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鏡妖宅

第34章 與子偕老

離青今日已經無法再變成人形，縱然心中心疼酸澀，卻也無計可施。方端澄抱着青石呆呆地坐在門口，離青也陪着他一起坐着。

夜風吹亂了方端澄鬓邊斑白的碎發，離青伸手想幫他攏一攏，卻只碰到一片虛空……離青無聲地嘆了口氣，暗下決心要努力修煉，早日借銅鈴之力，做到長時間維持人形。

方端澄魔怔一般抱着青石在門口坐了兩個時辰，絲毫不肯回去休息。離青看着心疼不已，怕他身子吃不消，可又無法讓他聽到自己說話。

離青急得皺緊了眉頭，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間，他靈機一動，看了眼被方端澄小心抱着的本體……過了一會兒，青石板上漸漸沁出水漬，隐約凝成了幾個字……

方端澄感覺到手中的青石突然有些濕潤，接着屋子的燭光仔細瞧去，竟發現上頭顯出了熟悉的字跡，一如當年自己蘸着水在青石板上寫的字。方端澄抑制住激動的心情，定了定神念着石板上的字跡：“早些……休息……”

離青見方端澄注意到了青石上的字跡，終于舒了口氣，繼續顯現出字跡來。方端澄全神貫注地看着石板，發現上頭又變幻了字跡：“我會……心疼……”

離青還是不放心，最後又屬了名。方端澄一字一頓，念着這個朝思暮想的名字，聲音微微發着抖：“離……青……”方端澄緊緊地抱住懷裏的青石，坐到床榻上，和衣睡下，聲音卻早已哽咽：“離青，我們一起睡吧……”

縱然方端澄此刻感覺不到自己，可離青還是躺上了床榻，從背後環抱住方端澄，溫柔地應了一聲：“好……”

天蒙蒙亮，方端澄猛地從睡夢中驚醒，他害怕昨夜的一切只是虛妄，一場失而複得的美夢。可看到懷裏的青石，方端澄終于悄然舒了口氣，還好，青石還在……

方端澄昨夜吹了大半宿的風，此刻頭有些微微脹痛，他随意揉了揉頭上的穴位，準備起身去學堂告個假，他要在家裏等離青回來。可還沒等他起身，卻有一雙纖長細膩的手撫上了他頭上的穴位，溫柔而仔細地按了起來。

“離青……”近鄉情怯，方端澄顫抖着喚了一聲，甚至不敢回過頭去驗證。離青手上的動作更是溫柔了幾分，輕聲笑了一下：“端澄，我在。”

方端澄握住離青的手，緩緩地轉過身，眼中閃現出一絲淚光。方端澄小心翼翼地把離青摟在懷裏，生怕他又突然不見：“青兒，你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數月後，青川書院新來了一位清秀的學子，因其為人溫和有禮，深受同門學子們的歡迎，連書院裏的先生們都很是照顧他，特別是平時不茍言笑的方先生，見着他也不經意露出一絲笑來。

“诶！黎青！昨日方先生讓我們回去背誦的詩，你背會了嗎？”黎青想到這就有些好笑，何止背會了，簡直倒背如流。特別是最後幾句，方端澄摟着自己足足念了半宿，愣是不肯撒手讓自己休息！

黎青随手翻着手中的書頁，漫不經心地回答了一聲：“嗯，背會了。”坐在黎青前頭的學子忙懇求道：“若是方先生抽到我來背誦，黎青你可要偷偷提醒我啊！”

黎青想說，你們都不用擔心，今天你們那方先生肯定是喊我起來背誦，但他想着這事也沒法解釋，便随口答應道：“沒問題。”

突然，原本嘈雜喧鬧的學子們突然安靜了下來，老老實實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黎青擡頭看去，果不其然，是方端澄捧着書卷過來了。

方端澄威嚴地掃過一衆調皮的學子，神色冷峻，唯有在黎青的方向停留時，目光才會變得溫和幾分。方端澄有些不舍地收回了目光，翻開書卷，清了清嗓子說道：“昨天教的詩，大家還記得嗎？”

回去根本沒溫習的學子們，面面相觑，都有些心慌。幸好方先生沒有直接點人起來背誦，而是自己先念了幾句：“擊鼓其镗，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于以求之，于林之下……好，接下來的幾句……”

見先生目光掃過來，下面的學子們紛紛低下了頭，生怕被先生點名起來背誦。方端澄卻絲毫沒有在意他們的反應，而是目光灼灼地望向了黎青，微微顯出一絲笑意：“黎青，你來背。”

果然……黎青認命地站起身，迎着方端澄熱切的目光，嘴角不由地勾起淺淺的笑來，他一字一句認真地念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念完這句，他突然有些晃神，想到了昨晚和方端澄的對話：“為什麽給我改名叫黎青呢，原來的名字不好嗎？”

那時候的方端澄，身體下意識顫了一下，緊緊摟着自己沉聲道：“不好！我不會讓你再離開我的！雖然我已經老了，而你還是這麽年輕，但是……黎青，陪我走完這一生，好嗎？”

站在學堂中背誦着詩句的黎青，突然心底有些發酸，他沒有接着背誦下一句，而是深情地望着方端澄的眼睛，喃喃地又念了一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