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篇
“這屆的聖杯戰争降臨在帝都啊,中規中矩,該說不愧是‘王道’嗎?”
“你是指歷史和政治那個意義的‘王’還是指某個讨人厭的家夥?”
這樣說的年輕人似是對自己提及的存在反感極了,忍不住情緒化地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到甚至不打算怎麽聽合作夥伴的答話就背過身離去,半掩在厚重圍巾的口唇呼出白霧:“偵查一下,走了。”
“祝你武運昌隆。”
“必須的必須的,有機會先趁早幹掉幾個不入流的弱雞,你就等着本大爺的好消息吧。”對方慢吞吞地将手從衣袋裏抽出,擡起來擺了擺。在他身後倏然飄落的金色流光彙聚成人類的形态,英俊得不似凡人的金發劍客很接地氣地換了身黑西裝,打扮得像是誰家大戶少爺的保镖模樣,懶洋洋地單手提起被禦主耍帥不顧的行李箱,也随意地跟着青年身後一起離去。
喻文州一直目送着黃少天他們走出自己的視野,才收回了視線,仰起頭凝視着不知何時從漆黑的天幕徐徐降下的飛雪。盡管自身并未發出光亮,但純白的雪花仍是比視野遠方煌煌明亮的城市燈火更加耀眼,只因為白與黑才是最勢均力敵的色彩。屬性相斥就是這樣的道理吧。協調相融的只會讓“自我”的存在消隐于“團體”之中,理智知道這樣整體的存在變得強大了,但是,卻唯有如此泾渭分明毫不侵染的對立立場,才會讓人分外清醒地意識到“自我”的存在。思維的偏向總是感性與理性在相持争鬥。
所以說……我對那人是懷抱着這樣的看法嗎?
他有些困擾地微擰起眉頭,半晌後自己輕輕搖了搖頭,像是要借此動作将與這場戰争全然無關的念頭摒棄在外。喻文州提起手提箱,走下飛機與地面連接的樓梯,刺骨的冷風将他大衣的衣擺吹得飄動起來。
倘若取得了勝利,姑且再去思考這些事情也不遲。
在同一個夜晚,同一座城市,同一漆黑的天幕之下,也有另一個人靜靜看着飄雪。
置于桌邊的琉璃燈盞忽然晃動了一下,映照在透明琉璃上的輝光如水一般流淌起來,王傑希淡淡地掠過一眼,旋後擡眼望向窗外的方向盡頭正是某一架飛機堪堪降落的地點。
新降的雪一點點掩蓋住了屋外樹梢的殘綠,耳邊滴滴答答地鑽進鐘表走動時指針震顫的輕響,這樣有跡可循的規律往往容易給人一種精神憊懶的感覺,靜默着過了會兒他放松地後仰身體,陷在柔軟的座椅中半斂起眼睫,在暖氣的環境中昏昏欲睡。
“砰——”
房門猛然被打開的聲響在神經上跳了跳,來人還沒進門看到他人就大嗓門地嚷嚷起來:“王傑希!藍雨的人到了!”
“哦。”
冷靜……準确來說應該是冷淡的反應讓方士謙噎了噎,他走進房間,王傑希已經睜開眼瞧着他,說的話很直指本質:“他們不來還怎麽參加聖杯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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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很有道理,讓人忍不住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定力太差、太大驚小怪、太沒有高手風範。
“……不對!我看你只是懶得應對而已吧?”差點被繞進去的方士謙猛然醒悟,露出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宿敵都登場了你還待在暖房裏出不了門,召喚的材料都準備好多久了也沒呼喚Servant,你到底還在等什麽?這樣下去王傑希你和那只窩在暖氣管旁邊的貓大爺有什麽區別?!”
被方士謙所指的一只通體純黑的貓咪動了動耳朵又伸出爪子洗了洗臉,金色的眼瞳看也不看邊上兩個對峙當中的愚蠢人類,自顧調整了下姿勢又幸福地睡了過去。
還在等什麽……嗎?
“目前現世的職階已經有四名,黃少天的Ssber,葉秋的Lancer,蘇沐橙的Archer,韓文清的Berserker,所剩還有Assassin、Caster、Rider三位空懸,作為魔術師的禦主來說最受青睐的當然是三大騎士階級的Servant,能大大補足武力的短板,所以我知道你的焦慮,但是先冷靜點。”
王傑希站起身,目光清冷理智。
“霸圖和嘉世歷代都是比我們和藍雨更難解的生死夙仇。葉秋和蘇沐橙之間的同盟不可撼動,不出意外的話霸圖一脈應該還會再派一名魔術師協助韓文清,選擇和你同領域的張新傑輔助還是影武者出身的季冷作為另一名禦主還是未知數,他們當中有一方将可能成為我們前期的盟友。藍雨一脈黃少天和喻文州可看作一個整體……不,那兩個人還是區分開來看吧,雖然黃少天取得了最強職階,但太過關注他的話反而才容易被帶走步調。當下真正該戒備的人,應該是喻文州才對。他會在這場聖杯戰争中選擇如何合縱連橫,做出什麽樣的判斷,對我們來說都至關重要。”
暖色的燈光照亮了他深冷的眼眸,王傑希撚起桌面上一張占蔔牌,睫羽輕垂,唇角微微挑起。
“作為我們兩方争鋒的探路石……唯有同時召喚Servant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自我屬性的偏移,我猜喻文州也是同樣的想法。”
既然已經得見微草一脈的家主确實已經打定了主意,方士謙想了想,也就放下了焦慮。王傑希送走了同道,剛要回身時就被腳上的阻礙絆住了步子,他彎下身,将扒拉在西褲腳的黑貓抱了起來,一人一貓一起站在窗前。
所有的準備都是基于自身的尺度出發對他人的衡量,謀略如是,行動如是。若将各家魔道的根源做出定義,那嘉世霸圖之争與藍雨微草之争将會被劃分至完全迥異的類別之中。嘉世霸圖的鬥争是“自我”的鬥争,葉秋是“獨霸”,韓文清是“超越”,藍雨微草的鬥争則是“團體”的鬥争,他自己是“統攝”,而喻文州,那個人是“交融”。
溯古至今魔術世家追求“根源”之路俨然源遠流長,要将各家選擇的方向分出個優劣實屬謬談空話,偏偏在求索未知的過程中人們總是會忍不住側目最具比較性的對照。對王傑希來說,微草與藍雨各據南北的距離根本無關緊要,有意無意去觀察喻文州的行為早就成了習慣,對他對自己而言“團體”的價值遠遠高于“自我”,因此召喚Servant的最佳選擇不是足夠強勁的武力而應該是能發揮最多作用的角色,聖遺物對他們的重要性大大削弱,适配性夠的才是首選,外因造成的偏移量越少才越好。
這并非是“自我”的犧牲,只是最利于“團體”的最優選擇而已。
輕輕撫摸着懷中的貓,手指陷進柔軟的絨毛當中,柔滑的觸感掠過掌心。
所有推斷的自信來源于了解,同樣是少年時代就繼承了一脈魔術法理的年輕家主,他早就深知自己和喻文州是多麽立場相似而方向又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聽起來還真tm有點配,你們倆不如在一起吧。”
這是在召喚之夜擔當護衛的黃某人,聽喻文州闡述着相同理論時發出的精準吐槽。
也不知是無心一句玩笑還是機會主義者的眼光确實犀利毒辣,戰後喻文州回憶起總忍不住感到三分好笑,但事實的确一語成谶,自這場大戲拉開帷幕伊始,他們命運的軌跡就已經真正開始交彙了。
三月對帝都而言仍是晚冬。漫天飛舞的雪花掠過眼前,以魔術師的視野可在過眼的瞬間清楚地解析出冰晶構成的形狀,做出這麽無聊的事情無非是出于南方來客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小好奇,作為任何時候都不忘質樸初心的感性延伸,喻文州對至純至白的雪抱有一種簡單的好感。
無論經歷過再多戰火的□□也不會留下痕跡,新雪很快會遮覆一切,靴底踩在路面發出咯吱咯吱的悶響,濕冷洇入腳板心,無論是腳下純白的積雪還是上方屬于不夜城的光輝都有些太過刺目了,但是城市的明亮會使得藏匿在陰影中的黑暗變得更加漆黑和深沉,醞釀着的危險也不外如是。
他慢慢地走向長街的盡頭,乍然擡起眼,視野中央迎面走來一個熟悉的瘦削身影。
Rider與Caster相繼現世的三日後Assassin也降臨了現世,七名承載着無盡榮耀與幻想的Servant齊聚于此,共同拉開了戰争的序幕。
最初一場戰鬥不出意外是由霸圖陣營的韓文清挑起,這屆的聖杯戰争說好也算好,說不好也算不好,參戰者都是舉國上下最一流的魔術世家傳人,相近的階層代表的就是從小到大永不停歇的明争暗鬥,熟人間的個性和習慣多少也通曉個七七八八,誰和誰最不對付,誰對誰最執着,最初很多發展的推演都變得有跡可循。
相互間暗中試探調查的沉寂不過數日,就由單槍匹馬獨闖嘉世據點的韓文清所打破。葉秋的作戰風格一向偏于正統,不過厲害就厲害在光明磊落卻又毫無破綻的樸素特色,兩方的争鬥若是單挑就幾無懸念地會是純粹的實力對決,然而戰争不同于戰鬥的區別就是必須要對每次戰鬥的得失進行權衡,相較于掌握了優秀治療師的霸圖而言,嘉世一方實力足夠但續航能力似乎就稍顯不足。
于是蘇沐橙及其Servant Archer順理成章地加入戰局,憑她優秀的策應能力和居高臨下的優越視點,同時以強盛火力壓制Assassin以及支援葉秋一方顯然不在話下。
既然如此,那就該繼續加大籌碼。
黃少天天生就是堪當頂級刺客的料子,在沐雨橙風發動寶具用衛星射線打擊大漠孤煙的同時使用了令咒将夜雨聲煩瞬移到了Archer組所在的地點,時機的把握精準且毒辣,如非沐雨橙風最後一刻擋在禦主身前,蘇沐橙絕對就會當場被一劍攔腰斬殺,而非僅是Servant重傷的代價。
錯過了機會就是錯過了,緊随其後降臨于沐雨橙風周身的大治愈術讓夜雨聲煩知曉微草也已經盯上了此處,截至那時,一切戰況的推演還都在彼此各方的計算當中,沐雨橙風扛起禦主就發動了飛炮迅速撤離了他們所在的摩天大樓頂端,自知高速位移能力大有不如的劍客沒有貿然追擊,冷靜地站定在原地,垂下的劍尖直指地面,警惕着暗中盯視的敵人。
平衡始終處于一個岌岌可危的微妙狀态,然而,除了始作俑者以外,誰也沒料想到最終打破了僵持的力量會是源自于那個嘉世的內部。被自己人所暗算的葉秋同時喪失了令咒和Servant,差點被置于死地,結果最先停手的反而是被眼前一幕所激怒并替對手感到受辱的韓文清。
在他的有意阻擋和蘇沐橙的拼死救援下,重傷的青年還是在嘉世族老眼睜睜的注視下被人帶走。
這似乎就是所有一切開始走向失控的開端。
在這之後的數場小型的遭遇戰就像是第二次掀起高潮之前的鋪墊。接手了Lancer的年輕魔術師很快被喻文州貼上了勇而無謀的标簽就再無太多興趣,令他意外的是原先當是遺憾退出舞臺的葉秋不知用何方法召喚出了以Shielder為特殊職階的第八名從者,實際實力和寶具都遠超人想象的強勁,考慮到對方當時幾乎一腳邁入死門關的狀态,想必為了“複出”也交換了極大的代價。
這就是聖杯的魅力。
是勝利,是榮耀,是“根源”的誘惑,是所有魔術師窮盡一生所意圖追尋的原點。
所以,連他自己也是……步履仍是不疾不徐,但喻文州心裏卻難得走神了片刻。所謂的“根源”,就是世間真理之所在,萬事萬物發源的起點與本質所在,也是一個人的前世的前世的前世……追根溯源到靈魂的誕生時刻,代表着自己的某一個概念。
根源為“禁忌”的人會癡戀上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近親,根源為“普通”的人就從未幻想過屬于非日常的自己,根源為“食欲”的人永生永世都屬于捕食者的角色,就是這樣一個根深蒂固又奇妙動人的定義。
“統攝”的概念在于統領、率領,即以“自我”一己之身背負起整個“團體”。從含義來說實在有些不當稱那個本性和貓近似高傲且慵懶的男人,實際卻是完美地糅合成為了他身上的重要特質,照喻文州看來,就如王傑希本人的風格一般矛盾且側面豐富。
想到此他就輕聲笑了笑。
既是宿敵,又是此世間相互最了解的人,在對面靜靜站立的男人将目光投注過來之前,不知從何而起的寒風就先吹飛了他頸上的羊絨圍巾,自然而然的遮擋一晃而過,原本那穿着優雅西裝的對手單手搭住圓禮帽的帽沿,唇角帶起玩味笑意,再一錯眼,尖尖的巫師帽下展露出金綠交織的妖異眼眸,漆黑的長袍獵獵飄揚,周身似有星輝沉降。
“直接拿Servant對上我,我該說榮幸呢?還是該懊惱被看透了呢?”
空中的飄雪陡然亂了軌跡,夜勝晝亮,天穹之上雲霧俱退,Rider騰空躲過尾追而至的六杖光牢,驚雷霹靂的背景下騎着掃帚的黑色身影如飛燕一般快速掠過。仍舊站在原地位置的喻文州微笑着擡起手,從銘刻着猩紅令咒的手背至手臂到心髒的位置,一片魔術回路俱被點亮,他的眼底也躍然閃動着粼粼淺藍色的靈光。
模糊的淺影籠罩于他的周身,Caster的存在由虛轉實,由“相融”的特性而輕易完成了與Servant直接的交互,連一貫魔術回路上的短板也能靠着近乎奇跡的共享而實現了延展,此時此刻,己身既是Servant Caster又是近似于移動的魔術工房的存在。
潔白的雪地不知何時被漆黑的沸騰泥沼所吞噬無蹤,深淵中滋生的詛咒追尋着空中飛旋躲避着的Rider,不時有熔岩與寒冰交彙而至,魔術的鬥争相持不讓。
其實這算不上太劃算的買賣,尤其對于最擅長于防守反擊的自己而言,然而确實最适合當下戰況的唯一選擇。
在此同一時間,城市的西南角,徹底被Shielder激發了戰意的Saber毫不猶豫地解放了寶具,掩藏在廢墟掩體之後的黃少天擡手拭去了頰邊溢出鮮血的傷痕,從後靴中抽出一柄短匕握在手中,悄無聲息地向不遠處握槍戒備的青年靠近。
城市的北方,Berserker與Lancer在房頂激戰正酣,不遠處的韓文清一拳擊碎了巨石,滾地躲過攻擊的孫翔心有餘悸地瞪視着原本位置那一地的殘渣,再轉眼望向對手的眼神已經無異于在瞧一匹兇猛的野獸,喘着粗氣支撐着仍在出血的腿站起身,忽然一個有些陌生的身影擋在面前。
邱非沉默着仰起頭,十分冷靜地與霸圖的大将對上目光。
“戰勝我的Rider,或者,你和你的Caster一起隕落于此。”
從後方的街道走來的微草家主用着十足沉靜的聲調說着,眉梢微揚,平添幾分戲谑。
“說到底Servant也只是高級的使魔,選擇與使魔的生命相連,文州,這不太像是你的風格啊。”
“是啊,不太像。”
喻文州也跟着嘆了口氣,有些惆悵的樣子。
“想要獲得超越于自身的力量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想收獲什麽就必須承擔相應的風險。”
迎上了王傑希漸漸染上凝重神采的雙眼,他不由一哂。
“你覺得需要什麽級別的收獲,才會誘使我在天秤的一端放下自己的生命呢?”
天際盤旋扭曲的烏雲濃稠得幾乎要滴下深黑的墨汁,隐有紫色的電蛇在層雲之間竄動,猶如天譴般令人生怖的場景。
雪色的雷光照亮了他對他溫柔微笑的臉孔。
“大魔法,深淵之門。”
當時沒有說任何告別的話語,是因為他當他們不會有再見面的一天了。
喻文州把玩着手上的小小布偶,雖然衣袍的邊緣都破破爛爛的了,但整體的模樣還算完整,迷你形态的小魔術師也是一張冷冷淡淡的臉蛋,不過比本人看來軟萌了不知到多少個級別,不由想笑。
妖都不比位處北方的帝都,三月底已是綠意微發的早春,藍雨的家主肩披一件單薄的外衫就坐在窗邊喝起了熱茶,修魯魯被擺在了捏成花形的茶點邊上,悠閑得活像是提早過上了養老生涯。
決戰的那一天,雖說是做好了九成的勝算能将王傑希誅殺當場,不過當一成的概率成真時喻文州也沒有太過意外,畢竟這也是推算中的可能性之一吧。争鬥之時死生不論,就戰後的他看來,這反而是更令人愉快的一個結果,失去了對手也就代表了人生中将會缺失多少樂趣啊,何況不僅是對手,更是知己,甚至更有意思一點存在。
這樣想着的喻文州慢慢啜飲着杯中的熱茶,微笑着的樣子像是在回味着什麽。
彼時浩劫一般的震蕩餘威尚存,一次性耗空令咒喻文州脫力地躺倒在地上。晨光破曉,他擡起眼皮凝視着天際一點點從淺白變得蔚藍明亮,許久之後才想起來去看邊上,倒在不遠處的宿敵寂然無聲,塵土沾上了他清俊白皙的臉孔,雙眼緊阖。
說不清當時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絕非快樂,但也絕非沉重,若用悲傷來形容親手殺死宿敵的自己未免也太自作多情到虛僞詭異了,所以他只是盡量什麽也都沒去思考,勉力支撐起脫力的肢體,挪到對方身邊,輕輕拭去了他側臉上沾染的塵土。
所以,即使當下一刻在面前上演了一出大變活人的戲碼,死去的王傑希變成了一個替身的人偶娃娃,喻文州也只是輕輕挑了挑眉梢,大致計算了一下對方要從自己魔術中脫身所需耗費的代價,就舒了口氣,心理平衡地躺回了原地。
順帶,開始考慮起該買些什麽手信回家的問題,這必須去問當地人才比較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