻,才溫聲開口道,“不行,他們皆是我大慶百姓,我早一日到,便能早一日穩定局面。”
“不行不行不行!”呢喃的聲音陡然拔高, “你知不知道,你就這麽過去可能會死,會死……”說到最後,梁庭宇的聲音帶上一絲哽咽,整張臉埋到朱子深的肩膀上。
抓着朱子深衣襟的手指不斷收緊,“你辛苦這麽多年,隐忍這麽多年,現在眼看成功在望,你皇位不要了麽?我們的約定呢,你也不要了?”梁庭宇的聲音有些發抖,“還有我呢,你想過沒有?”
神色複雜的瞥了一眼懷中有些失态的人,朱子深輕嘆口氣,擡手輕撫梁庭宇還有些顫抖的脊背,沒有回答,“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一手扣住懷中人的肩膀,一手穿過他的腿彎,朱子深将已經有些意識不清的人打橫抱起,才邁開幾步,感覺到梁庭宇伸手摟緊自己的脖頸,嘴唇輕輕合動,出口的聲音幾不可聞。
朱子深腳下微頓,似乎是未聽清一般,垂眸瞥了眼懷裏的人,若無其事地腳步不停,穩穩抱着梁庭宇向殿中走去。
動作輕柔,将有些脫力的梁庭宇放到床上,朱子深俯身湊近梁庭宇的額頭,冰涼的嘴唇一觸即離。
躺在床上的少年睫毛微動,卻始終沒有掀開眼睛,朱子深薄唇輕啓,只留下兩個字就轉身進了密道。
“等我!”冷冽的聲音似乎還在空蕩的大殿中回蕩。
好一會兒,床上本應該早就已經喝醉的梁庭宇,悄無聲息的睜開黑白分明的眼睛,略顯清明的眼神直直的看向床邊的密道。
方才在院中梧桐樹下,他确實是在裝醉,趁機将心底壓抑許久的不安,質問出口,“你是不是,從未将我放在心上?”
朦胧的月光下,梁庭宇清楚的看到,他問出聲後,朱子深那微微收緊的下巴,卻随即恢複從容,若無其事的抱着他繼續向殿中走去。
伸手在枕邊摸索半天,梁庭宇伸出兩根手指捏着紅繩将東西拎起來晃了晃,輕笑出聲,這是那天晚上朱子深送他的玉核桃,或許也不是專門要送他,不過是朱子深想找個借口折騰他。
定定地看着眼前晃動的碧綠核桃,梁庭宇突然手上用力,就要将東西甩向地面,玉制的器物一向易碎。
捏着紅繩的手指猛得收緊,臉上的笑容帶上幾分自嘲,最終,梁庭宇閉上微微泛紅的眼眶,甩手将東西扔回到床上。
蔓延到窗戶邊的梧桐樹枝,枝枝蔓蔓沾滿清冷的月光,梁庭宇睜着眼睛,就這麽看着院子中的梧桐樹從冷白的月光中,一點一點裹上金黃的陽光。
……
昨天一晚,整個盛和宮中燈火通明,連最下等的宮人也都忙忙碌碌,為太子此次出行到耿狄邊境治理疫病,做好一切出發前的準備。
天還未曾放亮,朱子深已經衣着整齊,整裝待發。走出書房,入眼就是院子中的老梨樹,一夜之間,紛紛雜雜的挂了一樹雪白的梨花。
又是一年花開時,朱子深站在書房門口,有些失神地看着梨花樹,仿佛依稀間還能看到,樹下那個身形單薄的倔強少年。
不動聲音的瞥了眼長秋殿的方向,朱子深不再回頭,大步出了盛和宮,翻身上馬,揚鞭打馬離開鹹陽宮,梁庭宇說得對,他此一去,确是兇險非常!
但是,他,沒有退路……
側頭看了一眼身後,漸漸消失的鹹城城門,這宮中,現在唯一可能會來送他的,也就是梁庭宇了,估計現在還在生氣呢!朱子深騎在疾行的馬背上,想到昨晚上梁庭宇那幅可憐兮兮的模樣,不由地有些失笑,就梁庭宇那性子,如果以後知道了他的所作所為,會跟他鬧翻天吧!
朱子深率着随行之人,不過走了一日的功夫,就遇到一個自稱是青山子的道士,自稱醫術高明,可以防止疫病擴散,請求一并前去耿狄邊境,為慶國效力。
想到臨出發前,梁庭宇拉着他,非得讓他緩幾天等一個江湖游醫,朱子深為了以防萬一,猶豫之下,還是将人給扣下,一路嚴加看管,将青山子也帶去了邊境。不管那大夫的醫術是真是假,能多個懂醫術的,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