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悔不當初
直到次日天快亮時,石榴才回家。在鎮子前前後後聽了一夜,她實在是累了,倒在床上片刻之中便睡着了。
其實昨夜除了梨花家的事她聽了去,其他家根本一點動靜都沒有。
惠兒下樓見石榴睡得香,也沒去擾她,和郭大娘一起做早飯、帶孩子。
半上午,石榴睡醒了,她一起床便趕緊跑屋外撿小石頭,然後鋪在兩個大箱子的底下,再在上面鋪好銀子。弄好了這些,她才去廚房吃飯,惠兒給她在鍋裏留了粥和饅頭,都是溫熱的。
石榴餓得難受,呼啦呼啦吃着,這時葛桃花過來了。她那一雙眼睛腫得跟魚泡似的,一夜之間老了許多。石榴看了心裏也不好受,說:“大嫂,你莫憂愁,松球肯定能回來的,錢楓一直在外面忙這事呢。”
葛桃花頹廢無神地搖了搖頭,“石榴,二弟去找曲大人有什麽用,只要咱們備足了錢,這事不就成了麽?二弟是不是不太舍得花這個錢?”
石榴語結,看來大嫂根本不放心錢楓,她肯定以為錢楓去找曲大人就是為了省錢。
葛桃花又說:“那些惡人肯定藏得隐蔽,想提前去抓人,肯定抓不到的。倘若按時去換人,惡人發現咱們錢沒帶齊,竟然還帶人去抓他們,他們會不會對松球……下手?”
說到這裏,葛桃花打了個寒顫,害怕極了。
石榴拉着葛桃花進卧房,拖出她剛才放在床底下的兩個大箱子。石榴掀開箱蓋,“大嫂,你瞧,這一箱就是五百兩,兩箱剛好一千兩,都已經準備好了!”
葛桃花伸手摸了摸,終于有了些笑容,點頭道:“好,好。”
石榴怕葛桃花瞧出裏面放的是石頭,立馬把箱子蓋上了,說:“這下你放心了吧,錢楓去找曲大人是想保護松球,倘若惡人拿到錢後仍要害松球怎麽辦?”
葛桃花見錢備足了,心裏一下輕松了許多,說:“不會的,人家要的是錢,得了錢還害人幹嘛?”
石榴本想說,松球也有八歲了,能記得人,倘若作惡的人是熟人,他們肯定擔心松球向官府告發,就有可能會殺人滅口。錢楓說過,綁票的案子十之八九是錢給了惡人,人家也要撕票的。
可是怕大嫂聽了又害怕,只好憋住不說這事了。
葛桃花回去了,想到石榴和錢楓終于舍得花一千兩銀子,她就覺得此事沒有想得那麽可怕,只需等着按時去交錢換人就行。她還回去把這事告訴了錢桐和公婆,他們也都沒說什麽,既然想不出別的辦法,備足錢是首要的。
直到第三日上午錢楓才回家,他一回家,一家人都圍了過來,說他這兩日忙啥去了,一家人都快急死了。今日戌時就要換人了,他怎麽能一直不回家呢?
錢楓笑眯眯地說:“你們都別問了,一切準備妥當了,到時候肯定既能接松球回家也能抓到惡人。”
葛桃花想再追問幾句,錢楓卻說累了,要回家睡覺,不肯細說。
錢楓回到自家院子,便趕緊關上院門,對石榴說:“我和曲大人一起分析過了,要麽就是那個什麽張老板幹的,要麽就是梨花幹的!我們已經安排了人将李家圍了起來,各個路口也都埋伏了人。”
石榴怕他們打草驚蛇了,說:“你們為啥這般肯定是張老板或梨花呢,梨花綁松球幹嘛?”
錢楓拿出那張紙條,“石榴,你仔細瞧瞧,這前一句和後一句的字是不是根本不像一個人寫的?梨花說張老板三日後傍晚去李家還錢,而這張紙條寫的是三日後戌時,如此巧合,除了他們倆不會再有別人了。我懷疑多半是梨花幹的,她以前不會寫字,在李家開鋪子記賬倒學會寫幾個字,但肯定寫得很醜,說不定這後面幾個字就是她寫的。”
石榴心裏盡管想不通這些,但錢楓的話她本能地相信,或許真的是梨花幹的呢。她忽然想起自己那夜聽到的事,便一五一十告訴了錢楓。
錢楓聽得目瞪口呆,“什麽?梨花生的兒子是李大郎的,而且她想離開李家?”
石榴十分肯定地點頭,錢楓怔了一怔,又慌忙打開院門,跑了。
“喂,錢楓,你幹嘛去,還沒到戌時呢,咱們還得把錢帶上,我都準備好了!”石榴在後面追着說。
“我知道松球在哪兒了,我去找他回來!”錢楓回頭嚷一聲就跑了。
錢楓往大路上跑去,錢桐聽到動靜也跟着一瘸一瘸地跑出來,只是追不上錢楓,便在後面跟着。
錢楓跑到快到鎮子的地方,将躲在草堆裏的曲大人找出來,将石榴聽到的情況都說了,他們便帶着一群人偷偷來到李家後院。
這時梨花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只待張老板還來了一百多兩銀子,她再拿到錢楓給的一千兩,然後就可以讓趕車的人帶她離開這個地方了。
她來到存鹽的庫房,給松球遞上一個肉包子,說:“松球,你二叔戌時會來救你,肯定還會帶好多人來抓壞人,但他也帶來了一千兩銀子給壞人做誘餌,倘若沒抓到壞人,這些錢又被壞人拿走了,多可惜啊,你想讓你二叔家把這麽多錢都給壞人麽?”
松球搖頭道:“不想,這麽多錢給壞人了,我二叔家就變窮了,我怎樣才能幫二叔拿回錢呢?”
梨花摸了摸松球的腦袋,“真乖,你要想幫你二叔拿回錢,就得趁壞人還沒出來時,你去鎮口把銀子拖到我家院前那棵老樹旁的水溝裏,可能會很重,你一定要使勁拖,這可都是你二叔好不容易掙來的。你二叔為了抓壞人,肯定不會先露面,只會由着你拖銀子,然後你就在老樹底下等着我,到時候會有一個老頭趕着車在那兒等着。那些壞人去鎮口到處找銀子,你二叔就可以出來抓壞人了,知道麽?”
松球聽了覺得不對勁,“梨花嬸子,我去鎮口拿錢,那些壞人會不會沖出來殺我?”
“不會,他們也怕你二叔在附近藏了人,哪有空閑殺你,他們只會着急找錢,然後逃跑。”
梨花說着就要出去,松球一把拉住她,“他們要是跟我搶錢,然後逃跑了呢?你說那個趕車的老頭在那兒等着,他在等誰呀?”
梨花焦躁地說:“等着你呀,我也在老樹下等你,我們倆把錢搬在車上,讓老頭将我們送到你家,你不是早想着回家麽?你二叔只需去抓壞人就好了。你聽話,只需再熬半日就可以回家了。”
松球見梨花不高興,只好點頭不多問了。
梨花出了鹽庫,再回自己的卧房,看着幾個包袱,除了幾身衣裳,其它的都是首飾和銀子,估摸着總共也就值一百多兩,這些根本不夠她花一輩子的,如果有了張老板那一百多兩,還是錢楓的一千兩,那她這輩子就高枕無憂了。
以後去了外鄉,她可以買個院子,過自己的小日子,或許還能招個男人入贅,反正比在這裏過日子逍遙,整日擔心那個臭姐夫曲大人查出來,她可不想蹲大牢會被處死刑。
她摸了摸這些包袱,再對着鏡子照着自己姣好的容顏,便來到院子裏,見李大郎從前面的鋪子裏走過來,便問:“張老板說傍晚來還錢,應該不會食言吧?”
李大郎瞅了瞅院子,見家人都不在,便小聲說:“你真的要走?你要去哪兒能告訴我麽,得了空我還可以去找你呀。”
梨花冷哼一聲,“我巴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
就在這時,曲大人忽然帶人爬上院牆,再跳進院子裏,招呼着手下的人,“快,将這個女人給我抓起來!”
梨花大驚失色,怒道:“姐夫,你好好的大門不走,幹嘛要翻牆?你為什麽要抓我,無憑無據就抓人,你造冤案也不怕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曲大人根本不理她,只是将手一揮,他手下的人便上前将揪住梨花,梨花拼命掙紮,“放開我,你們亂抓無辜,還有沒有天理了!”
梨花撒起潑來還真厲害,幾個男人被她抓得滿臉是血。李大郎見勢吓着了,知道姐夫肯定是掌握了證據,趕緊跑到前面的鋪子裏坐着,假裝什麽事也不知道。
幾個衙役開始并不敢對梨花動手,畢竟她是個女人,還是曲大人的親戚,可是被她抓得破了相,他們就惱怒了。
曲大人還在喝斥,“幾個男人都抓不住一個女人,你們還想不想幹了?”
他這麽一吼,幾個衙役一下将梨花撲倒在地,把她的胳膊和腿全都用鐵鏈鎖了起來。
梨花厲聲嚎道:“我到底犯了什麽罪,你們竟然敢用鐵鏈鎖我?”
曲大人正要說話,只見錢楓已經帶着一群人在李家各屋子裏搜,結果聽到松球在鹽庫裏喊:“二叔,我在這兒,這裏全是鹽!”
錢楓帶人猛地踹門,将松球救了出來。
松球出來後見梨花被人抓了起來,忙道:“二叔,梨花嬸子不是壞人,她說壞人在外面藏着,你們抓錯人了!”
錢楓見松球被關了幾日不見陽光,臉色都蒼白了,他抱着松球說:“傻孩子,外面哪裏有什麽壞人,梨花是騙你的。是她綁了你,想敲詐二叔的錢,然後逃跑,因為她害過人,她的男人李小郎就是她害死的。”
梨花對着錢楓怒吼,“你胡說!”
她要過來打錢楓,可是手腿都有鐵鏈,走路時不方便,一下摔倒在地。
曲大人蹲在她的面前說:“梨花,不是姐夫狠心,而是你太狠毒,連自己的男人都要害。當初你大不了不嫁就是了,難不成有人逼着你嫁,你不嫁就會殺了你?你又何必要嫁過來,又害死小郎呢,他至少還能活好幾年,倘若能尋到好大夫,說不定還能治好病呢。”
梨花滿臉都是淚,恨恨地瞪着曲大人,“你有什麽證據我害死了李小郎?只要沒有證據,你今日就是濫用職權,枉法抓人,你自己也要蹲大牢的!”
曲大人從懷裏掏出一包東西,遞給梨花看,“這是什麽,你應該認得吧,當初你可是買過這種東西的。”
梨花身子抖了一下,驚恐看着這包東西,瞳孔擴散,大得吓人。
曲大人聞了聞這包東西,說:“全是海貨磨成的粉,有海貝、有墨魚,應該還有海魚,是不是?”
松球跑過來好奇地問:“這些不是用來炖湯喝的麽,我家也有的。”
曲大人笑道:“拿來炖湯喝确實很鮮,可是倘若放進藥裏,給一位得了痨病的人喝,就會讓人全身過敏,搞不好會死人的。”
梨花辯解道:“當初買這個我只是想用來炖湯,可沒給李小郎喝過。”
曲大人嘆了一氣,“你就別死扛了,當初小郎死的時候,我讓仵作來看過,小郎渾身發紅,你敢說沒偷偷放在藥裏讓他喝過?還有,你說炖湯喝了,可是當時爹娘都說小郎死之前,是娘做的飯菜,你壓根沒進廚房,所以才沒有懷疑你。爹娘都知道小郎不能吃這些,因為大夫早叮囑過了。除了你,幹這事的還會有誰?”
梨花忽然失聲痛哭起來,“其實我根本沒想害死小郎,我只是聽說有些人喝這些會過敏,我就尋思着,倘若他也過敏了,渾身癢得慌,就不會碰我身子了,我害怕他把痨病染給我,我壓根不想他死的,他死了對我有啥好處?”
曲大人哼道:“怎麽會沒好處,那樣他就不會把病染給你呀。不管你此話是真是假,但是因為你在他的藥裏放了這種東西,小郎他死了,那你就是殺人犯!”
錢楓知道在這個古代,斷案時或許還不會像現代那樣仔細考量作案者有沒有殺人動機,只是殺人便償命。
錢楓問曲大人,“倘若确實得知作案者無殺人之心,只是失手致人死亡,此案會怎麽了結?”
曲大人蹙眉尋思了一陣,“有沒有殺人之心,靠她一張嘴亂說,誰敢相信?譬如,哪家為了抓野豬挖深坑,結果害得別人掉進去摔死了,這樣才會考慮減輕刑罰,但蹲大獄還是逃不了的。梨花這個案子,說不定她就是蓄意殺人。”
錢楓點頭稱是,“即便殺李小郎不是她蓄意的,但她綁松球可是蓄意而為的,案上加案的話,怕是……”
錢楓瞥了梨花一眼,“你還真是不知深淺的渾人,連我家的人都敢綁,你這就是沒事找事,活得不耐煩了!”
梨花扯着嘶啞的嗓子吼道:“錢楓,你給我說清楚,我什麽時候綁過松球了?我是綁過他的手,還是綁過他的腿?是他願意跟着我躲在這裏的,我還好吃好喝待着他,都沒伸手打過一下他,難道這也能叫犯了法?”
錢楓簡直覺得好笑,耐着性子蹲下來說:“你騙松球到這兒躲着,讓我拿一千兩銀子來贖人,你這叫綁架,你懂不懂?你以為你沒綁他的手腳,就沒犯法?愚蠢!”
錢楓拿出那張紙條,“這下面幾個字是你寫的吧?就你這點腦子還想幹這種驚天動地的事,真不知你是哪來的膽子,你以為我錢楓是那麽好糊弄的?你是不是小時候欺負石榴欺負慣了,就一直活在不知天高地厚自我妄想中?”
梨花朝錢楓呸了一口,“你得意什麽?當初是誰找人來我家提親,我和我家裏人都不同意,聽說你在家裏還哭來着。怎麽,才兩年的功夫,你就忘幹淨了?”
錢楓氣得用袖子擦臉,真想抽梨花一巴掌,想想還是算了,男人打女人,終歸是不光彩的。他擦淨了臉說:“我确實忘了,在我的記憶裏,壓根就沒那麽回事!我只記得,我的爹娘托人去石榴家提親,至于你,我哪知道是誰?”
其實錢楓确實聽說過那些事,可那是在他來這之前發生的事,與他無關的好不好?
為了氣一氣梨花,他又說:“不會是你得了臆想症,真以為我曾經向你提過親吧?你醒一醒吧,就你這樣,我才瞧不上呢!”
錢楓站起來甩了甩袖子,“曲大人,我帶松球先回去,以後審案時若是需要松球作證,到時候你派人來找我,我會帶松球去的。”
錢楓牽着松球回家,松球還不停地回頭張望着梨花,有些難過,說:“二叔,梨花嬸子真有那麽壞麽,我覺得她這樣好可憐,是不是你們冤枉她了?”
錢楓聽松球這麽說,他忽然掉轉身子,遠遠地問梨花,“聽石榴說,你已經找好了趕車的人,你是想把松球一起帶走,還是想殺人滅口?”
梨花心如死灰,知道自己不會有好下場,冷冷地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錢楓一噎,懶得理她,牽着松球回家了。
梨花見自己此計敗了,朝地上嘔了一口血。本來她是想帶着松球一起上車,錢楓要是帶人在後面追,她就拿松球來威脅說,錢楓要敢再追,她就把松球推下去摔死!至于逃走後,她真要對松球怎樣,她還沒細想過,但她知道自己是不會害死松球的。
看着錢楓的背影,她心中那份深深的悔意又湧上心頭,當初自己為什麽不肯嫁給錢楓,非要嫁給什麽李小郎呢?眼皮子太淺,終是害了她。
她這一悔,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錢楓領着松球走在半路上,才碰到追上來的錢桐。
回到家後,家裏人開始以為到了戌時才能換回松球,沒想到才剛到中午松球就回來了,錢也一文都沒花。一家人圍着松球喜極而泣,之後又是眉開眼笑的,只有葛桃花将松球摟在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沒完沒了。
錢楓見了忍不住問:“大嫂,你這是幹嘛?人都回來了,你還哭個沒完?”
葛桃花一抽一泣地說:“我這是高興的,壓根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