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醋意,橫生
(一)
幾人再回到婆梭村的時候,日頭已經大盛,村裏的老人扛着鋤頭,正從田間趕回家吃午飯。見到從婆梭湖下來一行人,全都杵着鋤頭站在村口好奇地看着。
村長趕出來,驅散看熱鬧的人群,把幾人迎回了自己家。
“抓到了?”才一進門,村長終是忍不住問了起來。終歸是村上的娃,多少還是有些情分在的。
“嗯。”楊朔談談地應了聲,不好多說什麽。
村長見狀,也就不再多問,連忙招呼自家婆娘給幾人張羅飯菜。這幾天,他們幾人都沒好好吃過一頓飯。
楊朔看了看蹲在門口悶頭抽煙的村長,又瞄了瞄臉色依舊慘白的徐亞斤,踟蹰了一會還是走向了村長,蹲下身子問道:“大叔,你知道曾進浩的父親嗎?”
“咣當……”
村長還未說話,屋裏忽然傳來盆碗落地的破碎聲。楊朔猛地回頭,只見村長夫人正兩手無措地擦着粗布圍裙,白着張臉看着他們道歉:“對……對不起……”
“還不收拾幹淨!”村長急急往裏走去,利索地撿起掉在地上的碎片,趕鴨子似地把自家老婆趕回了廚房。他做完這一切才轉回身對着楊朔道:“我們村裏沒這個人!”
他說完,背着手氣呼呼地往外走去,又像是怕楊朔再追問下去。
徐亞斤見村長走遠,垂着眼也往屋裏走去。旁邊,楊光乖巧地跟着,也不吵她。
外面,幾個小警察在那邊竊竊私語:“曾進浩怎麽不姓蘇啊?”
“我記得他檔案上,他媽姓曾。”另一個立馬接上。
有人恍然大悟,“随母姓,敢情他爸是入贅的?不然這樣的山坳坳裏,誰家會允許這樣子?”
楊朔皺着眉聽了半響,猶豫了下也走了進去,對着房裏的兩人欲言又止。
徐亞斤見到他這架勢,頭更加脹痛了些,拉了拉緊挨着自己的楊光,輕聲說道,“我跟楊隊長有話說,你先出去吃飯。”
楊光聞言,俊臉立馬垮了下來,耷拉着眼皮回道:“我不要。”
徐亞斤看他一副倒黴受屈的模樣,頓時一通無奈,只好拉下臉加重了語氣,“叫你去,不聽話是嗎?”
楊光哆嗦了一下,兩只眼睛眨得跟受驚的小鹿一般,支支吾吾地又磨了半會,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末了到門口的時候還扒着門口小聲喊她,“亞亞,你快點哦。”
徐亞斤被他一副做賊的樣子逗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故意虎着臉把他吓了出去。
清場完畢。楊朔在本就不大的房間裏轉了三四圈,又看了倚在床頭的女人半響,才沉着聲說話,“亞斤,有些事做為這次案件的負責人,我想我必須得向你了解清楚情況。”
徐亞斤撐着身子往床頭縮了縮,兩腳随意地靠着床沿晃蕩了幾下,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
楊朔拉過一張凳子坐下,嘆了口氣,無奈地問:“曾進浩的父親就是蘇啓志吧?”他說到“蘇啓志”的時候,故意停頓了一下看徐亞斤,果然她的臉色一下子白了起來。“我們查曾進浩的時候,自然也查到了他父親的過去。他們兩父子還真是一丘之貉。”
徐亞斤自“蘇啓志”三字從耳畔響起,頭就一直處于暈茫狀态,像是一臺陳年舊器,突然崩壞了某個鏈接,一下子失去了運作能力。
楊朔低沉的聲音仍舊不急不緩地響着,“當年他父親的案子記錄的并不多,因為兩者之間也沒必然的聯系,所以我查的也不多。可是我要回去查的話,定然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我還是想從你口中聽到,亞斤,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他……死了。”徐亞斤的嗓子有些啞,雙眼無神地望着虛空,茫然又無助,“是我……殺了他。”
楊朔身體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他死的時候才三十歲,那時候你也不過七八歲而已。”
“對。”徐亞斤兩眼依然無神地望着前方,聲音幽幽的像來自遙遠異界一般,“所以……我……沒事。”
楊朔語塞,皺着眉分析着一切,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蘇啓志的檔案裏只寫着——雙性戀,強奸犯,拘捕當場被擊斃……這明顯有出入。
他自然不相信徐亞斤會殺人,她那麽怕鬼,怕鬼的人自然不會去殺一個人讓他變成鬼來纏着自己。怕鬼……楊朔猛地擡眼,腦中有些亂亂的。她怕鬼,是不是就因為……
他正想追問,那頭徐亞斤已經揉着太陽穴,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知道他們的關系,也是那天在火鍋店裏,他突然說要嘗嘗女人的滋味,才猛地覺得有些相似。那個語調,不愧是父子,簡直如出一轍。”說道這,她突然冷笑了一聲,“呵呵……其實仔細比較,他們父子還是長得很像的,也只有那種變态才教的出這種變态的兒子。後來你說他是婆梭村的,就基本上能肯定了。至于我為何要跟過來,那純粹是我個人原因,與案子無幹,我選擇沉默。”
楊朔就一直覺得有蹊跷,果然這裏還有一層這樣那樣的原因。只是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他也不好強人所難。畢竟徐亞斤說的對,其他的與案子無關。
“那你的私人原因解決了嗎?也許我可以幫忙。”
“不用了,我已經解決了。”徐亞斤擺了擺手,拒絕地很徹底。她把一只腳擱到床上,邊拉被子邊有些疲倦地說道,“我頭有些痛,想休息一下。走的時候叫我。”
“好,那你休息。我先去外面再了解些情況。”
楊朔走後,徐亞斤捂着被子卻半天沒有睡意。她揉着酸脹得發麻的太陽穴,懊惱地坐了起來。來婆梭村确實是想解決些事情,但結果卻比她意料的還要不盡人意。
這裏的人,對“蘇啓志”三字,比妖魔鬼怪還要懼怕。饒是她暗中使盡了手段,都沒法讓那些村民開口說一句。連村長都敬而遠之,她也只好另想辦法了。只希望那個消息,是假的,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她忽然有些無助,一到這個地方,她的身體就感覺不像自己的了,不管怎樣保持鎮定,那肌肉的顫抖還是小幅度地充斥着全身。掏出手機,想給塗畫畫打個電話,卻看到一個空空如也的信號,不禁懊惱地想捶地:這破地方!
*****
楊光瞄着緊閉的房門,垂頭喪氣的。他鼻尖吸着饅頭的醇香,偷偷地瞄了眼白嫩嫩散着熱氣的大饅頭,暗中咽了咽口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麽,嚯得轉頭,繼續盯着那房門,恨不得戳出兩個洞來。
旁邊幾只警察叔叔被他孩子氣的舉動逗得心情甚好,一個個地故意抓起大饅頭,在他面前一晃,然後狠狠地咬了一口,邊嚼邊贊嘆,“香,真香啊!”
楊光又咽了咽口水,猛地伸出雙手,一把護住碗裏還剩下的兩個大白饅頭,兩只水汪汪的眼睛大大地瞪了幾人一眼。随即,把碗窩懷裏,生怕被他們搶了去。
幾人面面相觑,想要再逗他幾句,從房裏出來的楊朔涼涼地飄來一句,“待會弄哭了,你們自己哄好。”
楊光一見他出來,眼睛立馬亮了起來,抱着碗站起來就要往裏沖去。楊朔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故意惡狠狠地說道:“她睡覺了,你要是進去會被扔出來!”
楊光立即成了霜打的茄子,擡頭瞪了眼楊朔,焉嗒嗒的坐回到椅子上,可憐兮兮地啃起了饅頭。
楊朔有些無辜地摸了摸頭……我這是怎麽惹到這位小祖宗了?
吃完午飯,礙于徐亞斤還在休息,楊光不敢去打擾。小白兔很賢惠地想了很多,最後瞄準一處,緊緊地打起了注意。
“娃子,你想吃雞?”村長背着手,彎腰看着蹲在院子裏對着雞窩兩眼放光的楊光問道。
楊光同學眸子裏亮光閃閃的,眨巴着搖了搖頭,後想起了什麽又猛地點頭。
村長有些為難地瞄了下雞窩,湊近身子商量道:“這只母雞正窩小雞呢,爺爺那還有公雞,那成麽?”
楊光猛點頭。管它什麽雞,能炖湯就成!
村長也是個爽快的,協商成功立馬站起來就滿院子逮公雞去了。
十分鐘後……
“娃子,要不我來?”村長推開自家婆子,站到鼻紅眼紅的楊光面前,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旁邊,楊朔幾人也都湊了過來,不過一個個都只是遠觀着,沒一個走近的。
楊光吸了吸鼻子,轉頭眼淚汪汪地看了下村長,擡手用手背抹了抹鼻子,繼續低頭——殺雞。
奇葩……邊殺雞邊哭的奇葩!楊朔幾人默默的轉頭:我們不認識這家夥,真的不認識!
好歹,在村長糾結的目光中,楊光總算把那只可憐的公雞清理幹淨了。他提着雞腳,眼紅紅地對着村長說得很是腼腆,“爺爺,有竈嗎?”
村長被他一聲“爺爺”喊得心花怒放,立馬哎哎地領着他往廚房走。只是楊光對着那黑不溜秋的土竈,頓時傻眼了。
村長很善解人意地問道:“娃子,你這雞要怎麽做?爺爺給你弄。”
哪知楊光把白淨的雞往懷裏抱了抱,一副打死不給的樣子。
村長也傻眼了,不知道這城裏來的娃娃要怎樣,好在楊光癟着嘴解釋了,“我不會。”
“我給你做?”村長有些摸不準這漂亮娃娃的心思。
楊光只搖頭,臉上一副落寞失望的神情。女王醒了還沒雞湯喝,可怎麽辦。
最後,村長拎着一只嶄新的煤爐子,擦着頭上不太明顯的汗,跟楊光重新回到了院子裏。“娃子,我給你生好火成不?”
“嗯嗯!謝謝爺爺!”楊光的眼睛又開始亮堂起來,沖着大爺就是一朵燦爛的笑容,震得村長大爺“嘿嘿嘿嘿”地笑着,差點把自己的手給點着。
村長夫人站在一邊,想要幫忙,可楊光護着那雞跟護金銀財寶似的,愣是不讓別人動一下。垛塊、焯水、炖煮全都是親力親為,看得大叔大媽直誇這孩子能幹。
只水燒開後,麻煩又出來了。
楊光兩眼綠油油地盯着爐子口,臉漸漸的紅了——急的。他指手畫腳地對着大媽比劃,“火太大了……”炖雞湯得用文火炖才香。
大媽弄了半天,才聽懂他的意思。趕忙回去找出來一塊鐵皮,喜滋滋地交給楊光,“用這個就好。”
楊光握着那塊巴掌大的鐵皮,眨巴着眼不知道啥意思。這時幾位警察叔叔正好搜集完資料,也湊了過來,也都是一臉莫名地看着那塊邊上帶着一彎卷邊的鐵皮。
大媽知曉幾位都沒見過這東西,笑着拿回鐵皮子,彎腰利索地把它插到了煤爐子的風口上,只在上邊留了一絲小縫。然後,示意楊光再去看看火勢。
“啊……”楊光半蹲着,誇張地用手捂着嘴巴,一臉的驚訝。旁邊幾位沒見過這陣仗的也都湊近一瞧,皆啧啧稱奇。
“這是封爐子用的,我小時候老家就用這種爐子,燒水做飯還真管用。不用了第二天懶得生火,就用這鐵皮密密地封上,保管第二天還着着。”其中一人看了半響,恍然大悟道。
衆人一副了然,全都圍着爐子觀望起來,嘴裏啧啧地贊道,“這雞真香,比城裏那些養殖的香不知道哪裏去了。”
“廢話。這裏的可是天然無公害的,光這味道就沒得比。”說着,就有人想要掀開瓦罐蓋子來瞧瞧。
楊光立馬一手拍過去,兩眼緊緊地盯着那人,一副你再動我就咬你的架勢。
劉青尴尬地抽回手,有些無趣地摸了摸鼻子。徐亞斤的人,他還真不敢惹。那女人,可是超級護短的。況且這位比他小,他還真不能落個欺負小弟弟的惡名。
他不知道的是,楊光今年23歲,與他的同年,只是這人平白長了一副較弱柔嫩的模樣,讓人猜不準他的真實年齡。
瓦罐裏噗嗤噗嗤的響着,芳香四溢。衆人雖然中午吃得飽飽的,卻也被那香味給饞得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
徐亞斤也是被這香味給餓醒的,她迷蒙地愣了半響,才記起還在婆娑村。她起先睡不着,後來胡思亂想地竟也睡了過去,再醒來已經過了三小時。
“亞亞!”楊光一見到徐亞斤,瓦罐子也不看了,立馬從地上蹦了起來,樂颠颠地迎了上去。只由于長時間蹲着,到半路腿就麻了,皺着張臉可憐兮兮地望着女王。
徐亞斤睡了一覺精神好了許多,看到他這副模樣,難得的扯了個笑臉出來。
楊光腿間的酸麻立馬被治愈,紅着臉站直身子,輕輕挨過去,“亞亞,你餓不餓啊,我炖了雞湯。”
徐亞斤望了屋檐下冒着熱氣的瓦罐一眼,肚子很老實地“咕嚕”叫起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支吾了一聲就往屋裏走去。
楊光前段時間被奴役慣了,喜滋滋地就去端了瓦罐,奴性十足地往屋裏追去。
“你藏的?”徐亞斤坐在矮桌邊,看着楊光從背包裏神奇地翻出一個大白饅頭,吃驚地瞪大了眼。這自然不可能是他從柳市帶過來的。
“嗯!”楊光給她盛了碗雞湯,興奮地講道,“我搶的!”
屋外,幾個貼着門框想要分雞湯的警察叔叔,默默地擦了擦汗……我們真心沒要跟你搶啊!難怪那小子那麽護着那鍋雞,敢情是怕他們再搶!幾人怄得肚子更餓了些。
屋裏,楊光仍喜滋滋地吹着熱氣撲鼻的雞湯,小心翼翼地哄着,“亞亞,你喝,爺爺自己養的。”頓了頓,覺得不夠,還特意嬌羞地加了一句,“我殺的,沒有讓人幫忙哦。”
徐亞斤有些無語,肚子确實餓了,接過來就喝了起來。清香撲鼻,油而不膩,一種別樣的香甜感在唇間蔓延。難怪現如今有那麽多人喜歡來農家樂,這家養的确實比養殖的好很多!
她到最後已經有些狼吞虎咽,連那涼掉的白饅頭也吞進了肚子。
“亞斤,好點沒?”還未吃完,楊朔就走了進來,胡子拉碴的臉上透着真切的關心。
徐亞斤挑挑眉,示意他坐下。“我哪有那麽脆弱,就是受了些刺激,睡一覺早好了。”說着,盛了碗雞湯給他,“倒是你,胡子邋遢的都成大叔了,喝點緩緩。”
“大叔?”楊朔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随即笑了,“被那家夥給折騰慘了,總算結束了。我們過會就回去。”他喝了口雞湯,吸着嘴誇道,“真香!你不知道外面那群猴崽子,饞得都要留口水了!”
說到這,他有意無意地看了眼楊光。好家夥,這小子正滿眼憤憤地盯着自己——手上的雞湯,活像有人搶了他心愛之物似的。
徐亞斤聽他這麽一說,不用腦子都能想到定是楊光同學又犯怵了。只是擡頭看到他冒火的盯着楊朔的樣子,她那句“把雞湯分給別人一點”怎麽也說不出口,這小子要是擰起來,她都傷腦筋。
楊光同學自然是不肯的。他辛辛苦苦給女王炖的湯,怎麽可以給別人吃呢!
某只在心裏戳小人,女王都不給我吃,居然給這個大叔吃……大叔是壞人,他們還關起們來偷偷講話不許我聽……一定是這樣,大叔是壞人……
他不知道心裏那酸酸的是什麽,總之凡是被他貼上壞人标簽的,似乎大概——會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